81、第六个世界 寒洲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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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佰杨通讯的时候，七伞坐在林启的车后座，正在从乔治医生的诊所返回的路上。
“七伞，我是佰杨。”
这句打招呼让七伞忍不住退出去看了看通讯号码。
“嗯，没想到是你......”因为太过意外，七伞有些不知所措，“找我有什......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通讯的？”
“我冒昧从旭东那里要来的，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很担心你的情况。”
七伞静静地握着通讯器。
佰杨在现实中的声音清澈得就像从山野冲出来的河，干净纯粹得找不到杂质。
而他话语间的情绪如此清亮可辨。
“我们一直没有交换通讯，也是我考虑不周全。”七伞不由自主地放缓声音。
“你现在还好吗？突然掉线变成数据流，我快要吓死了。”
七伞不知怎么从他最后一句话里面，听出来一丝软软的委屈。
“已经没事了。现在我家人在身边，刚刚从医生那里回来。”
“医生？”通讯那边蓦地紧张起来，“这还不严重吗？”
“嗯～不严重的。”七伞甚至能想象出佰杨的眼神。“我曾经患有PTSD，这一次是时隔多年的复发，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那你现在还会受影响吗？医生有给你开药吗？你之前脸色那么差，身体没事吧？不需要住院吗......”
佰杨急急问了好多问题，语速飞快，七伞从来没发现佰杨还有成为说唱家的潜力。
这一次可能真的把他吓到了。
“我现在很好。只需要吃一些药，然后按时和心理医生聊天就没问题了。”
佰杨沉默了一阵子。
“七伞......你没必要哄我。真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情况。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会对你接下来的生活有怎样的影响？你......”
七伞听到他的叹气声，毛茸茸的刷过耳朵。
“我管这些有什么用......”他非常小声地自嘲。
“我不会骗你。真的没问题。”
“我不信。”
来自佰杨的关心如同一片轻软的羽毛，穿过千千万万个距离，飘飘悠悠却固执无比地降落到他的身上。
何其有幸。
“你不信啊？”明明知道佰杨这时应该有些赌气，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逗他。
这时眼角余光突然发现有人在不停打量自己，微抬起眼皮才看到，原来是林启偷偷转过来看他好几次。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微笑。
“你、”那面哑然了一瞬，“我、我又不知道你说的和你真正的情况是不是一致，我怎么信？”
七伞想了想，决定转移开这个难缠的话题。轻咳一声，他说:
“佰杨，我可能暂时不会上游戏了。”
“你还说不严重？”佰杨听了这话更加担心，“七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样了，好吗？”
“医生建议我不再使用情感植培，那样能让我更加清醒地分辨现实和虚拟。没有足够刺激记忆的要素，就不会再发作。”
“这样是对的......”佰杨沉默片刻，继而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以后还能再玩《寻找》吗？”
“......我们可以玩完这个世界。”
佰杨听到这个回复，呼吸几乎停顿。
“可以玩完这个世界”，意思就是不会有下一个世界了吗？
七伞不会再上《寻找》了？
“嗯、哦.......这样，也好，你的病不能受太多刺激。”他都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了什么。
“......杨？佰杨，在听吗？”通讯那边几次呼唤，他慌忙回过神。
“在听。”
“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自治疗开始我的状态就一直不错，而我也是把完全恢复当成目标的，你可不要太早帮我下结论啊。”
七伞的声音里竟然还带着笑意。
他刚刚才经历那么多，脑袋里面龙卷风过境一样，他是怎样还笑得出来呢？
七伞双目空洞的模样现在还能清晰地复刻在佰杨眼前。
每每想起那一幕他都觉得手脚发凉。
虽然他有一万个不情愿七伞离开，可他终究还是希望七伞能过得好好的。
“没关系的，你一定要好好休养。游戏嘛，不玩就不玩了，没有身体重要......”
即使他知道，游戏是他与七伞唯一的纽带。
“......现在我们有联系方式了，如果你需要人陪着聊天尽管来找我......”
即使他知道，他没有办法靠近七伞的生活。
“游戏......不玩就不玩了，哪有现实重要。”
“佰杨。”七伞突然打断他的自说自话，“你的生日，还有六个月对吗？”
“......”佰杨若有所感，讷讷地止住了一切声音。
“我答应你会去找你，和你一起过生日。”
如果说之前的自我拉扯还是佰杨与自己的对决，当这句话自通讯器中转述而出的时候，强装理智的那个他刹那间溃不成军。
“你是说、你、你会和我一起过生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啊。”
“不管你在、在什么地方？你都会来、来找我吗？”
心跳跟换了大功率马达一样超速泵转。
连带着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热。
一声轻笑钻入耳膜，麻得佰杨眼前雪花一片。
“是啊，我答应你。”
佰杨突然感觉眼睛鼻子钻出一股酸意，意外地却并没有多么惊喜。
只听这句承诺，他几乎都要自作多情地以为七伞对自己也有同样热烈的情感——如果不是知道七伞眼中自己的定位的话。
单纯的喜悦掺杂了不知名苦涩的东西，却又欲罢不能。
七伞又是这样。
他不得不深呼吸几次把心底迸发的庆幸、哀怨、喜悦、悲伤......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压下。
明知道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没有任何希望，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汲取这个人给出的善意，苟且地伪装。
他只是在挽留一个“朋友”，不要想太多了。
佰杨对自己重复。
“好，我记住了。”
随随便便就给出希望。
随随便便就把他的期待拉长。
随随便便就......拒绝他到他最想去的位置。
他不想要七伞的承诺吗？
他想啊！想得抓心挠肝。
可是真正得到它之后，个中销魂蚀骨的滋味却无法言明。
他永远得不到真正想要的。
“你要好好休息，如果有事一定要联系我。嗯......我突然有些急事，先不说了。”
在七伞看不见的地方，狼狈地结束通话，甚至连一句“常联系”都说不出口。
六个月啊。
七伞还愿意在没有游戏联系的情况下，和他保持六个月的友谊啊。
这样还不够吗？
你还想要怎么样？
终端从手中滑落，在床褥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而后他也仰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距离越近，欲求越大。
怪只怪自己太贪心，所以只能承受不甘。
“叩叩。”
“进—”
“呦呵，考试砸了？怎么语气这样？”
一听到这个声音，佰杨猛地从床上窜起来:
“芳林哥？！你回来了？”他面露惊讶。
他的三哥这时候不应该还在外地出差吗？
“提前结束了，就回来看看。家里怎么是你一个？”杨林连着加了几天班，没有反应过来纠正佰杨的称呼。
“爸妈出去溜达了，就我今天没课。还有我觉得你现在应该睡觉去。”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杨林抓过他房间的椅子坐下。“你之前和我说的事，有合适的房源了，不过有点赶，对方着急出手。”
自杨林的终端上投射出房源的信息。
佰杨相信自家三哥的严格把关，虽然说着是“有房源”，不过他知道这房源肯定合他的心意。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杨林就在一旁嘴里噼啪倒起豆子:
“本来想直接传给你一份让你自己决定，不过我是真的想劝劝你，你说你为什么非要现在买房子？是家里没地方了，还是宿舍太小了？还有你个大学生，老早买套房是嫌钱太多？你要是想从我和大哥这里借钱，我们也不是不能借，但是你知道亲兄弟也要明算......”
“哥、哥！打住打住！”佰杨被他碎碎念得头昏脑涨，竖起手止了他的话头。“你想起来就念叨一遍，真的听腻了，商量一下歇一会吧。”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你有钱吗？”
“首付应该够。”佰杨挠挠头。“我前阵子一个短片获奖了，奖金还不错。再加上之前攒的，够是够的。”
“哦，然后呢？你不吃饭不交使用税不交学费了？”
佰杨没接话，也没松口。
“我就是吧......”对着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哥，佰杨说出了自己青涩的雄心壮志，“想早一点独立。”
“独立干嘛？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杨林忍不住打量他。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感觉，就.......在家里一直是个小孩。”他呼出一口气，“我不想再当小孩，早点出去独处也许能磨炼心性。再说房子迟早都要买，现在买还有补贴。”
“你这么一说......”杨林突然眯起眼睛犀利地盯着他，“你不会是想在外面买个房子然后带人回去吧？”
“你是怎么歪到那方面的！”佰杨都快被这个不正经的哥气笑了。
“不是就好，你才多大，不可以想那么多。”
“你也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诶说一个题外话，我刚进门的时候，你怎么了？”
“......再一次失恋罢了。”佰杨收起笑容，麻木地回答。
好三哥果然露出了八卦并幸灾乐祸的笑容。
“还是那一个？”
“只有他一个。”佰杨郁闷地抓起身边的枕头，在怀里大力揉捏起来。“你把你那种笑容收一收，我很认真好嘛。”
杨林原本真的是抱持着八卦的态度，不过看小弟的反应如此大，他慢慢地也收起调笑的神色。
“看来萌萌说的也不全对啊？你不是想清了要和他继续当朋友吗？”他纳罕地问。
“心不由己，我也很绝望。”
“老弟你也不要太难过，萌萌和我们说过的，人家那情况，你也不能硬把人家掰弯对不对？”
“道理我都懂。”他未卜先知地一指杨林，“光棍哥就不用和我讲经验了。我不需要天下芳草，也不想回头是岸。”
“谁要和你说这些。”杨林露出一点笑容来，“我可是想帮你出主意的。你那个朋友，最近对你态度怎么样？”
“一如既往。但是他最近身体出了问题，我们不能在游戏里见面了。”
“你要到联系方式了吗？”
“嗯。”佰杨捡起床上的终端戴回手腕。
“那是好事啊。你还是有希望的。”
“成为挚友的希望吗？”他提不起兴趣。“我们还是说说房子的事吧。”
“傻子。你想，你和他一个直男表白过去这么久，他还是对你一如既往，证明他并不讨厌你，甚至还很喜欢你。”
“三哥，别给我画饼好吗？”他真的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他们之间的喜欢根本不是同一种。
杨林仔细端详着佰杨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想说，于是识相地止住了。
小弟自己愁得头都大了，他何必非要跟着添乱。
两人就着房子的问题讨论了半天，佰杨决定最近就联系一下房主，看看房子。
“谢谢哥。”他为房源道谢。“之后可能真的得和你借钱了，可以打借条。”
杨林摆摆手，神情若有所思。
“小幺，我还是想提醒你，”他认真地说，“如果是我被一个同性朋友表白，我虽然不会太排斥他，但是以后肯定做不到和他一如既往相处的。只要想起来就会有隔阂。”
“什么意思。”佰杨皱眉看他。
“你那个朋友，未必是你想象得那么不可接近。当然，也不排除他是个骗子的可能。”
“他不是骗子。”
“你别只抓这一个词行吗？”杨林很无奈，“你现在也不小了，感情的事你自己解决，反倒我们说多了还惹你埋怨。”
轻弹一下小弟的脑瓜，他站起来把椅子拉回原处。
“ 我去睡觉了，骨头都要麻了。”
送杨林离开之后，佰杨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电脑，在检索栏内输入了PTSD。
用了整三天，他调阅完不下十本与此相关的心理学书籍，甚至约见了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
当他坐在辅导室柔软的椅子里，告诉老师自己并没有任何心理疾病，而是为了一个网络上认识的朋友而来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老师忍不住扬起了眉梢。
老师觉得他很奇怪，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面对着老师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双眼，他头脑里的热度降下，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有任何作用吗？
他所突击的这些皮毛，难道能够治疗七伞吗？
如果不能，他究竟这几天是在做什么？
“聊一聊你的那个网友吧。”老师虽然很稀奇他的来访理由，但依然保持了平和的态度，给他倒了一杯果茶。
“我的朋友......”他不喜欢“网友”这个词，“前几天复发了PTSD，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看样子你们认识很久？”
“半年。不知道算不算久。”
“你很喜欢他？”老师事先拿到了佰杨的档案，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登记性向。
“我......嗯。”他点头。
这样子老师就不难看出来，面前的这位客人，只是一个为情苦恼的年轻人。
“作为朋友，你需要多陪伴他，在他觉得不舒服的时候给予支持，注意药物反应——医生能够告诉病人亲朋的，也就是这样，万变不离其宗。这对于你也同样适用，不过除此之外还要如何做，就只能看你自己。”
佰杨苦恼地看着手中的茶杯。
“你想寻求的指导，也许更多应该从你本身出发。”老师这样说着，慢慢地呷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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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从辅导室离开以后，佰杨就给七伞发了一条讯息，大意还是老套的关心。
出乎意料的是，七伞立刻给他回拨了通讯。
他都不知道自己接通这个通讯的时候眼睛瞪得有多大。
两人如常地聊天。
七伞在通讯里说，他现在被医生建议闭门疗养，自己一个在家正是无聊。
佰杨猜测这才是他给自己回通讯的原因。
他于是向七伞推荐了几部好电影。
直到通讯结束后，佰杨看了一眼通讯时长，才惊讶地发现居然过去了一个小时，而回忆他们的聊天内容居然想不出什么特别重要的。
他们普普通通地、如同朋友那样，聊了整整一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六个世界 寒洲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