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恋爱系统》枝鱼卜卜又

82、第六个世界 寒洲12

　　“上次你推荐的几部电影真的不错，”把药片从瓶子里倒出来，拿起一旁备好的水杯。“我看了两遍《永不消逝的号码》，非常震撼心灵。”
　　在不远处的柜子上，通讯器正闪烁着收发的信号。
　　“我也很喜欢这一部，可以说是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它的导演是一个鬼才，每一个镜头都能摄人心魂！”通讯器里传出的声音含着蓬勃的生气，光是听着让人不自觉精神活跃。
　　因为药物和失眠带来的困乏，在这片声音里得到了奇异的缓解。
　　七伞一边听他讲那位导演的传奇，一边仰头吃下每日照例的药片。
　　“不对啊？七伞，”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才过去两天吧？你把我推荐给你的电影都看完了？”
　　他可是推荐了十几部呢。
　　“嗯。”七伞拿上通讯器，拖着步子走回窗边的沙发。
　　身体上的疲倦引发钝麻的头疼，他忍不住用手指抵住太阳穴，这样至少能舒缓一点。
　　“......你失眠了对不对？”
　　“还好......”他轻声反驳。“其实也是因为我忍不住想看完。”
　　“可是你需要足够的休息啊，再这样我可不能给你推荐电影了，你肯定是熬夜看的。”
　　“没有熬太久，不要太担心。”
　　七伞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发丝垂在他的脸侧，柔软地发痒，但他一点也不想动弹。
　　“因为总吃助眠的药物对身体有负担，前几天在吃，醒着的时候就会不停心悸，从前天就停了。”
　　他缓缓地开口。
　　原本以上那些话，他不习惯和双亲以外的人分享，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担不住事。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佰杨这个人对他太有吸引力，他们正式通过通讯器交谈才不过四天，他就总是不自觉地暴露了很多。
　　甚至......在听到随后而来的密密麻麻的关心时，一点都没有私人空间被侵占的不适应感觉。
　　“......七伞，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在听吗？”
　　“嗯，在听的。我知道，谢谢你。”
　　“除了失眠还有别的症状吗？还会看到......那些画面吗？”
　　“清醒的时候不会了。但是在睡着之后就会不停做梦，半梦半醒的，没办法睡踏实......”
　　七伞突然顿了顿。
　　他怎么把这个也说出来了？这样岂不是让佰杨跟着担心吗。
　　远在千万里之外、只有通讯器能够沟通，就算他把自己的病例直接发给佰杨，佰杨也是爱莫能助的，反而平添担忧。
　　他又一次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他本想隐瞒的事。
　　“咳，”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清清嗓子打起精神，“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梦里的内容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我已经一段都想不起来了。”
　　他故意让自己的语调轻松一些。
　　“那、你和医生沟通过吗？”佰杨隔着通讯器，被他的语调成功含混过去，语气带上了一点点困惑。
　　他隐约察觉七伞的态度有故意放松让他安心的嫌疑，却又找不到明确的痕迹。
　　“医生的建议是，我需要尽量调整心情。”
　　“你可以出去走走，和朋友一起。”
　　佰杨这一个平常的提议让七伞觉得遥远。
　　如果说他的生活里最缺少什么，那大概就是“玩伴”了。
　　“与朋友一起”这五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对他而言遥如寒星。
　　细数他与朋友一起做得最多的事，第一是泡实验室，第二是吃午饭。
　　“......七伞？”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佰杨呼唤了一声。
　　他发现最近七伞经常会像出神一样沉默，反映在通讯器里就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让佰杨的心总是揪起来，生怕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昏迷、或是发生别的意外。
　　“佰杨，你最近有时间吗？”
　　“有。”他毫不迟疑地说。
　　“你想把《寒洲》玩完吗？”
　　“不可以！你不能再进那个世界！”
　　七伞没有料到佰杨的反应如此之大。
　　“那个世界太压抑了，不适合你恢复，不可以现在玩。”佰杨调整音量，“如果你想玩游戏我可以推荐你别的，虽然不如《寻找》这样大成本，但也很有趣。”
　　“但是我想进《寒洲》看看。”七伞难得坚持着。
　　“你、”佰杨语塞。
　　他很想问问七伞为什么突然对《寒洲》这么有兴趣。
　　“你的医生知道吗。”
　　“佰杨，我想进《寒洲》看看。”七伞放缓了语气。
　　“啊......”在这边举着通讯器，佰杨左右为难。
　　“就一个小时，佰杨，就玩一个小时。”
　　这可是七伞难得的求情，甚至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佰杨怎么抵抗得住。
　　“好吧。不过你必须和巴迪沟通，把情感植培取消。这样你一旦感觉不舒服，立刻离开游戏，不能逞强。”佰杨最终还是松了口。
　　“好。”
　　两人就这么相约上线。
　　在加载世界的过程中，佰杨一直在绞尽脑汁地猜测究竟七伞为什么这样坚持着要上线？但是无论他想了多少种可能，真相也只有七伞自己知道。
　　耳边，渐强的雨声隔窗拍打，潮湿阴暗的感觉附绕而来。
　　他们回到了刚刚才死过人的时间点。
　　“不要向外看。”佰杨感觉能够控制身体的第一时间说道。
　　而突然间，他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妥——
　　七伞还被他抱在怀里，维持着上一次掉线的场景。
　　“抱歉。”他立刻颤颤巍巍地把一言不发的人扶起来，心虚莫名。
　　“我没事。”七伞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才终于开口道。
　　佰杨总觉得七伞看他的眼神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你把情感植培取消了吗？”佰杨问。
　　“嗯。”
　　“哦......感觉没有情感植培影响，恐惧心理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嗯。”七伞转身向玄关走去。“我们出去看看吧。”
　　没等他走到玄关，身后就有一阵风赶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你要出去？现在？”佰杨拧着眉毛看他。
　　因为此时离门口很近，他们听到走廊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自四楼跑下、还夹着痛哭呜咽。
　　“我们应该去帮帮忙。”七伞轻轻抽动手腕，但是不知道佰杨是不是没有注意到，依然攥得很紧。
　　“你......”听到他的理由，佰杨无语。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们正目睹了这种事，那出去帮忙符合情理，可是现在他们是在游戏里啊，外面“死亡”的......也只是一个NPC而已啊。
　　然而七伞的眼神那么真，即使他已经不再受情感植培影响。
　　他并没有因为这是在游戏内就改变自己的行为。
　　“好吧，你不要出去，我去看看就行。”佰杨妥协着穿好鞋子。
　　七伞还想说什么。
　　“你不要出来，楼下的场景应该不会令人舒服。”他坚决地重复道，推门而出。
　　“佰杨，雨伞。”七伞在门内叫住他，给他找来一柄深色的伞。
　　拿上伞，他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而目送着他的身影完全不见，七伞独自站在玄关，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
　　他想跟着佰杨一起出去。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留在原地是最好的选择。
　　被某种与“挂念”十分相似的感情驱使，七伞再次走到窗边。
　　楼下已经围起三五个人，有的撑着伞、有的没有，围绕着地上的死者站了一个弧。
　　而雨水冲刷下，一丝丝红随水流扩染。
　　四楼的叔叔哭嚎着跑过来，推开围观者直接跪在雨地上，旁边人的拉扶都被他一一甩开。
　　七伞蓦地觉得喉咙发紧。
　　熟悉的深色雨伞在叔叔身后赶来，伞下的人若有所觉，抬起头看了一眼三楼。
　　正好与七伞视线相撞。
　　然后七伞看到他一只手拨着手机，向他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深色的伞面在雨中转了一圈，不知道是在打招呼、还是在故意逗他。
　　嘴角抬起得毫无自觉。
　　“铃铃铃。”
　　被放在鞋柜上的手机亮起，来电人是于中。
　　“喂？”
　　“......”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不语，背景环境很嘈杂。七伞仔细分辨了一下，依稀听到“挂急诊”这样的字句。
　　“你在医院？”
　　“......并、我......”
　　“什么？”是信号不好吗？为什么听不清？
　　“吱——”手机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噪音，刺得耳膜作痛，七伞不得不把通话挂断。
　　他快速回拨给于中，很快被接听。
　　“你在医院吗？”
　　“没有啊？你要买药吗？”于中的声音疑惑，而此时那边的背景是安静的。“我在家，待会儿去找你？”
　　“......”七伞捏紧手机，“我就是问一问，没有要买药。”
　　“那我也过去找你吧，在家里太无聊了。”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诶，我怎么看你家楼下围了一圈人？”
　　“四楼的老人......跳楼了。”
　　“我靠！”于中瞪大了眼睛贴在玻璃窗上，“老太太怎么想不开啊？情况怎么样了？”
　　“可能已经......”
　　“我过去看看。”于中挂了电话，急匆匆地抓起外套出门。
　　“把你的药带着！”屋里妈妈喊了他一声。
　　“好——”声音的前半截还在门里，后半截已经冲到楼梯了。
　　等到于中小跑着赶到七伞家楼下，那里已经围了不下十人。
　　平常在小区里难得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偏偏是在这种时候，人们都围起来了。
　　他看了一圈发现无论是四楼的奶奶还是叔叔都看不见一片衣角，只能听到嗡嗡的哭声、说话声和噼啪的雨声。
　　正打算离开，他突然看到人堆里一个熟人面孔。
　　“佰杨！”他抬高声音喊。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头看他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于中向他挥手。
　　佰杨低头和叔叔交代了几句，起身从人群挤出来。
　　他的伞留给叔叔用了，此时浑身都被大雨浇透。
　　“老太太和叔叔怎么样啊？”
　　佰杨只是摇头。
　　老人的颈椎完全变形，在落地的当场就没气了。
　　至于叔叔，已经快要崩溃了，连120电话都是佰杨帮着打的。
　　其实到现在，他们也再帮不上什么忙了，非亲非故的。
　　“你小子看到现场怎么一点不害怕啊。”于中拍拍他的胳膊。
　　不害怕？不害怕的还是正常人吗？佰杨当然也害怕，到现在他也只看了老人一眼，再不敢仔细看。
　　他之所以能“淡定”地安慰叔叔、保护现场、联系医院，也不过是因为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这不是现实”。
　　但说实话，几步之外围着的那个圈子中央，里面的氛围真的很让人压抑。
　　布满了死亡、鲜血、绝望......
　　仅仅是离开几步远，就仿佛空气都干净了。
　　“你过来......找七伞？”佰杨抬头看向三楼，那里并没有人。
　　心里不自觉有些空。
　　他很快收回视线。
　　“嗯。走吧，一起上去？”
　　“你先去吧，我等救护车过来再走。”
　　于中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劝他和自己一样离开。
　　“伞借你，一会儿给我拿上来。”他闷声把雨伞塞给佰杨，一低头冲进雨帘里。
　　。
　　敲开七伞家门之后，于中着实被他异常苍白的脸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面色啊？又发烧了吗？”伸手想试一试他的体温。
　　“没......”七伞后退一步避开。
　　于中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呀？要是发烧得厉害要赶紧去医院打点滴。”
　　“没发烧，就是失眠了。”七伞请他进屋。
　　“那你躲什么呀？”虽然这样说着，但于中心里并没有太在意这件小事，换好拖鞋就向窗边走去。
　　“于中，你没带伞来？”
　　七伞递给他一条毛巾擦衣服。
　　“带了。”于中没有解释，“医护人员过来了。”
　　外面的确有救护车的响动，不过离得还有些距离。
　　“救护车进不来，咱们小区路太窄。”
　　提着工具匆匆而来的白衣人员很快稳住楼下众人，简单地检查后就把老人抬上了担架。
　　于中看到在人群还乱哄哄不知去留的时候，佰杨后退几步悄悄离开了。
　　“那小子也快上来了。”
　　不久后门便被敲响。
　　佰杨浑身滴着水，把手中一柄蓝雨伞向七伞递了递。
　　“于中的。”他把滴着水的头发一把拢起来，不然水一直流进眼睛。“我先回家处理一下衣服，待会儿再过来。”
　　七伞接过雨伞。
　　“你的伞被我借给叔叔了，我回家找一把还给你可以吗？”说到这件事，佰杨把语气放得很低，好像怕七伞不高兴。
　　七伞却很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他忍不住摸一摸从脸颊淌下来的雨水。
　　眉目如墨，天庭饱满，无法消融在水汽里的俊挺五官。
　　七伞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佰杨其实很好看。
　　“七伞？”佰杨被他打量得更加忐忑，声音越来越小。
　　“在门口干嘛呢？”
　　幸好于中及时过来救了场，七伞终于不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而是对他笑了一下:
　　“没关系，不用还也可以。你快去换衣服吧。”
　　七伞的状态恢复得很快，反倒让佰杨怀疑自己之前遭遇的打量究竟是不是错觉？
　　总感觉七伞自从复发PTSD之后，就有时候怪怪的。
　　是心理受到影响了吗？
　　佰杨心事重重地回家冲澡换衣服。
　　。
　　“刚刚你在看啥呢？不会是看那家伙吧？”于中故作随意地问。
　　“没。”七伞下意识地反驳。
　　可是门口当时一共就他们两个人，对话也全程被于中听着，他的反驳苍白无力。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不是于中第一次这样问，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地严肃。
　　“我......”七伞看着于中的眼睛，觉得他可能发觉了什么。
　　不论于中发觉的是不是真相，他的眼神都让七伞发慌。
　　对了，于中还不知道佰杨把自己从仓库救出的事。
　　“所以？”于中的神色更加莫测，“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才是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朋友吧？”
　　七伞哑口无言。
　　“七伞，虽然这么说不太客气，但是......长这么大，我好像没看你说喜欢哪个女生。”
　　心脏犹如被锤子猛敲，一阵心悸。
　　他预感于中将要说出让他万分尴尬的话。
　　即使于中说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但是被迫承认自己与众不同的恐惧感，依然真实到令人坐立难安。
　　他，和别人不一样，和正常人。
　　“你是不是......喜欢佰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