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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豆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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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微沉的银锭,被放在叶三的手心。他并不收回,只是淡淡地说:“太多了,我只收铜板。”
喜雨似乎有意和他多说几句道:“可是我没有铜板,只有银锭呢。”
“那请下次再买吧。”叶三习以为常的回答着。
一只番红砗磲盘伸到眼前,叶三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先是盘子,再是喜雨。
对面楼上张小姐瞬间紧张得攥紧了帕子。
他注意到了!
他注意到了!
作为官家小姐,祖上又是世代勋贵之家,张小姐是绝无可能嫁给一介草民的。自这小哥在这镇上引起人注意,张家便已派人查了他祖上几代,范围倒比皇帝株连九族还要广了。不过动用张家所有力量,也没查到这小哥有何不凡之处,祖上世代农耕为生,六世祖曾识得些诗书,做了十几年夫子,只是也未举为孝廉、秀才,到底也没岀仕。余者更是平平。
只是这张家家主自从亲自见过这小哥一次后,大赞其风骨,便让家下人多多留意。这几日,方才许张小姐出来,也是有意招徕。否则以张家门风,纵是张小姐如何瞒天过海也不能来此,更何况还行此事。
尽管久处深闺,张小姐却不是那等弱质娇花,从六七岁起就开始帮母亲管家,十岁有余,家中大小事皆可安排得妥妥当当。原本她还对让她来拉拢贩夫走卒心中暗自哀叹,只是看了这小哥之后,那份哀叹早已化作无尽的绵绵羞意,果不负盛名。
喜雨看那小哥抬头了,便道:“我这是一次付清以后的钱,你可认准我了,以后我每日都来买一块。”
叶三一顿,垂下眼皮道:“也使得。”便接过喜雨的番红砗磲盘,一块白玉般的豆腐衬着颜色纯正的红,煞是好看。
喜雨端回盘子,还不忘饶舌一句:“你可记清楚我了,我以后每日来的。”
叶三平淡的嗯了声,喜雨已经被旁边一个高大的丫头挤开了。
捧着盘子上楼,刚推开雅间的门,张小姐既端庄又有几分急切的迎上喜雨,娇声羞怯的问:“他可说了什么?”
喜雨把盘子放在圆桌上,一一回了刚才的话。
张小姐娇羞的望着豆腐的方向,脸却更红了,低低的对喜雨道:“以后别的活你都不用做了,每日来买豆腐就行了。今日的事我会和父亲说的,你不必说什么。”
楼下,叶三的豆腐已经只剩三块了,挤挤挨挨的女子们还在旁边的店铺门口看着,有的在门柱后探出半个身子,有的拿罗帕或香扇掩面,只露出含情脉脉的一双剪水秋瞳。再娇羞些的,拿着些衣料、首饰和店家讨论着,间或往这边瞟一眼。
叶三早已习以为常,每次豆腐都只剩几块,这些女子只是想让他多留一些时间而已。
日渐西斜,那些门风森严的女子不得不依依不舍的离开,人慢慢少下来,一位妇人买完了豆腐,叶三也就收了摊推着车往回走了。
伴着炊烟,偶听几声老奶奶呼唤儿孙回家吃饭的声音。几户人家拿井水泼湿了门前的空地,空气中泛着湿漉漉的尘土味道,叶三静默的走着,拐进一条狭长的巷子。
路茗巷,早年有几个外来的大茶商集聚于此,慢慢的整条巷子都被茶商买下来,可惜后来经历波折战乱,两边房舍几经易主,渐渐地人员杂了起来,相互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不过见面点个头问个好,面儿情!
巷子中间有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槐树,倚着叶三的墙壁,枝干则斜斜的伸出院子,为巷子投下一片阴凉,于是夏天就成了老人孩子纳凉的好去处。
“叶小子,回来啦?”天还没全黑,老远楚二爷就大声的招呼着。
叶三没吭声,等到走近了才低低的回了句:“嗯,回来了。”说完,冲旁边的几位老人点了下头,便静默的推车进了小院。把独轮车在槐树边靠好,再从井里提一桶水,洗过了脸,叶三又提了两桶水泼了院子。进屋一看,陈三爷还是和中午出门时一样的姿势,坐在高大的圈椅里勾着脖子一颗颗的挑豆子,旁边桶里已经挑了半桶豆子了。桌子上油灯一跳一跳,叶三过去剔了剔灯花,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口:“都说了,您别动手了,实在闲您就门口去听那群大爷闲磕牙也行。”
陈三爷没说话,待挑完了手里的那把豆子,拍了拍两手,费力的抬头看了看叶三道:“我闲不住,闲不住……”
叶三没说话,转身去了灶房,灶下还微微有些火光,粥已经煮得了。叶三拿木勺搅了搅,有两颗咸鸭蛋。捞出来,拿井水浸着。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小碟子从坛子里掏了几块腐乳,淋了两滴香油。
简单收拾了下,饭菜就摆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勉强能看得见吃饭,叶三便招呼陈三爷吃饭。陈三爷慢悠悠的溜下圈椅,举着油灯一步一顿的往院子里挪,叶三也不去搀扶,自己坐在右侧的木凳上,给两人盛了饭。
两人静默的吃着饭,只听得见风吹槐树叶轻轻的哗啦声,院墙外老人偶尔的话语声,间或夹杂着一声竹筷碰到瓷碗的清脆声响。
“今天张祧正家的姑娘来了。”放下碗筷,叶三低低的说了一句,语气平淡。
“嗯,别管她,那是个人精,”陈三爷顿了顿,又挑了一筷子腐乳接着道,“你做事我放心,别以身犯险。”
吃完饭,收拾了灶间的杂务,叶三从仓房拿出大木盆,洗豆子、泡豆子。一墙之外已经渐渐没了纳凉人的闲聊声,四下安宁静默,只问槐树叶偶尔风过沙啦沙啦的声音。
把浸泡豆子的大木桶吊进井里,借着井水的凉意,豆子便不会馊掉。叶三安静的坐在井台边,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
到这小镇上,已经三个月有余了,想想,这似乎是自己开始接任务以来最轻松自在的一次。
听着悦耳的促织叫声,叶三静静地待到月至中天,才简单洗漱歇下。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鸡鸣,东方渐白。叶三已经早早起身开始做豆腐了。不管在何朝代,磨豆腐总是个辛苦活,三更起五更眠,磨豆子更是辛累无比,而夏天煮豆浆则像整个人身在蒸笼中。
因为只是下午开始卖豆腐,所以叶三并不需要半夜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