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错》飞刀问

1、豆腐小哥

　　下午，日光还嚣张的照射着，街边店铺里掌柜都在柜台里打着盹儿，伙计也伏在旁边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路边的小摊贩都蔫蔫的，也没人叫喊拉客。连街道两旁的树木都垂头丧气的耷拉着叶子，风吹过动也不动。

　　整个街市看起来如一口即将烧红的铁锅。忽然，仿佛一滴水掉进了铁锅里。
　　打街的东边来了个一身短打的高挑小哥，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发包，用一块灰色粗布包着，一身干净的灰衣，推着一辆散发着豆腥和豆香气的独轮车，往这边不紧不慢的走来。

　　王记当铺的对面，是一家香料铺子集香斋，旁边余下一点儿边角，一对老夫妻每天上午卖卖蔬菜，下午便出租给这年轻小哥卖豆腐，都是干净无异味的东西，相互又没有利益冲突，这么一租便租了半年多了。

　　这小哥虽是磨豆腐卖豆腐，却浑身不带一丝商人的市侩，对买家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恶语相向，就那么温温润润的，城北李老爷家的大小姐还曾说过“君子如玉”来赞他，后来大家也便叫他豆腐小哥，只有青楼女子轻浮，白玉公子叫个不停。
　　这小哥豆腐卖了不久，就慢慢的为这整座城里的人所知了，每日下午便有不少人专门跨越半个城来买他的豆腐。也有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远远乘轿而来，只为一睹小哥风采。

　　闲话少叙，这小哥一来，便是这掉入热锅中的那滴水。整个街市便沸腾起来。也不知道人都是从哪儿出来的，一瞬间便挤满了周边的店铺。

　　“哎呀，李二小姐，这匹碧水色纱绸特别衬您，除了您，这城中谁能穿出这颜色的风采呢！有道是山青花欲燃，……”周记绸缎铺掌柜艰难的背着李二小姐提前交代好的词，一边斜眼瞅着那豆腐小哥不紧不慢的走过他的铺子。

　　“哎呀，王大小姐，您挑的玉镯真是太有眼光了，这碧玉双鱼镯除了您谁也不配，那些金啊银啊都是上了年纪的和一些丫头才带的，……”小哥又经过了宋记的珍宝斋。

　　“小姐，这菖蒲香最衬您超凡脱俗的气质。掌柜，把这些都包起来，送到城西赵府，就说是二小姐要的，问管家结账。”一个清脆的小丫头声音，如泉水叮咚，只可惜似乎拔的太高，有些许刺耳。

　　“小姐，你真的要把这些都当了吗？”一个小丫头快哭的声音从王记当铺传来。
　　“喜雨，你别拦着我，看着那些乞丐流民每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实在难以心安，我又不是男子，不能出去建功立业、上阵杀敌，就让我略尽绵薄，当了这些老祖宗留下的金银玉饰，给那些乞丐流民设个粥棚吧。”一个含羞带怯又带着万千忧思的清丽女声说着。
　　“小姐，那可是咱们老祖宗当年救了端王爷，王爷亲赐的。老祖宗念您是长孙女，才全部留给您将来做陪嫁的啊”那小丫头一边哭，一边说，语音倒是挺清晰，真是可造之材。
　　“喜雨，你别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呜呜……小姐你真是太好了，太善良了。像小姐这么漂亮还这么善良的女子，奴婢至今只见过小姐一人。只是小姐你将来陪嫁怎么办？”眼见豆腐小哥已经在对面支起了摊子，小丫头也说到了正题。
　　“陪嫁？我只愿得一人心，他不在意我的陪嫁，我也不介意他出身贫寒，只求琴瑟和鸣，男耕女织……”说到后面，一双眼盈盈的看向对面。
　　那豆腐小哥正低头忙着整理摊位，手中薄刃横竖几刀，把豆腐划成均匀的正方块儿。见他根本没往这边看，那小姐和丫头颇有几分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一时倒有些下不来台。旁边掌柜却不在意，他早就看多了这种，见此赶紧岔开话题请小姐去当铺楼上的雅间坐下，又命小二摆上上等的点心茶水，便退出了雅间。
　　小姐到底还是忍不住，又推开雅间的窗户，偷眼看着，羞红了脸，可惜对面小哥冷冰冰的根本没往这边看过一眼。一时又羞又气，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摊子已经摆好，旁边几家店铺的门口都围着几位小姐，一边假意寒暄，一边偷瞄着小哥。终于，还是两位大婶先走上前去买豆腐，没办法，她们家小姐每日少了这家的豆腐做菜便不用晚餐。就算换了别家的豆腐下浓油赤酱烹制，小姐居然还能尝出来，奇哉怪哉。

　　见有人已经抢在前头，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的挤过来，只一些大家闺秀自持身份只远远看着。

　　喜雨和小姐看到下面挤着大堆的名门闺秀，刚才的羞意平复了很多。本来也想下去走近看看，到底还是放不下面子不好意思，想了想，让喜雨下楼去唤掌柜。
　　掌柜弓着腰跑上楼来，这位从祖上至其父兄皆在朝为官，可得罪不得。
　　未及掌柜开口，那小姐已轻声道：“掌柜这里珍宝甚多，我想买一套盘子，不知有没有合适的？”
　　“张小姐想要何等材质样式？小人立刻着人去仓库找。”掌柜点头哈腰的笑回道。
　　“盘子就好，大小皆可，只不要金银这等俗物。有那新奇精巧的尽管拿来。”小姐还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
　　不多时，掌柜果然带着两个伙计，捧着十来只锦盒上来。
　　伙计把旁边的圆桌铺上两层西域所产的羊绒细毯，然后把这些锦盒里的各色盘子一一摆放在圆桌上，全部摆妥才行礼退下。
　　那掌柜弓着腰，带着笑又不觉得过于谄媚，斜对着张小姐介绍着这些盘子：“这只叫鱼戏莲叶高足玉盏，由一块天然老坑翠玉挖空雕成，十几个老师傅日夜不停雕了一个月才成。本来是送给前朝公主的新婚贺仪，后来国破辗转被家下人带出来，后来到了咱们王记这儿。小姐请看，这鱼的两点黑眼珠是天然瑕疵，精巧之极……”那掌柜一边说着，一边觑看着张小姐的脸色。
　　“精巧是精巧，只是太费雕琢，少了天然之气。”张小姐不在意的说着。
　　听了小姐的话，那掌柜也是人精，大概摸清了小姐的喜好，越过中间那只蟾宫折桂嵌玉掐金丝珐琅彩盘，直接介绍起下一个了。
　　“那小姐您看看这个，这盏俗名儿叫‘抱姐儿’，雅名儿是‘千年楠木细足大冰盘’，这个是千年楠木主根雕刻而成，雅极，极衬小姐超凡脱俗的气质。”
　　“这个么，倒也好，只是木制的，只能装些瓜果摆设，”张小姐伸手摸了摸那细足，略带惋惜的叹着。
　　旁边掌柜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不过很快又挂回得体的笑容。
　　不等掌柜接着介绍，张小姐又道：“也罢，这个等下也包起来送过去吧。”

　　张小姐又走到窗边，从窗缝偷偷看了对面几眼，那掌柜自然是一副“我是木头人，我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垂头立着。

　　看了一会儿，张小姐走回桌边，伸手指了四只盘子道：“这四只都要了，送到张府。还有这只留下，我自己带走。”

　　张小姐指的几只却是：素白细骨瓷、南红玛瑙阔口碗、远山天青浅腹磁盘、荷叶素碟。最后一只是番红砗磲盘。
　　掌柜按捺住内心的欣喜，招呼伙计又把那些盏碟一一收拾打包妥当，便退下由小姐在窗边看那豆腐小哥。掌柜一边下楼一边咂嘴：自从那小哥来对面卖豆腐，自己王记当铺的生意都好了很多，价值几百两的玉镯那些小姐们二十两就当掉了，眼都不眨。自己楼上的雅间那些小姐们包一天一百两。那小哥卖豆腐赚没赚钱他不知道，他自个儿和王记倒是先赚了个盆满钵满。那小哥看着没什么后台，以后自己也多罩着些。别把这么个财神放跑了……

　　楼上雅间，张小姐含羞带怯的对喜雨道：“你去后院叫迎春来，算了，还是你亲自去吧，拿那番红砗磲盘去买块豆腐来……”说到此，小姐整张脸都红了。

　　“小姐？你莫不是要吃他的豆腐？”
　　“死丫头，快去买，哪来这么些浑话！”听到喜雨说吃豆腐，小姐整张脸都红了，轻轻的唾骂着。

　　“小姐不吃就好，奴婢马上就去。”说罢便端着砗磲盘下楼去了，还不忘顺便去通知迎春去陪着小姐。
　　小姐静静的从窗缝看着对面的那人，举手投足间的流畅，眉眼平静的样子，是这十几年从未见过的。眼见喜雨已经端着盘子挤到了摊前，小姐的心仿若在半空悬着。他会留意到她吗？

　　豆腐摊前，喜雨客气的道：“我家小姐让我买一块豆腐。”
　　“十文一块，二十五文三块。”豆腐小哥头也不抬，只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