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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留名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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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周茉还躺在家里的沙发看书。往常的周末她尽量避免外出,这个城市的拥挤她一点不享受,对于假日的拥挤她甚至感到厌恶,所以她更愿意在假日里看看书或者电影。但今天她还是决定出门,上次拒绝杂志社老板请吃饭的要求后,老板又约去她看画展,她难以推脱。
看看墙上的挂钟,她合上书走进衣帽间,拿起几套衣服在镜子前对比几下,最终选了一套较为正式的连衣裙和外套。
更衣妆毕,看看手表,离约定的下午两点半还有足够的时间,她便吃了点早上准备的餐食再出门。
他们约定在展厅的东门等候,周茉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穿了一身休闲西服,头发往后梳,脸上挂着微笑,看起来阳光俊朗,完全不像三十三岁的人。她低头看看表,离进场时间还有十分钟。还好没有迟到,她笑着迎上去。
“叶总来很久了吗?”周茉笑着说。
“没有,也刚到。”他笑着回应道。
“那就好,还以为您来很久了。”
“嗯,那我们进去吧。”
“好。”
进入大厅后,他们被告知展厅内严禁饮食与拍照,所以他们被要求把手机及手提包储存到储物室那里。叶总只有一部手机需要储存,便把它交了周茉。周茉来到储物室,打开了一个自动储物柜,她发现有一个信封,便拿出来看,信封封面写着两行字。上面粗体大字写着“The Exhibition of Paintings Is For You!”,下面是浅色字体写着“Open it after the exhibition please!”。她笑了笑,把信封放回柜子,感叹这画展做得真是细心。
展厅是由几个互通的区域构成的,每个区域都有一些展画。展品以表现主义画作为主,给予人很大的视觉冲击与思考空间。同观者多数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夫妇,像周茉叶总这么年轻的几乎没有。他们对画评价都很高,周茉几次听见他们低声赞叹。周茉自然也是欣赏的,但她一时也无法找到准确的词语来表述自己的感受。作为专栏作家,她感到惭愧,所以她一直在默默欣赏画作。
“大作家不打算点评一下吗?”叶总低声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大作家,叶先生就别为难我了,今天跟着叶先生来这也算是附庸风雅了,不懂装懂就要贻笑大方了,还请您赐教啊。”周茉原想称对方为叶总,但觉得不妥,便把对方称作叶先生。她不善于作画,鉴赏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那并非推诿谦虚。
“其实表现主义的画作本来就是强调主观感情和个人感受的,所以我觉得你看到什么,你的感受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叶先生走到一幅画前,“这幅画你看到了什么?”
周茉仔细观赏了一会那幅画后说道:“纤夫拉着富人,纤夫的儿子拉着富人的儿子。”
“那么如果让你为这幅画命名的话,你会给它一个什么名字?”
“我想听叶先生先说。 ”
“《遗传》。”
遗传——一种畸形的隐性的遗传。正如那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般,上天赐予他们生命,也几乎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理解真是独到,周茉心里暗自赞叹。
“让我命名的话,我可能会把它命名为《海岸线》。”
海岸线——海洋与陆地的分界线,区分两个世界。画中的海岸线也把穷人与富人划分到两个世界,但富人也会上岸,穷人也可以下海,海岸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
这是周茉的理解与期许。
叶先生由衷的笑了笑,“你是一个有人文情怀的作家。”
他们从展厅出来后,叶总去买水,周茉独自去取手提包。周茉拿着条形码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手提包,正要关上门时忽然想起那个信封,便取出打开。她原以为是关于画展的明信片或者纪念卡,然而从中拿出的却是一张密码信息条。上面印着“A17”的号码、二维码和数字密码。周茉拿出自己那张“A01”的密码信息条对比,确实是密码信息条!
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自己的柜子里会有这个信封,而且会有打开别的柜子的“钥匙”?难道是画展给参观者准备了什么东西?这明显不符合逻辑——画展要给参观者赠送礼品或纪念品直接由工作人员赠送就行了,这既大方又符合礼节。那么就是有人故意给她准备了惊喜或恶作剧?
周茉不胜其扰,决定打开柜子一看究竟。她走到扫描器前,拿出那张纸条对准红色的射线。红色的光线在白色纸条投下不规则的阴影,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周茉迅速收起纸条把它放回信封里,然后装进包里,走出门去。
叶总已经在大厅等候,看见她就迎了上来递给她一瓶水。“先喝口水吧。”
“谢谢。”她微笑着接过水,把手机交还给他。“叶总,感谢你今天的邀请。画展精彩绝伦!”
“先别谢我。”叶总边走边说,“我这次带你来是有任务交给你的。”
“我就说怎么会无端的就请我看画展呢。”周茉故作嗔怪道。
“你在杂志上做的专栏反响很好,所以我想开多一个专栏让你来做,主题是‘人文与艺术’。”他顿了顿,抢在周茉说话前继续说道,“第一期就介绍一下今天的画展作品,我已经拿到了独家报道权,画家与作品的信息我们都已经拿到了,就差你点头了。”
她听得很清楚,叶总是在给她任务,但更多的是机会。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叶总,真的很感谢你的器重,但你错爱了,艺术真的不是我擅长的。而且……”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再给我答复。”叶总打断她,“你现在需要你答复的是,能否请你一起吃饭?”
“叶总,”周茉为难的说道,“很抱歉!我今天有点累了。”
“没关系。”叶总站在展厅大楼外微笑着说道,“那么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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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分道而行。周茉往西街走去,在一个转角忽然又返回。她比出来时走得更快,甚至用跑的返回去,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不顾形象的往前跑。她一口气冲进储物室。
储物柜前站着一个人,编号为“A17”的柜子打开着。周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向他走近。对方转过身,看见周茉后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外。
“嗨,好久不见。”周茉先开口道,脸上的神情充满胜利者般得意的笑容。
“好久不见。”对方抚平脸上的错愕展现笑意。
“可以请我喝杯咖啡吗?”周茉一脸认真的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睛,两人对视几秒,终于都忍俊不禁,周茉竟看到对方的脸上有些羞涩。
他们来到那家叫“Time Traveler”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摩卡和一杯卡布奇诺。
周茉从手提包里拿出那个信封放到桌子上,“说说吧。”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恐怕是恶作剧吧。”
男子把一个文件袋推到周茉面前,周茉认得那是从“A17”取出的袋子。“是不是恶作剧,自己看看。”
周茉拿过袋子,瞟了对方一眼,把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沓百元大钞,她把钱尽数取出,同时抽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周小姐,这是上次借你的钱,现在双倍还你!对于这次伸出援手救我于水火中,不胜感激”。
“你这人一直有写信不留名的习惯吗?”周茉设法打听对方的名字。
“也不是。只是身体里应该没有写信留名的基因。”
周茉把那沓纸钞简单一分为二,“双倍还就不用了,我不是做高利贷的。”她把纸钞放到对方面前,“就算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很难解释,也尝试着去解释吧。”
“放着五千块不要,只要一个解释?”
“只要一个解释。”
“既然这个解释这么珍贵,那我还是保留着吧。”
“真的不愿说?”
“无从说起。”
“你今天不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你阻止不了我。”
“警察可以!”
“你不会那样做的。”
“我会!”周茉拿起手机。
“你要报警你早就报了。”
“今天就算死缠烂打也不会让你走!”
两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良久男子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愿过多暴露自己。”
“甚至连编个谎话骗我都不愿意吗?”
“不愿意。我不想骗你。”
“那就说真话,我保证守口如瓶。”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人是不可信的。”
“但是我却选择了相信你。”
“好吧。”男子像被击中了一般,“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因为我是作家,我天生对别人的故事感兴趣。”
“那你能保证我的故事不出现在你下期专栏里吗?”
“我能保证。”周茉信誓旦旦的说,就差举手宣誓, “下期的专栏已经被定下来了,五千块也不够换下来,所以最早也要下下期。”她心中大喜,对方的意思明显是妥协了,不禁开起玩笑。但说这话时无比认真,对方也很认真的听着。对方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是在阅读她的眼睛,她也很认真的回视对方。良久,两人终于忍俊不禁。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你叫什么。”
“吴题。你可以叫我吴题。”男子正色道,“口天吴,题目的题。”
“吴题。”周茉重复着,“我叫……哦对,你都知道了我叫什么了。”
“多有冒犯,请见谅。”叫吴题的男子脸上满是歉意。
周茉一摊手,一笑说:“没事的。我相信你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况且我也有冒犯你的地方吧?”吴题一脸疑惑,她轻轻的一笑,“那天一开始问我借钱的人是你吧?”吴题点点头,她又接着说,“把你当做行骗的人真是失礼。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人是不可信的。”
“那为何后来又信任我了呢?”
“不知道。就是觉得行骗盗窃之人大可不必这么费尽周折的把到手的东西还给人家吧。”
“这点你还是想得通。”
“嗯。但是我想不通你非这样不可的理由。”
“我遇到了困难,我那时一无所有。”
“因为什么呢?”
“因为一场车祸。”吴题在努力的回想着什么,“我出一场车祸,我只记得我醒来时一辆车和一个女孩正要掉落山崖,我扑上去拉住了她。后来她的同伴来把我们救起送进医院。我在医院里不知昏迷多久,后来有了一点点意识,这时就又有人要来杀我!”吴题表情显得很痛苦。
“朦胧中有人死死的掐住我的脖子,没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我看见了对方手上对着一条红绳,那条红绳我见过,就在悬崖边上,我拉住的那只手上!”
“所以是那个女孩要杀你吗?”周茉只听着就觉得恐怖。
“我不知道,刚开始我也这样觉得,直到后来我也迷糊了。”吴题脸上浮现一种或多种复杂的表情,“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有人在我身边照料我。刚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家人或者看护,但后来我发现是她。而且最后我醒来时,她就趴在我床边睡着了,而且睡的格外安详。”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觉得凶手不是她。”周茉说。
“为什么?”吴题问道。
“无论躺在你身边的是想杀你的人,还是你想杀的人,你都无法睡的安详,不是吗?”
“确实!所以我就在当天夜里,偷偷的从那里逃了出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问清楚?”周茉问。
“我不能留下,那里充满了威胁,而且我也是威胁。”
“你也是威胁?”
“是的。事实上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危险,我会很多可能只存在你小说里的技能。而且我对我潜在的威胁有一种反威胁能力。我真怕我忍不住把水银注入她的静脉,或者拧断她的脖子。”相比他的语言,他平静的表情更让周茉觉得不寒而栗。
“那天也是因为我冒犯你,所以才对我实施‘报复’的吧。”试探着询问。
“是的。而且归还的事情本不在计划之内。”
“为什么又还了呢?”
“因为我看见你手机上的捐赠信息了。”
“原来不是你良知未泯。”周茉讪笑。
“也许吧。”
“这事实就是良心未泯。”周茉嫣然一笑。
“要良心又有何用。”吴题看起来不以为然。
“多一份良心多一份美好。”周茉由衷的说。
“你这说辞像小学课本的水平。”吴题冷笑。
“谢谢夸奖。如果我的文章能出现在教科书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要走了。”吴题欠身要走。
“接下来要去哪?回家吗?”周茉急忙问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去找出威胁吧。”
“不知道家在哪?”
“嗯,事实上,我失忆了。”吴题淡淡的说道,“我甚至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噢!”周茉恍然大悟,她这才想通这才是那非做不可的原因——他失忆了无依无靠,在街上四处“乞讨”,但无人信任他。然而纵然有一身本领,他也没有去显露他的威胁,直到她的出言“冒犯”,他才设法去“借”她的钱,事后尽数归还不止,还加倍偿还。
“这才是你不得已才对我下手的原因吧。”周茉心中对他充满怜悯与好感,“好多天没吃东西,从夜里就开始像孤儿一样在街上流浪,忍饥挨饿却无人同情。就这样一直忍到天亮,如果不是我语言上带着讥讽,也不会对我下手吧。”
“我也没有那么惨。”男子云淡风轻一般的冷笑了一下。
“想来我之前做那么多所谓的善举,竟是毫无怜悯之心。”周茉自怨自艾,用手掩嘴,眼睛通红。
吴题看着对方自责的样子很是无奈,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不关你的事,这世上有很多真真假假,很难去相信别人。而且你最后也算是帮到我了。”吴题说。
“这根本不是我本意!”周茉激动得热泪盈眶,“对于别人的遭遇没有怜悯之心还妄加恶意的揣测,这本身比做坏事还要糟糕。” 她把自责深化为负罪感。
“请你一定要接受我的帮助!这些钱你拿去吧,不用还。”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然后把另外桌上的钱都推给吴题,“另外无论生活上还是工作上有需要帮忙的请一定要找我。”
“谢了,周小姐。”吴题递给对方一块手纸,“我现在能行,谢谢你的好意。”
周茉接过手纸,心中对自己那时的所为十分厌恶,任凭眼泪洗刷着她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