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湖衣篇》沈言

2、湖衣

　　南方的冬天自不比北方的凛冽，但湿，给人以阴寒之感。
　　“涵儿，这些天在这里可住得习惯？”萧老夫人慈爱地看着正坐在她对面的谢依涵。
　　“劳伯母挂心了，依涵一切安好，府里上下对依涵都甚是照顾。”谢依涵面色有些憔悴，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了愈发心疼。
　　萧老夫人微微颔首，“夕州不比帝都，冬日潮寒，你自幼孱弱，我让人特意为你熬的燕窝粥可千万记得要喝了，也好祛祛寒气。”
　　“又劳伯母操心了，依涵愧不敢当，依涵一定尽早把事情办完了，也好早日回京。”
　　“这又是何必？怎么，在这有什么不快之事吗？”老夫人神色微变。
　　谢依涵闻言忙起身行礼，“不不不，伯母切莫要误会了，只是依涵已在此叨扰了多日，心里惭愧的很。”
　　“嗨，这有什么，你呀，尽管把这里当你自己家好了，也不必急着办那些事儿，遇到什么麻烦呢，可以多去找找且儿帮帮你忙。”
　　这一次谢依涵低了头，抿嘴不语。这些日子她虽经常能与萧行且遇见，但萧行且对她却是极为冷淡的，即使见了面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各自走开了。
　　萧老夫人见她这样，却是会错了意，“哦，提到且儿，涵儿你有空也该多陪陪他才好，这孩子啊，就是太痴，湖衣都去了快三年了，他还仍是念念不忘，还需你呀，多开导开导他。”
　　一番话说得谢依涵心中一惊：真是，这样吗？
　　后来，谢依涵能和萧行且说话的机会倒还真是多了，因为，萧府闹鬼了，楚湖衣的鬼魂回来了！
　　谢依涵自幼孱弱，因此睡得也轻，这些夜里，每过三更，她门外的长廊上就会传来一阵阵蟋蟋簌簌的声音，仿佛是女子的罗纱长裙轻轻的拖过地面，一边一边，不绝于耳。
　　一开始，谢依涵以为是自己还未习惯新环境，又加上自己体弱而产生的幻听，但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就不能不说不蹊跷了。终于有一夜，谢依涵实在忍受不住这种折磨而起身推开窗一探究竟，却只看到了长廊尽头一抹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待到她追过去时，哪里还有什么踪影！然而谢依涵还是能够分明地感受到，那不是她在萧府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身形。
　　再后来，萧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家丁婢女，无不在谈论着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人听到了女子的哭声，有人看到了指甲划过墙壁的痕迹；所有人都说，萧府里快有新主人了，所以，少奶奶的鬼魂回来了。
　　对于这些言论，萧府对外自然是不能言语的，萧老太太对此更是忌讳的很，因此萧府里是禁言了的。这样一来，便苦了谢依涵，她对这世上是否有鬼神之事虽谈不上有多大的把握，但如此一来，想要深究下去可就麻烦了。于是，她只好一边迎合着老太太，一边又自己暗自忧心。如此一来二去的，脸色也愈发憔悴，虽每逢见着人都还是笑眼盈盈的，可精神终究是差了些。而这些都被萧老夫人看在眼里，这让她老人家愈发感到这个善解人意而又温顺懂事的孩子的难能可贵。于是，她做了一个若让她知道后来事情真相一定会后悔的决定：为了不委屈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客，更为了萧家的颜面，定下了谢依涵与萧行且的这门亲事，并让他们择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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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谢依涵正定定地看着那边洗梅馆开得正闹的各色梅花发呆，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丫头开了门，却是萧音。
　　“妹妹这几日身子可好？”萧音笑问。
　　“劳姐姐挂念，一切安好……咳咳……”
　　“唉，好端端的坐在窗边干什么？当心又着了凉去的。”萧音急忙过来给她关窗，“我说呢，原来妹妹也是喜极了那边的梅花的，我方才路过那里，恰巧折了几枝，已经命人供起来了，一会给妹妹送来便是。”
　　“这，这如何使得！”谢依涵惊道。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这‘金钱绿萼’乃梅中极品，配妹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萧音却是会错了意。
　　“不不，我是说，是依涵配不上这至清至静的傲物......”谢依涵低了头轻声说道，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个黑发如瀑、青衣碧眼的女子，身形袅娜，容貌清秀脱俗，宛若天人。不过，她本来，就不是凡人吧。
　　“什么？”萧音不解。
　　谢依涵只是摇头。
　　“妹妹真是太灵巧了！”萧音见谢依涵不语，也不深究。
　　“姐姐谬赞了，依我看姐姐才是那枝头的凤凰，若是哪个男子能有幸娶了姐姐，那才是真福气！”
　　“妹妹见笑了，我是早已发了誓终生不嫁的，婶婶待我如己出，我愿意侍奉她老人家一辈子。”说到这里萧音神色暗了暗，“倒是妹妹，与我堂兄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我……”自从知道了萧老夫人的意思，谢依涵心里便是不知是何味道，现在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一切，萧音尽收眼底。
　　“妹妹不必如此，你不要看我堂兄一副很冷漠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痴心的人。当初湖衣嫂嫂还在世的时候，堂兄他对嫂嫂可好了。湖衣嫂嫂眼角有颗泪痣，堂兄就送了嫂嫂大大小小许许多多的玩偶，眼角都被点上了泪痣；湖衣嫂嫂喜欢湖水绿色，他就把整个屋子弄成了那个颜色的……”
　　“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行且哥哥喜欢那个颜色才弄成这样子的吗？”谢依涵狐疑道。
　　“妹妹何出此言？”这回换萧音不解。
　　“哦，我，我是看行且哥哥总是穿着这湖水绿色的衣服，才会以为……”
　　“噢，这个是因为湖衣嫂嫂喜欢，他才一直穿着的，”萧音满脸的温柔，“所以啊，等妹妹与堂兄成了亲，一定会幸福的。”
　　谢依涵笑了，可她的心却更寒了，楚湖衣，她，喜欢眼角有泪痣的玩偶？她，喜欢湖水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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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谢依涵又失眠了。双手握紧了父亲留给她的防身用的匕首，今晚她决定要知道个究竟！
　　果然，三更刚过，那个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仿佛是女子的罗纱长裙轻轻的拖过地面，一边一边，不绝于耳：夹杂着女子的哭声，还有指甲划过墙壁的声音！
　　“嘭——”窗猛地被打开，谢依涵一眼就看到一个东西正趴在她的窗口！是的，是“东西”而非人！那东西身上披着一件已经很破了的湖绿色纱衣，“头发”与其说是头发还不如说是枯了的水草，幽幽地泛着绿光！而那东西也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打扰，簌地抬起头……
　　就是现在！谢依涵迅速地举起匕首，狠狠地刺了过去……
　　“咚——”匕首掉落在地上，一同跌落在地的还有谢依涵。还是让那东西给逃了，因为谢依涵她刺偏了，而她之所以刺偏了，是因为在那东西抬头的时候被她看到了脸，那张满是污浊的脸根本看不清容貌，但它左眼眼角的地方，分明一个小点，象极了一滴胭脂色的泪，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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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在闹鬼了？”萧行且不动声色地说。
　　“嗯，是箫音，我绝对不会看错。”谢依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行且的脸色。
　　“那时候很黑，你又受了惊吓。”他似乎并不惊讶，不，他根本没有表情。
　　“她眼角有一颗胭脂痣。”
　　“唉”萧行且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府里，有泪痣的，不只箫音一人。”
　　谢依涵闻言一惊，“那还会是谁？”
　　萧行且终于抬眼看了她，“还会是谁？”
　　到此，谢依涵的心更是凉了一大截，“依行且哥哥的意思，是湖衣？”
　　萧行且但笑不语。
　　是，这样，吗？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跌入的无底的深渊，冰冷，绝望，而又无助。“我，我原以为，行且哥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哼，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你如此执着于查清此事的真相，不正代表了其实你自己也不能够确定吗？”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原来，原来……“呵”，谢依涵的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气， “是，也不是，怎么说呢，一半一半吧。”
　　“哦？”
　　“其实，我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疤，要证据的话，可以当堂查验一下。”
　　“什么？！”萧行且的脸上终于有了惊愕的表情。
　　果然……谢依涵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媚眼如丝。人类就是这样，不管有多么的痛苦，其实到了绝望的边缘，也还是可以笑得出来的。
　　“啊咳”突然意思到了自己的失态，萧行且恢复了无表情的状态，“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不直接去我母亲那里告发，而来找我？”
　　谢依涵依旧是笑，笑得无比灿烂，笑得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因为，因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行且，不，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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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府毁了。
　　人们发现萧大公子的尸体浮在云遥池中，身披一件女子的湖水绿的纱衣。从此萧音小姐却是疯了一般，逢人便说“是她，是她，她回来了，我亲眼看见她杀了他”。从此老夫人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了。至于那位来历不明的谢小姐，则更是在事发当天就失踪了，从此行踪全无。
　　从此人们忌讳这宅子里发生的事，都说这是一座受了诅咒的宅子。
　　于是，这座繁极一时的华宅再一次进入荒废期，从此无人问津。直到七年后官府将其赐予了一位“生不逢时”的新科状元。当然，这是后话，在此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