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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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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每一个转身里,迷惘却并不挣扎。
  从出生起就是制蛊人,那样的命运她只能被迫接受。唯一于她有恩的人却是继续折磨她的人,她恨不得亲手手刃那个妖魔,可是办不到,若不是满主,她早就死了。
  水埃从梦中惊醒,眼珠子环顾四周,应是被人带回了塔楼,而满主就在屋内。她从床榻上起身,稳着身子跪在满主面前:“水埃请罪,没能够阻止仲青逃走。”
  “此事怪不得你,是仲青利用自己体内的水蛊逃走。囚禁二十年还能有如此心智,是我小看仲青。”满主略一抬手,身后跑出来数十个黑衣人,他命令道:“清河双目失明,应该跑不远。”
  “慢着。”水埃突然出声阻止黑衣人:“依我看,仲青体内的水蛊极强,强行派黑衣人去抓回,两败俱伤算是好,就怕根本不是仲青对手。”
  满主狐疑望眼,示意黑衣人退下:“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也正是我所担心,我虽培养了蛊人,却不知如何控制他们。”
  水埃正色道:“强攻不如巧取。”她从衣袖中逃出一个瓷瓶:“满主可还记得水埃曾经说过要研制出心蛊,此瓶中的药粉便是心蛊。水埃请求满主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找到仲青,骗他长期服用心蛊,只要服下的心蛊达到一定剂量,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你想拿仲青当实验?你是何时完成,为何不曾告诉我。”阴冷的质问。
  水埃对视上满主,从塔楼正中照下的光将他的身形掩藏,水埃能感觉到自己狂跳的心,面上依旧平静:“就在几日前,可是心蛊有一个弊端,无法一次性服用过多,需要长期服用才能彻底控制心智。水埃想着再完善完善便没有告诉满主,如今仲青出逃,我只好说出来。”
  满主没有过多怀疑水埃的话:“哈哈哈!好!此事就交予你!如若你需要我们帮助,此竹笛拿去,需要救援时吹响令声。”
  “谢满主。”水埃下跪接过竹笛,暗自呼出口气:“水埃还有一事请求,为方便行事,满主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仲青的过去?”
  满主点头,凭空打了个响指,片刻后一个黑衣人拿着本书从暗处走出,他将书递到水埃手中。
  那本关于仲青的书,沉甸甸落入她的心:仲青,水埃一定能救你。
  满主派人找到仲青后便告诉水埃,庆幸的是,狼狈不堪的仲青晕倒在万绝谷顶端的林中。水埃给仲青服下点龙涎药后,派黑衣人将他拖到林中的一座矮屋内。
  黑衣人完成任务后离开,留下水埃和仲青两个人。淅淅沥沥的春雨静悄悄落下,院落外,石板两旁的拂瑾花常开不败,院落内,载满翠竹,细雨微蒙中似是打翻了的彩墨。水埃支开竹窗,翻阅起写有仲青故事的书。
  仲青,竟还是武人之子。爹爹身为镇国公被诬陷,九岁的他未能幸免同爹爹一起入狱。白钦帝为了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根本就没有想给他们活路。更可怜的是仲青,将巧赶上满主蛊人计划,莫名其妙就被抓到万绝谷服水蛊,这一服就是二十年。从白钦十年到白钦三十年,日子一天天过去,仲青没有片刻解脱过,他在饱受摧残中彻底绝望。
  水埃将书轻轻阖上,对躺在床榻上仲青亦轻轻道:“你醒了?”
  仲青浑身都疼得可怕,身子已被水蛊腐蚀得血红斑驳,他想开口询问身处何处,她又是谁?奈何欲开口动作的瞬间险些从床榻上翻滚下来。水埃赶忙将仲青搀扶回床榻,拍打着他的后背,让他安静下来。
  待到仲青依着墙,水埃方开口解释:“我是水埃,常居万绝谷,此处人迹罕至,你怎会中如此深的毒?你现在无法说话便不说,我略懂医术,待我慢慢替你解毒再告诉我,可好?”
  犹如清晰流水般的音嗓传入仲青耳中,他趔趄转身,执拗地寻找水埃的手,将她的手揽入怀中,心底的疼,疼到咬碎自己的唇。
  “好了,好了,没事了……”水埃怜悯安慰。二十年了,仲青从来没有片刻得到过丁点关怀,她看着他,发丝还沾染着鲜血,鲜红的血迹缓缓自手上滴落,将他本已被血染得黑红的衣物,再次染上鲜红,好似残败的花,静静绽放在怀中。
  他的眼底深沉一片,难以置信地哽咽:“额……”
  无尽的悲凉和痛苦,能如潮水将她淹没。
  怜悯也好,欺骗也罢,仲青就在水埃的屋子居住了下去,一晃就是一个月,嗓音慢慢恢复期间,仲青就将遭遇一点点讲给水埃听。或许是许久没人同仲青说话,水埃始终扮演倾听者,极少去说自己的故事。二十年的伤痛无法须臾恢复,水埃每天给仲青被腐蚀的伤口换药,定时将龙涎药和心蛊一点点给他服下。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仲青摘下蒙在眼前布条的那一日,他看到了水埃的模样。
  那一日,他仿佛看到脑海中的人徐徐而来。胭脂色锦缎长裙,却仪静体闲,青黛娥眉,明眸流眄,皓腕上缠着精致绳结,其上相穿晶莹透明红玛瑙,她微微抬手掀起白色纱幔。
  “你,能看见了?”飘飘忽忽的音嗓,似水波拂过。
  仲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真实,并非梦境,屋子虽小,却是空落落的,只有正中摆着张四方床榻,每面皆垂白色纱幔,微风吹过起起伏伏,如梦似幻。
  他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脸,皮肤凸浮的疤痕告诉他,他的容貌还是没有恢复。再打量面前神仙般的女子,心底觉得羞愧不已:“水埃姑娘,竟是生得如此好看……”先前的种种幻想,是多么不切实际。
  “你的皮肤被毒物腐蚀,若是慢慢恢复,也当是长得极好看的。”水埃将左手端着的汤药放置桌上,令人心安的眼打量着仲青。
  “姑娘对仲青的恩情,仲青此生无以回报。”仲青看着碗中幽青色的水,不禁皱了下眉。
  水埃旋即解释:“这是我每天给你服的龙涎药,虽然无法根治你体内的毒,却也能压制下去。我也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我一人居住在万绝谷多年着实无趣,如今多出一个人陪着,是我该感谢你。”
  仲青唇角勾了勾,没再说话,他深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从万绝谷底逃出,满主绝不会放过他,他不能把水埃拖下水。
  然而庆幸的是,满主始终没有找到他,用水埃的话来说,是他们居住的屋子处在深林中,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这儿还有人居住。
  闲来无事的时候,水埃都会拿着竹笛吹奏,曲声委婉,次次都会引来许多鸟儿和鸣。仲青最喜欢看到的画面莫过于此,他多次想在自己恢复常人容貌后,带着水埃远走高飞,自此过上新生活。
  然而,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仲青体内的水蛊被水埃压制,日子过得平淡简单。水埃为了让仲青恢复手腕处的力量,特地从林外的集市上买回纸笔和书,让仲青照着模仿。仲青也真是天赋异禀,能够轻而易举模仿出别人的字迹。
  “待你恢复常人容貌,你想去哪?”水埃阖上手中刚读完的书,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仲青喃喃。
  “会去报仇?还是和我远走高飞?”水埃望向端着笔墨的仲青,侧首之间,眼神流露出怜惜之意:“我路过你居住的清溪,一路变得枝繁叶茂,我路过你的人间,有炊烟袅袅。你踏过花冢向我走来,两岸蒹葭苍苍。寂寂河边歌,偏爱枕惊鸿,你秉着温顺与宽柔与我相爱,无关岁月琉璃,烛火惺忪,彻夜低喃。半生缱绻,半生荒凉,溪水会从指尖流走,你想遇见谁,终究会在花落时等你。”
  “好美……是方才那本书上写的吗?”仲青对水埃的问题避而不答。
  “是。”
  水埃将身子侧靠到桌旁,她陪着他,不知不觉,她对他便多了一丝依赖。等他容貌恢复正常那一日,她就带着他远走天涯,去到一个满主找不到的地方,逃离痛苦。
  两人互相依靠,仲青却蓦地将手中的纸提起,音嗓淡淡:“从今往后,我便不是仲青,是清河。”
  清河……
  水埃震惊地看着那两个字,仿佛看到一个陌生人点点靠近她,那一瞬间,水埃看到仲青心中被压抑多年的愤怒如雨后青草,恣意蔓延,将层林尽染。
  他想报仇,这是他的回答。
  日子依旧过着,入夏后,山中干热,水埃片刻便满头大汗。仲青唇角勾起笑意,微微一抬手,方圆地边下起翠色的雨。可那雨水似乎含着毒物,先前还挺得笔直的植物皆蜷曲。
  水埃望着窗外,愣愣停滞手中动作:“好可怕,仲青你体内的毒好可怕。”
  仲青旋即收手:“等再过几个月我看着与常人无异,我要报仇。”
  “不可!”水埃面上浮现恐惧:“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这样生活不是很好么?”
  仲青道:“一个人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死去?”
  水埃不语,毕竟仲青算是个活死人,让她如何作答。
  仲青继续道:“人会死两次,第一次是他停止呼吸,他无法动弹什么都做不了。第二是旁人发现他死去,将他留有世间的东西一并带走,将他从各自的生活中抹去。水埃,我已经死了一次,我不想真正死去。”
  “我不懂。”水埃喃喃,她只想救他。
  雨后日影里斑驳的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不停撕扯这些曾经鲜活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