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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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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河出生在白钦帝登基的那一年,镇国公仲笙的大宅子中,那时候仲姓是望族,他的名字还是仲青。
身为镇国公之子,仲青自小习武,熟读兵书,在整个白国有不小名声,都道他是个文武奇才,将来白国的安稳可以倚靠他。
九年富足且无忧的生活一晃而过,白钦十年将将入春,仲青的爹爹被扣上莫须有罪名,整个仲府被抄,男眷入狱,女眷流放。
仲青和爹爹被关在同一件牢房,仲青怎么都想不通世代忠良的仲氏怎么可能犯下大错,当初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爹爹将残酷的真相告诉了仲青:是白钦帝想要稳固地位,随便找了个理由来将权力过大的人除去。
被关在地牢的日子暗无天日,永远都猜不到那些人会用什么新的手段来折磨他们,本就已经成天哭泣的仲青,在得知流放在外的娘亲死去后,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坐在牢狱的角落,三天不吃不喝。
仲笙心底是痛恨,却又没办,他逼着仲青吃东西活下去,他认为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
如此的折磨持续将近半年,入冬后某一日,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蒙面人猛地将牢房门打开,由不得仲笙反应,已经拖着拼命挣扎的仲青往外走。
从未如此害怕过的仲笙扑通一下跪在牢房的另一头中,执拗地抬起头,毫不畏惧一道道投射而来的锋利目光。
“把我带走,不要伤害仲青!”
“把我带走,不要伤害仲青!”
“把我带走,不要伤害仲青!”
仲笙一遍遍恳求,犹如轻鸿,利如薄刃的话语,一遍遍重复响起在仲青的心口,好比百道长鞭抽打,疼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又能有什么用?仲青被蒙面人无情拖动,一路往外进入冰冷刺骨的雨幕,透过无休无止的暴雨,仲青死死地回头看着地牢,眼中浮起深浓的苍凉。
昏黄。
绝望。
他会被带去哪里?从今往后,是不是就和所有的亲人生死两隔?渐渐不支的体力让他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
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真实,渐渐地,光亮淡去,仲青能够重新视物。
蒙面人没让他轻轻松松死去,白钦十年冬,白钦帝正式开始他的蛊人计划,依照满主口中所说,需要寻找天赋异禀的九岁孩子从小喂水蛊,九岁的仲青便首当其冲。
身负重伤的仲青醒来后跪倒在一个很大的平坛上,浑身疼痛地剧烈颤抖,茫然抬头,三千素雪染白视野,身后,是道很长很长的拖曳血痕。
“……这是,哪里?”仲青忽地开口,血水浸染的唇瓣间,满满都是猩红,他强撑着一口气试图爬起来。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下,仲青极为艰难地动作,甚至连挪动指尖都要颤抖完成,可他一直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施力。
终于,趔趄起身,又咚声跪下,深深地俯下首去,惨白的额头沾染鲜红,重重地叩在冰冷的雪地上。
“仲青求你们放过我的爹爹,我愿替爹爹受所有罪过。”
站在他前面的黑衣蒙面人冷冷扫眼他,心中暗笑一无所知的仲青,故意开玩笑道:“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们,从此以后留在万绝谷底,定时服下我们给你的药物。”
并不知道一切的仲青信以为真,强撑着几近晕厥的身子给满主磕头致谢。他以为面前的蒙面人有权力保住爹爹性命,根本无法猜到是满主的蛊人计划,他是个牺牲品,而他的爹爹也会在不久后被执死刑。
仲青凭着能够救活爹爹的信念,一日日按时服下水蛊,一日日忍着腐骨蚀心之痛,起初的时候,他甚至因抗不住巨大的疼痛,始终处在晕厥与苏醒片刻之中。
随着满主蛊人计划的展开,被抓来试蛊的孩子愈来愈多,仲青也渐渐察觉事情并非同他理解的一样,如若只是少数人,他可以认为他的隐忍能够换来爹爹的平安,可如今的人太多了,多到让人怀疑万绝谷是在进行另一场恐怖的活动,并且这场活动与救活他的爹爹毫无关系。
唯一的希望在点点折磨中消磨殆尽,仲青依旧按时服用水蛊,束缚在他身上的铁链愈来愈厚重,他时常无法控制自己,做出些伤害自己以及伤害送蛊之人的事。
在他清醒的短短时辰内,他都会找机会问身周的人他的爹爹仲笙如何了?是否还活着?
然而皇城的消息想要传到万绝谷底本就很困难,仲青一次次一无所获,一次次坚持,终于在过去不知几个月,几年之后,他得到了足矣让他世界崩塌的消息,他的爹爹,在他被带走后没多久便处了死刑。
他强忍已久的泪滚滚落下。
无尽的悲痛缠绵仲青今后的日子,他不再想活着,可每天定时被迫灌下水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日清晨,万绝谷底下着凄沥沥的雨,雾一直没有散去。
厚重的铁链束缚着双腿,水蛊带给仲青的疼,疼得好比筋骨尽断,连起身的力气都失去,他扑倒在地。斑驳血迹的手臂,啃入雪地,带着动弹不得的身躯,一寸一寸向前爬。
蓦地,茫茫白雪中出现一抹淡粉。
仲青想去看清,奈何双眼早已被水蛊腐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面前有个人影。那是仲青初次见到水埃,但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容貌,就连传入耳中的音嗓都是朦胧不堪。
水埃怀抱着一坛子绿色的水站到仲青面前,仲青的双腿被带刺的铁链束缚,稍有动作尖刺便扎开肌肤。她缓缓蹲下身子打量他,眼前这个容貌清淡的少年,双眼已被蛊水腐蚀,安静着,一动不动。
她轻轻抚上他的眉眼,双目圆瞪,竟溢出了一丝泪水,她慌了,慌的不是今后如何看管清河,而是身后突然走来的满主。
满主没看到水埃眼中的泪,自顾自解释着:“从今以后就由你来给仲青喂水蛊,他是第一批服用水蛊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坚持十五年还没死掉的人。”转而笑道:“不对,他已经不算是个活人,离开水蛊毒便会停止生长。”
十五年,面前的少年竟然被关在万绝谷服毒十五年。将将十五岁的水埃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何等折磨,她点点头,将坛子中的毒水倒出一碗放到仲青唇边,意外的是仲青竟自己凑上前喝起来,他没法拿着碗,水埃便一点点将碗举高,直到饮尽,她又倒上一碗,整个过程只字未言。
“仲青可是我的宝贝,你好生看管。”满主得意离去,空留下水埃静静看着仲青,久久不言语。
靠水蛊维持生命,这样的命还不如不要。水埃无法理解面前的少年,怎就从他身上感受到求生的欲望,究竟要经历过多少绝望,才狠下心求生。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她不懂。
水埃不是寻常女儿家,只懂得无事秋风依西阁,画眉刺绣,看夕阳坠落,她生来便是制蛊人,爹爹是她的师父,也是最厉害的制蛊师。从识字开始,水埃跟着爹爹学习制蛊。
白钦十年,水埃五岁那年,他的爹爹帮着满主研制水蛊,水埃也在那时候认识满主,几人相处关系还算不错。
白钦二十五年,水埃和爹爹受到家乡人制裁,他们被捆在木桩上,眼看就要被大火烧死,是满主拼死将水埃从制裁的大火中救出,偷偷藏在万绝谷。回到万绝谷后,水埃被满主要求继承他爹爹的遗愿,帮着培养蛊人。水埃初次见到仲青,仲青已在万绝谷底呆了十五年。
日子漫长而黑暗,水埃一次次缓缓放下已空的坛子,一次次起身离去,对仲青,她始终保持沉默。
起初的时候,水埃想与仲青说话,可在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止住了,既然仲青看不到听不清,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又何必让她成为仲青心中的仇人,她与那些蒙面黑衣人无异,不知道更好。
她爹爹和满主的蛊人计划,水埃实在无法赞同,尤其在看着仲青一天天受折磨之后,水埃愈发想结束一切。她想找到能够遏制水蛊的东西,让他们变回正常人;她想找到能够让人失去记忆的东西,让他们忘记一切重新生活。
倘若有机会的话,她还想重新认识面前的少年,如此的性子与天资,该会是如何模样?
水埃毕竟是制蛊人,天资非凡,她很快就发现龙涎药能够遏制水蛊,虽然无法彻底根治,长期服用能够保住蛊人的性命。然而如何才能让蛊人失忆,水埃研究了很久,为不被满主怀疑,她还特地对外宣称是在研究心蛊,用于控制蛊人,让他们能够在服用后听从命令。
又是五年时光,白钦三十年入春,水埃和往常一样端着蛊毒坛子去找仲青,仲青也像往常一样将水蛊服下,可就在水埃转身离去的时候,仲青唤住了她:“你为何不说话……”
好比枯木般的音嗓,却是异常可怖。
半晌没等到水埃回答,仲青道:“看来你不会说话,也是,满主喜欢用不会说话的人。”仲青言说着竟站起身,铁链内的尖刺扎入肌肤,因为巨疼,他的面孔开始扭曲。
仲青反常的举动令水埃丢下手中坛子,跑上前试图将他重新按回地。相触之间,掌心传来的莫名的灼烧之感,她惊愕低头,束缚在仲青四肢的铁链就像蜡烛一样急速地融化起来,愈发快速,化作一滩滩绿色的浓水。
惊慌之下水埃松开双手,仲青虽看不见,依旧准确扯上水埃的头发用力地往石壁撞去,鲜血四溅,触目惊心,水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然后眼前是一片血红。
万物都安静了。
她笑了,仲青啊,她就料到他会逃走……仲青,快逃,别再让满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