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7、第 7 章

　　唐珏如愿以偿地进了学堂，教书先生却不是上官菁。唐珏不禁想起刚来宫里那日，文德帝托孤似的将他们俩兄弟托付给上官菁的模样，只是之后多日，便再无只言片语未见过上官菁一面。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要主动些去找上官菁，最终因为害怕是自己会错了意而没有行动。
　　现在想来，果真是他会错意了吧，不然文德帝也不会说出以后要他做个文臣这样的话。
　　学堂是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以及显贵的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皇子们过了束发之年便不在这里念寻常识字通理的书了，所以学堂里摇头晃脑念着书的，大多是唐珏不认识的生面孔。
　　只除了一人。
　　唐珏看向最前排座位上那个拿了本《史学》挡着脸，睡得香甜时不时耸耸肩嘟嘟嘴的九王爷，一时哑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九王爷今年应该十七岁了吧，怎的还会来学堂和一群半大的孩子胡闹？
　　而且，老师让念的是《策论》，他拿《史学》挡着，是不是有点……
　　“九王爷，九王爷！”老眼昏花的先生跟着学生一起摇头晃脑地读书，过了许久才注意到第一排的学生拿错了书，叫了几声九王爷都没反应，不禁恼火起来，拿了戒尺走下坐席，啪地敲在九王爷的桌子上。
　　“唐邩！”
　　九王爷猛地抬头，迷蒙着双眼不明所以：“啊？”
　　茫然的脸上还挂着串哈喇子，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先生痛心疾首：“九王爷，一个人如果没有上进心就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您天资聪颖四岁就进了学堂，可是却在我这儿白白浪费了十二个年头，第十三个年头您如果还不能结业，老夫只有去陛下面前以死谢罪了啊九王爷！”
　　唐邩抹了把下巴上了痕迹，听到他说什么死不死的才总算神志清明了一些，转头四处看了看，在唐珏脸上稍作停留又不着痕迹地滑过，然后正襟危坐拿出《策论》，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大声念了出来。
　　戒尺又敲了桌子：“第四卷第六行！”
　　唐邩声音一顿，翻了翻书页重新读了起来。
　　声音清脆悦耳，听着倒是叫人舒服。
　　先生叹了一口气，碍于对方九王爷的身份又不好说的太重，只能颤颤巍巍地坐了回去。
　　然而没一会儿，唐邩的脑袋低啊低啊，又拿书挡着爬着睡着了。
　　众人习以为常，当他不存在一样看都不看一眼。
　　“哎，哎！”旁边一个小胖子躲在书本后面叫唐珏，丰满红润的脸上一双黄豆似的小眼睛，眼睛虽小，却拢不住满眼的精光，“你是第一回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唐珏。”
　　“呀，姓唐？你也是皇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唐珏抿着唇，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好在小胖子是个聪明的，脑瓜子一转就明白了：“听说宫里新来了个皇长孙，是你吗？”
　　唐珏点头，竖起两个手指：“两个，我还有个弟弟。”
　　“他怎么不来学堂？”
　　“他还小……”
　　“哦，有多小？你看窗户边上那个，他今年才六岁，坐在那儿都会尿裤子，风一吹，味儿都进来了，不过他不是最小进学堂的人，喏，刚刚睡觉那个，九王爷，他四岁就进来了……哦，你得管他叫九叔……不过你也别太崇拜他，他也不是最小的。”
　　“还有谁？”
　　小胖子瞅了上头的老先生一眼，见他没注意到自己，便压低了脑袋凑过来，小声道：“我听说啊，当今三皇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大皇子抱过来听讲了……哦，那什么废太子，是你父亲吧？他那什么……满城都传遍了……不好意思啊，好像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唐珏微笑着摇头：“没事。”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他微笑的唇角落在阳光里，伤痛闪过的双眸藏在了阴影里，分界得恰到好处。
　　小胖子呆了一呆：“你真好看……你真的不是女孩子吗？”
　　话音未落，一把戒尺就落在了他的背上，打得他一声惊叫，赶忙丢了书去揉。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教训完小胖子，老先生看向唐珏，“长孙殿下，您受打扰了，再有下回，您可以不用知会老夫，自行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唐珏眼神闪了闪，恭敬地道：“无妨，谢谢先生。”
　　不会因为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出身就不被人重视，就不会有明显的等级划分。
　　先生这么一教训，小胖子不敢再找唐珏说话了，抱着书本端端正正地读书。
　　唐珏学他方才那样，压低了脑袋从书本后面探过去：“哎，你叫什么名字？”
　　他主动搭话，小胖子高兴坏了，忘了疼似的贼兮兮地和他凑着脑袋说话：“我叫柳严会，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我爹花了大价钱才让我进来这宫里的学堂的，为此还挤了童先生外甥孙的名额，所以他一直看我不顺眼！”
　　童先生就是学堂里教书的老先生，既没有上官菁响亮的名声，有没有上官菁高清的气节，越老越惜命，越老越重权爱财，才会一戒尺直接打在学生的背上。
　　“我过了年十三岁了，你呢？”
　　“我过了清明就十二岁了。”
　　“咱不这么算，长孙殿下——”
　　“我叫唐珏。”
　　“哦，唐珏殿下，咱算虚岁，我属蛇的，你呢？”
　　“我也是属蛇的，就叫唐珏吧，不用加后面两个字。”
　　“哦哦，那说来咱们一样大咯？”小胖子两眼发光，“你几月份生日？”
　　“我生在清明。”
　　“这个……哦好吧，老天爷要你哪天生就只能哪天生，咱也没办法不是。”
　　“你呢？几月份？”
　　“……你比我大，哎，殿下你看咱这么有缘分，能不能求你件事？”
　　“你说。”
　　小胖子闪着泪花委屈又可怜：“以后你能不能罩着我啊？我是新来的，十七皇子嫌我爹官小不带我，其他人又嫌弃我胖不愿意和我玩，你是皇长孙，一定很厉害吧？你能不能罩着我？我也不想狐假虎威逞威风什么的，我就是想不挨打……”
　　唐珏拿手垫了下巴，目光悠悠地打量着他，这个小胖子倒也聪明，天天挨打知道要主动找庇护。
　　“你会什么？”
　　“啊？”
　　“就像你说的，我是皇长孙，很厉害的，你什么都不会我可不要你。”
　　小胖子一下子憋红了脸，他心里细细数过他会的东西——
　　念书？他根本不是个读书的料。
　　练武？就他这身材？算了吧……
　　蹴鞠？好吧，他跑不动。
　　斗蟋蟀？他……舍不得花钱在没用的虫子身上。
　　最后的结论就是，他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胖子……
　　唐珏看着他快急哭了的表情笑出声来：“逗你呢，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躲到我身后来。”
　　小胖子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三确认是唐珏答应了之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小眼睛都大了一圈似的。
　　唐珏有了第一个朋友也很开心，面上总算带上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顽皮和天真。

　　下课之后，九王爷特地跑过来看他这个刚遭遇了不幸的侄子。
　　唐珏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情，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哪知唐邩走到他面前坐下来，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伸出手来，捏住了他一边的脸颊。
　　“叫九叔。”
　　唐珏：“……”
　　小胖子凑过来一把打掉了唐邩的手：“不要碰我老大！”
　　明明只是个没本事出身也不很好的小孩子，却像母鸡护崽似的挡在了唐珏面前，倒叫冷下脸来想发作的唐珏啼笑皆非起来。
　　“呦，第一天就收了个小跟班？不错嘛。”
　　唐邩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小胖子，转向唐珏：“叫九叔带你出去玩哦。”
　　终究还是小孩子，九王爷所掌控的江湖这一片神秘的领域，对他来说就像云彩上的玩具一样遥不可及又吸引力十足。
　　唐珏示意小胖子站到一旁。
　　“唐珏见过九叔，未曾拜访，是侄儿失礼。”
　　唐邩满意了，眯着眼睛笑得开心，唐珏有种瞧见狐狸笑的错觉。
　　“你很像皇兄。”唐邩摸摸他的脑袋，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说的语重心长。
　　这倒是奇了。
　　自打唐珏进宫以来，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像他那个艳丽的母亲，他是第一个说他像父亲的。
　　“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
　　一个中年人走上最上首的师席，拿戒尺敲了敲几面：“安静安静！”
　　唐邩以拍拍他的脑袋收尾：“他们只看到了你的皮相。”
　　说完这句，他便回去了自己的座位上。
　　唐珏望着他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九叔。

　　“这是木先生，他教算术。”小胖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过头去，铺开纸笔十分认真地听讲起来，显然不打算再和他插科打诨的模样。
　　很快唐珏就知道了他会这么认真的原因。
　　坐在下面的，从九皇子到十七皇子，从相国之子到礼部侍郎的侄子，少说也有二十几号人，年龄大小参差不齐，良莠不齐。
　　然后，小胖子的算术是最好的。
　　哪怕是年纪最大的唐邩，都只能对着题目咬着笔尾束手无策，小胖子却总是第一个回答出问题的人。
　　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每次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唐珏都以为他换了个人，认真的模样，看上去好像眼睛也没有很小，身材也不是很胖了。
　　“你好厉害啊！”唐珏由衷赞叹道。
　　小胖子腼腆地挠头：“我爹就是干这个的嘛，算术不好，账就记不好。”
　　可是先生后面几个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算术领域了，大多数学生连题目都听不懂，他却能对答如流。
　　真叫人刮目相看。唐珏感觉自己收了个很了不得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