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8、第 8 章

　　下学后唐邩果然说话算数地等在了学堂门口，看见唐珏出来，哥俩好似的搭上了他的肩，奈何他太高，唐珏太矮，从后面看上去就像唐邩拿咯吱窝夹着唐珏一样……
　　旁边一个七八岁模样精致娃娃故意似的冷哼一声，一脸的不高兴。唐邩有些头疼地望着他：“十七弟，快回去吧，晚了芸妃该担心你了。”
　　十七皇子唐灿紧紧抿着唇，嘴巴气鼓鼓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走，就这么瞪着两个人。
　　“我可不能带你出去了，上次被芸妃发现，喏，胳膊上的指甲印到现在都还没下去呢。”
　　唐灿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唐珏听出来了，这肯定是他最小的一位叔叔，对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子，唐珏实在做不出恭敬长辈的样子来，所以只略微倾了倾身：“十七叔。”
　　唐灿的目光从唐邩脸上移开，看向唐珏：“哦，是你啊。”
　　看来唐珏皇长孙的大名，是宫里人人皆知的。
　　“十七弟快回去吧，杨花，看好你家主子啊。”
　　唐灿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站出来，忙不迭地应了，转身就去哄他的主子，什么芸妃今儿做了好吃的点心，什么丫鬟今儿绣了好看的花朵……
　　他却还是气鼓鼓的模样，眼里含了泪，很有就地大哭一场的架势。
　　唐邩眉毛跳了两跳，赶忙扯着唐珏走出了学堂的大门。
　　几步之后，身后果然传来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唐珏看了眼唐邩：“怎么不带他？”
　　“哎，不是我不带，他的母妃嫌弃他跟着我混没出息……”
　　“他可是陛下十分疼爱的幺子，以后是要有大作为的，问鼎宝座也是指不定的事呢！”
　　唐邩嗤了一声踢向说话之人的屁股：“你个小猪崽子，你懂什么就乱说？”
　　唐珏转头：“严会，你还没走啊。”
　　小胖子被踢了一脚神情委屈：“我，我也要走这边的宫门啊。”
　　“九叔要带我去玩，你去不去？”
　　小胖子不自觉地将袖子藏在了身后：“我，我，没钱，不去！”
　　“切，谁不知道柳大人家财万贯，户部十成的银子他吞了一半——”
　　“你别瞎说！”小胖子当真了，着急起来，顾不得对方王爷的身份高声道，“我爹为官清明，才没你说的那些事呢！”
　　“哦，你也知道不要乱说啊，那怎么管不住你的嘴呢？”
　　小胖子一下子没了声。
　　“好了，”唐珏打圆场，“九叔你带我去哪里？我也没钱，花钱的地方我可不去。”
　　“和九叔一块儿能要你花钱？走吧小胖子，今天你俩吃啥本王都包了。”
　　听到吃的小胖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立刻没骨气地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这可是头一回，唐邩怕吓着俩孩子，没敢带他们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他带着两个小孩儿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呐，小胖子，许给你的好吃的。”唐邩点了一桌子特色菜，一道接一道地上来，五颜六色香味扑鼻，没见识过的两人目不暇接已然看呆了。
　　“吃吧，别客气。”唐邩捏着筷子点了点桌子，“现在时节不对，过仨俩月河豚上来了再带你们来吃，再往后到了夏天，这儿有宫里都少见的荔枝肉，秋天就更好了，尝一尝醉蟹，那才叫美味，等到了冬天啊，咱就烤烤北边大草原才有的小羊肉，撒上西胡过来的孜然粉……”
　　虽然都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贵食材，但是既然唐邩提了，那必然是口味一流的上等佳肴，小胖子早已口水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了，就是唐珏，也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你下回可以把你弟弟一起带过来，我还没见过他呢，他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唐珏放下筷子，想起来元宵宴上那远远的一瞥，陌生的环境里，素儿没有哭闹着要哥哥，而是依赖地躲进了文德帝的怀里，想都不曾想起要来看一眼他这个哥哥。
　　唐珏第一次觉得，他和弟弟在慢慢疏远，小孩子不记事，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变得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陌生。
　　“怎么了？又挂着脸。”
　　“素儿被陛下养在太极殿里，我……进宫之后只见过他两次。”
　　唐邩的筷子顿了顿，还未开口先瞪了眼小胖子：“吃你的！”吓得小胖子赶忙低了脑袋哼哧哼哧地扒着饭。
　　“皇家亲情就是这样，我和几个哥哥，也是一个月就见那么一两回的，至于父皇……连上半年见不了一次也是正常的。”
　　“素儿不一样，他是我的亲弟弟！”
　　唐邩轻笑一声：“他们也是我的亲哥哥、亲父皇。”
　　“……”唐珏无法反驳，闷声道，“你说，如果我把素儿要过来和我住一起……”
　　“父皇这么做是对的，素儿还这么小就没了父母，他不护着就没人护着了……你别急着说，我知道你当然会护着他，但是你也该明白，宫里的孩子……大多不长命，就是你自己，也该小心些。”
　　文德帝有十七个孩子，两岁之前夭折的有四个，还有一个养到十来岁莫名其妙的病死了，剩下的十二个孩子里，只有四个是皇子。
　　知道男孩子活不久似的，深宫寂寞的妃子们更愿意要个女儿平平安安地陪着自己。
　　“我们又不是皇子——”
　　对上唐邩深沉的目光，唐珏噤了声。
　　皇帝活得长久，传位给皇孙，这也是历史上有过的事。
　　唐珏转过脸去，带了点试探意味的，“九叔，你想做皇帝吗？”
　　“切！谁稀罕！我话可放在这儿了啊，我不想做皇帝，也不管谁做皇帝，只要我还能是个王爷，每天逗逗鸟赏赏花就行了。”
　　没曾想唐邩的态度如此坚定，幸好他们坐在独立的包间里，不然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传进上面的耳朵里，恐怕就不是挨鞭子那么简单了。
　　“杀了我父亲的，一定是想要皇位的人。”
　　“也不一定，”唐邩拿着筷子无意识地画着圈，“不想皇兄碍事，杀了他一人就够了，不比大张旗鼓地屠满门来得容易？这事，恐怕还牵扯了私仇。”
　　“私仇？是谁？”
　　唐邩拿好筷子笑了笑：“等以后吧，等你有权力查看卷宗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事情，先吃饭吧，天冷，菜要凉了——小胖子，一碗饭还没刨完啊，该添饭啦。”
　　严会尴尬地抬起脸目光闪躲，显然他们俩的话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唐邩拿筷子点了点他，又做出抹脖子的动作，威胁意味十足，明白地告诉他，管不好自己的嘴巴，就等着死吧。吓得小胖子眼睛都红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们做皇子的一起出来吃饭了。
　　饭桌上不该谈扫兴的事情的，以至于唐珏都没了胃口，三人便扔下一桌子未动的菜肴下了楼。掌柜子迎上来笑哈哈地点头鞠躬，唐邩一挥手：“老规矩，记六哥账上。”
　　唐珏：“……”
　　唐邩转头露出明晃晃的大门牙：“没办法，六哥有钱。”
　　其实是，没办法，他没钱。
　　六皇子的母妃的家族宇文家是东周第一大世家，传承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为了势力的稳定，东周皇室每代都会与宇文家联姻，其中出过好几代皇后。到了文德帝这辈，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窍的文德帝认为没有皇后一视同仁雨露均沾才是后宫安稳的大计，于是怎么都不肯立后，尽管如此，宇文氏也仗着外戚的势力成了众妃之首。
　　唐邩出门吃饭都叫唐煜掏钱，唐珏不禁要怀疑唐邩是否早已依附了唐煜，毕竟他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带着这样的疑惑，三人出了酒楼。华灯初上，路边的摊贩刚刚开张，若有似无的冒着些青烟，偶尔传来几句慵懒的吆喝。
　　唐珏这才想起来，他这是在宫外，正站在平凡人的生活里。
　　木板推车，脏旧的蒸笼，缺了腿的板凳，没有深宫之中的华丽，但无一不叫人觉得好奇新鲜。
　　“怎么了？”
　　“九叔，我们能不能……逛逛？”
　　“当然可以，只要咱们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去就行……嗯，反正你没有娘亲唠叨你。”唐邩自觉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扯扯脸皮混了过去。
　　柳严会不干了：“我得回去了，我出来也没和家里说一声，我娘她该着急了。”
　　“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小胖子挺了挺腰杆：“怎么不认识路，我九岁的时候就将这皇城脚下摸了个透的！”
　　“你一个人不碍事吗？”
　　“没事，我家不远，走啦，九皇子，皇长孙，咱明日再见？”
　　唐珏挥挥手，送走了抱着肚子迈不开腿的柳严会。
　　“这柳大人可真是个守财奴，连花钱给儿子买个机灵点的跑腿都舍不得……哎，说起这个，你今儿去学堂没个服侍的人跟着吗？”
　　“我带了个小太监的，下学时见你等着便嘱咐了他自己回去。”
　　“嘿嘿，”唐邩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我等的就是你？”
　　“因为我以为，江湖上的人都是守信用以信立身的，哪怕九叔只是半个江湖人，说了带我出来，就一定会做到的。”唐珏转脸看向他，语气认真，被夸奖了的唐邩突然觉得害羞起来，身上有虱子似的甩甩手臂，“咳，那啥，咱走吧。”
　　“不是时候，前两天元宵，这条街才叫一个热闹，花灯彩带放鞭炮，可比宫里那劳什子的宫宴有意思多了，今天再看啊，街上卖的这些都是前儿没卖出去的滞销货。”
　　即便如此，唐珏还是觉得新奇，摸了个没见着东西觉得好玩，又拉不下脸来无知孩童似的问唐邩，九叔，这个是什么东西呀……
　　于是他摸着那个木材做的东西问摊主：“哎，你这个东西质量怎么样啊？”
　　摊主就会一脸认真地和他说：“哎小哥，我们家这个转轴画，那可是这条街上数一数二的！不信您打听打听去，哪个买了不说质量好？放个十年八年木头都被虫蛀了它还是照样转得活溜溜的……”
　　于是唐珏就记住了，这个东西，叫转轴画……
　　唐邩跟在后面，看着他左看看右摸摸，既不买又不张张金口说几句话，活生生将他一个王爷晾成了跟班。
　　说好的叔叔带着侄子带着出来玩的呢？以前带小十七出来可不是这样的，小十七那个活泛，拉着他问东问西，答上来之后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那才是正常的小孩子吧。唐珏不问东问西的，他都不好显现出他的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来了。
　　“好侄子，咱——”
　　“九叔，那是什么地方？”
　　唐珏开口问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然而却是让唐邩十分崩溃的。他赶忙拉着唐珏往回走：“别去，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珏看着比别处更富丽堂皇更灯火通明的地方，不太相信唐邩所谓的不好的地方的言论。他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可是，九叔你看，六叔在那儿呢。”
　　唐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