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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清明,踏青祓禊,禁火上坟。
      学堂放了两天假,老先生们也回乡扫墓去了。天气很好,正是回暖之时,唐珏望着空荡荡的院墙,只觉满目萧瑟。
      清明,也是唐珏的生辰。
      往年这个时候,父亲母亲参加完皇宫里的祭祀,会在回来的路上,买几个清明果,再命厨房偷偷地烧一只鸡,父亲不再一头扎进佛堂,母亲也不再端着高贵的姿态,一瓶梨花白,一家人团坐,说几件唐珏小时候的趣事,讲一讲朝上野下的故事,虽没人庆贺,但也算给他过了个生日。
      到了今年清明,竟就只他一人了。
      “殿下,外面催了。”
      唐珏点点头,吩咐道:“李申,赶明儿在这儿种点花草树木吧。”
      “嗳,好的殿下。”
      婉菊捧着件深色风衣候在门边,“殿下,外面风大,穿上吧。”

      祭台设在宗祠外面,高丈许,正中放着个大鼎,鎏金花纹香烟袅袅,身着龙袍的文德帝站在供桌前,对着桌上的牌位三跪九叩,敬三炷香,而后将香递给了侍奉在一侧的六皇子唐煜,由他送到大鼎那里插在香灰里。
      如果唐熠还在的话,上祭台敬香这样的荣誉必然是他的。甚至唐珏不由的想到,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估计会是他代文德帝行这祭祀礼吧。
      唐煜身着朱色袍服,黑色流云袖,恭敬又严肃的模样,谁曾想过,非长非嫡的他有朝一日也会站在祭祖的高台上,站在仅次于文德帝的高位。
      唐熠与废太子交情匪浅,如果不是他杀的人,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举止得体却又野心勃勃昭然若揭的六叔。
      唐珏低垂着眉眼,思绪纷纭,高台上念了什么唱了什么一概没听清。直到有人悄悄地撞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
      唐邩朝他挤弄着眉眼,他看了半天才明白,唐邩这是叫他仪式完了之后出宫去找他。
      唐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总算高兴了一些。
      文德帝走下祭台,看到了垂眼站着的模样乖顺的长孙,这个孩子远没有他的父辈们那么顽皮,这本是好事,但文德帝总觉得有些心疼。于是他站定在唐珏面前,停留了片刻。
      “你这风衣颜色太阴沉了些,既然春天已到,温儿就该像其他皇子公主那样穿得艳丽明朗一些……刘盛,去将那件白麂皮的披风拿来给温儿。”
      唐珏跪下谢恩,文德帝扶他起来,又道:“这东西朕收了十多年了,还是你父亲在的时候,赏给他冬天围猎时穿的,哪知他血气方刚,非说什么男子汉血是热的,再冷的天也能赤膊上阵,不需要什么皮裘大衣,他不要,朕只好收回了,这下也算物归原主了,温儿,你别学你父亲,他是个莽夫,没什么出息。”
      文德帝嘴里骂着没出息,眼睛里却满是怀念与神伤,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还是他第一个孩子,怎能叫他不悲伤。
      这样多情重情的皇帝,唐珏实在难以想象他当年为了王位,是怎样下的狠手除掉所有的兄弟的。
      “其实莽夫也好,没出息也罢,总比后来佛像下坐着的那副呆愣的躯壳要好。”文德帝叹了口气,“温儿,你和素儿这一辈子,便替你父亲活得自在尽兴些吧。”
      “是……陛下!”
      文德帝停下脚步:“温儿还有话说?”
      “今儿过节……陛下能否准了温儿带弟弟出去踏青过节?”
      “嗯,也是,你兄弟二人进宫两个月了,怕是早闷得慌了,出行注意安全。”
      文德帝没有强行扣押拘禁唐瑛,也没有不准唐珏探视,无论唐珏何时去太极殿,嫣红都会笑脸相迎好吃好喝由着俩兄弟尽情玩耍,素儿也过得很好,文德帝还亲自教他识字书写。
      但两人相见的次数还是越来越少,唐珏要上学,慧章宫虽属太极殿的偏殿,一来一去也要耗上半个时辰,唐瑛又不像起初那样经常吵闹着要见哥哥。
      于是往往唐珏想起来要去见一见弟弟的时候,已经是上次见面的半个月之后了。
      以至于唐瑛牵着他的手走在宫里的砖石路上,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过得好不好?
      每次见面都要问这个,当然好了,文德帝这样疼爱他,怎么会过的不好,但是除此之外,与弟弟的生活脱轨的唐珏完全不知道要再问些什么。
      “咦,今天清明,是哥哥的生日吧?”
      唐珏脚步一顿,万千思绪尽数退去,慢慢的,慢慢的蹲下去,抱住了这个年幼的弟弟,因为他的一句话,因为他竟然记得自己的生日,感觉方才介意了许久疏离感的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哥哥生辰快乐,素儿回去让嫣红做好吃的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谢谢,谢谢!”
      滚烫的液体流出眼眶,唐珏抱着瘦小的弟弟无声地哭泣。怎么会疏离呢,他们俩是最亲最亲的兄弟啊!

      唐邩等在宫门口,身材高瘦长相出众气质不凡,俩兄弟一眼就看到了他。
      唐邩一上来就捏了捏唐瑛的脸蛋:“小东西,记不记得我呀?”
      两人在太极殿里见过一次,只是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唐瑛果然不记得了,吓得往唐珏身后躲了躲。
      “小没良心的,刚见过多久啊,就把我忘了。”
      “是啊。”唐珏也笑,心里却一突,小孩子不记事,也不知道进宫前兄弟俩的情谊唐瑛还记得多少,现在他还记得清明是哥哥的生日,明年呢?后年呢?
      “叫九叔,你要叫我九叔!乖,叫九叔给你买糖吃!”唐邩还在逗他,他越这样哄骗,唐瑛越往唐珏身后躲。
      “好了九叔,你吓到他了,”唐珏搂着弟弟,“九叔,今天过节,去哪儿玩啊?”
      “哪儿也不去,”唐邩手背到脑袋后面,“先带你去吃碗长寿面。”
      长寿面?唐珏心里一阵感激:“谢谢。”
      那是一家十分普通的面铺,桌子摆到了门口,正是早晌,有赶路的行人路过,掸掸板凳面,放下行李,高叫一声“老板,来碗阳春面”,然后就这早春的风尘,扑扑地吃进肚里,满足地长叹一声,铺下两枚铜钱,继续赶路。
      相比于他们,一身华服细皮嫩肉的三人反而怪异起来。
      唐邩咳了一声,叫道:“小胖子!”
      煮锅旁有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迎了上来:“哎,你们来啦,老大,生辰快乐!”
      唐珏这才注意到,小胖子一直在煮锅旁站着,对着煮锅里翻滚着变色的面条直咽口水……
      “你怎么来了?”
      “那可不,地儿还是我找的呢,他们家的面条啊,劲道足分量更足,调酱的手艺也是好的没话说的,我经常在他们家吃面的。”柳严会献宝似的说道,“来来来,咱们进去坐吧!”
      说着学着那些过客的样子高叫一声:“老板,来一碗长寿面。”又看向唐瑛:“老大,这小孩就是你弟弟吧?”
      “嗯,他叫唐瑛。”
      唐瑛对两人不熟悉,紧紧地抓着唐珏的手,不敢说话,一双大眼珠子飘来飘去地看着两人,等面上来了,又盯着那碗面。
      热腾腾的面条香气扑鼻,闻一口便叫人觉得温暖。
      唐珏拿了筷子,再其余人期待地目光中挑起一根面条就要放进嘴里。
      “哎,不对不对!”小胖子叫唤道,“不是这么吃的,长寿面长寿面,你得找到头,从头吃到尾一口不许断!”
      唐珏笑了笑,依言找到了头,挑进嘴里慢慢吸溜着。
      唐瑛眼巴巴地瞅着,咽了口口水:“哥哥,好吃吗?素儿也想吃。”
      “哎,老板,再来一碗。”
      唐珏抬手阻止了他,咬断了面条:“没事,我吃不完的,他肯定也就吃个味的……来,素儿。”
      小胖子心疼地看着被他咬断了喂唐瑛的长寿面:“哎,这吃长寿面的时候最忌讳断了——”
      “没事,这是他亲弟弟,素儿吃了跟他吃了是一样的。”久不开口的唐邩说道,“咱们不是普通人,不忌讳这个。”
      小胖子转念一想,也是,这穷苦百姓的迷信,搁吃喝不愁的皇子们那里当然不管用了,暗地里还是为唐邩那句“我们不是普通人”,羡慕嫉妒恨地撇了撇嘴。
      唐瑛吃了两口,果然吃不了了,这家的面虽然不错,到底比不上皇宫里的宫廷御膳,看着新鲜,叫他真的吃却也不见得有多爱吃。
      四人从面铺里出来,走进十里京街。两边摊贩高声吆喝着,或与顾客讨价还价地做生意,比之上回出宫的晚市更热闹一些。
      唐瑛看见一个卖风车的摊子便走不动了,盯着随风咕噜转的风车都舍不得眨眼睛。
      唐邩瞅瞅小胖子,后者很适宜地转开了脸,他只能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来不够鼓囊的钱袋,给唐瑛买了一个。
      然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一路逛下来,总有唐瑛看中的东西,哪怕是到了卖女人汗巾的摊子面前,他也要挑一个颜色靓丽的,说是带给嫣红……
      唐珏抱歉地看向唐邩,没办法,他一个寄人篱下的皇孙是没有钱的,小胖子呢,叫他付钱简直比割肉还痛苦,所以最后一条街逛下来,唐邩数了数余钱,大叫道:“小素儿,不能再买啦!没钱玩正经的啦!”
      唐瑛被他这么一吓,缩回了正要去碰碰钗环头饰的手,委屈地盯着唐邩看了两秒,转身又扑向后面左手三个袋,右手四个箱,身上还要挂两条女人汗巾的小胖子,高高兴兴地数着他买的东西。
      “玩正经的?九叔,玩什么?”
      唐邩故作神秘:“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能买东西之后,几个人逛得就快了一些,很快唐邩带着他们来到了河边柳树下。
      春风四月,正是杨柳依依之时,偏偏这些人要在柳树枝上挂满了东西,使得飘柳之姿累赘起来。
      仔细看去,挂在上面的是大小不一的葫芦。
      小胖子探出头来:“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射柳!”
      射柳,将鸽子放在葫芦里悬挂于高柳之下,树下站人弯弓射箭,射中了葫芦,里面的鸽子便会飞出来,鸽子飞得高,就能得个好彩头。
      小胖子正巴拉巴拉说着呢,就听旁边一人拉弓射出,箭如飞羽,没入柳枝中,扑棱飞出一只鸽子,往岸上飞来,差点捋了岸上夫人小姐们的发髻,一阵惊呼后,又是一阵哄笑。
      显然这人箭术不够精炼。
      唐邩付了银子,要来一把弓箭,回头对着唐珏笑了一笑,举臂拉弓,对着柳枝深处瞄准,围观的人群见这个少年人衣着不凡身姿挺拔,知道必定不是一般人,不禁都心生期待。
      寂静中,只听咻地一声,唐邩勾着弦的手指放了开来,大家听到声音时箭已飞了出去,射穿葫芦,砰地没进了树干里,颤抖着发出余音。
      葫芦全碎,鸽子扑棱着翅膀直扑天际,一个高旋之后,飞去了后面房舍方向。
      众人惊叹一声,抬着脖子望着它没了影踪,才回过头来,对唐邩赞不绝口。从他的箭术夸到了他的模样身材,从他的修为夸到了他的家世人品。
      很快唐邩就被有待嫁女的夫人老爷们围住了,非要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好改日上门拜访。
      唐邩猜中了前头没猜中后头,狼狈不堪地拉着唐珏逃跑。被丢下来的小胖子又要拿东西又要去牵唐瑛的手以防他走丢,自己又要挡住人流不至于被挤倒被踩踏,也是狼狈不堪。
      唐珏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一看,素儿和小胖子早不见踪影,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就要往回走。
      唐邩拦住他:“不急,我们玩完这边的这家就回去找他们。”
      唐珏抬眼一看,却又是一家射柳的摊贩,不禁打趣道:“怎地,九叔还嫌丈母娘不够多,要勾了全京城的未婚小姐不成?”
      唐邩一下子红了脸。
      唐珏也没料到他这个九叔会这么皮薄,还没说什么呢就害羞成这样,一时感觉有些异样,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九叔你快点吧,素儿那边不知道小胖子哄不哄得住他呢。”
      唐邩掏钱买了东西,转身却塞进了唐珏的手里:“我是专门带你来玩的,刚才风头太过,咱只能换一家了。”
      唐珏连忙摆手:“九叔,我不会的。”
      他去学堂两个月,只读了些书,还未接触过骑射,是真的不会。
      “清明假回来,学堂里就有先生教骑射了,你现在练练,我笑话你,总比别人笑话你好吧?”
      唐珏心里一暖,唐邩如此体贴,倒叫他哪怕知道要被笑话,也不好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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