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9、第 9 章

　　唐煜也看见了路边拉拉扯扯的两人，脚步一顿：“你们怎么在这儿。”
　　窑子门口偶遇熟人，那啥，好尴尬啊。
　　唐邩将唐珏拉到身后：“我带他出来随便逛逛。”
　　唐煜看看被他藏在身后头顶没他肩高的唐珏，又抬眼看了看头顶挂了灯笼照着的亮晃晃的招牌，然后慢慢地，目光回到了唐邩的脸上。
　　意思很清楚，你带你十来岁的侄子来逛这儿？
　　唐邩感觉脑门子都冒汗了，这要是传到文德帝的耳朵里，自己不学好还带着年少无知的侄子一起不学好，尤其这个侄子还是新丧的可怜孩子……
　　“六哥，我们真的只是恰好路过——”
　　“也是，他十三岁了吧？是时候见识见识了，相请不如偶遇，上来一起坐吧。”
　　唐邩石化当场，唐珏戳了戳他的腰：“九叔，六叔已经进去了。”
　　唐邩哭丧着脸和唐珏一起进了门，还好唐煜挑了上档次的一家，才没有需要他捂着唐珏的眼睛才能进去的状况发生。
　　唐煜直奔二楼包间，鸨娘亲自带的路，显然他是这里的熟客加贵客。
　　包间典雅朴素，但是良好的隔音效果又昭示着它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朴素。唐邩一屁股坐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慌个什么劲，唐煜他还不是一样来逛窑子……
　　“我上来时，看到有人在下面跳舞。”
　　唐煜点头：“嗯，这本来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有舞女很正常。”
　　唐珏恍然大悟似的：“哦，勾栏啊。”
　　唐邩：“……”
　　“那我们怎么不下去一起看跳舞？”
　　唐煜举着酒杯笑，笑容里有唐珏看不懂的东西，“因为这里有更好看的。”
　　唐邩手背一下子绷直了，做好了随时捂上唐珏的眼的准备。
　　“别那么紧张，老九，温儿也是时候接触这种事情了，我们当年带你来的时候，你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不是吗？”
　　唐邩心里怒吼，正是因为亲身受过各位兄长的荼毒，以至于之后多年都对男女之事有阴影，所以他才紧张的好吗？
　　“哦？这么说，你还是不能——”唐煜举着杯子漫不经心地转，笑得玩味，“不好意思了九弟，都是哥哥们的错。”
　　唐珏也看向他，早慧如他，虽然唐煜没说出来，但他已然明白了什么意思。
　　唐邩只想捂脸。
　　“六爷您来了，”一声娇语莺啼，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阵香风跟着进来，“阿蛮来晚了，您恕罪。”
　　抱着琵琶体态纤柔的女人笑语盈盈，自觉地坐在了最下首。
　　“只要阿蛮来了，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九爷，您也来了？真是稀客呀，”说着转头好奇地看向唐珏，“这位是？”
　　“你猜？”
　　这倒省了一番口舌，唐珏静坐一边，垂着眉眼不露半点情绪。
　　纤细的手指托住了妆容精致的脸颊，阿蛮歪着脑袋娇嗔：“天仙似的模样阿蛮自愧不如，莫不是六爷从哪儿搜罗来的新宠吧？”
　　唐珏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又冷了几分。
　　“阿蛮，你这么聪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哎呀，阿蛮说的不对那六爷您说嘛，可别说是您早年生养的公子哦，阿蛮会伤心的……”
　　唐珏听不下去了，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叫他作呕，说话的内容更叫他不高兴。
　　“九叔我们走了，别打扰六叔的好事，”他起身往外走，路过那名女人的时候，转眼冷冷瞥了她一眼，女人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藏到了琵琶后面，唐煜一如刚进来的时候那样，端着酒杯转，笑得意味深长，既不挽留两人，也不开口说再见。
　　待两人走了出去，阿蛮娇声道：“六爷，您看呀——”
　　哪知刚才还在笑的唐煜一下子冷了脸：“滚吧，告诉鸨娘，我以后不想看到你。”
　　女人如花美靥顷刻凋零，也顾不得仪态了，抱着一弦未动的吉他灰溜溜地出去了。
　　唐煜看向身后一直无声无息影子似的侍从，只一个眼神那人便会了意，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片刻之后，包间屏风后的暗道里，走出一个人影。
　　“阿泽——”

　　唐邩朝唐珏竖了个拇指：“真有气势，我也听不惯她那样说你！”
　　“你说我像父亲，为什么？”
　　“啊，你还记着呢，因为啊，我记忆里的皇兄就和你一样，一不高兴就板着张脸，自以为情绪收敛了很好，其实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唐珏想起了佛堂里，隐在袅袅线香里的那张淡然的脸，难道不是因为淡泊名利？难道父亲其实一直都不高兴不痛快？
　　“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就像我酒楼里说的，一年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如果我哪儿说错了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几个兄弟里，和皇兄最熟的就要数三哥了，两人年纪差不多性格也很合得来，你如果想皇兄了，可以找他聊聊，他保准倒豆子似的都讲给你听。”
　　怎么听上去三皇子很兜不住话似的……唐珏想起了唐熠，前天晚上走的，今儿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出没出陇中境界，北疆此去甚远，恐怕还要在马背上待个五六天才能到吧，他这一去，再见也不知是几年后，不知道过年会不会回京城过，不过好像唐熠的母妃早就病逝了，也没人会等他期盼他……唐珏想起那晚，唐熠溢于言表的激动之情，有个人能来送他，他一定很高兴吧……
　　“想什么呢？”
　　“啊？”
　　“我要不拉着你你就要掉护城河里了！”
　　“哦哦，”唐珏面颊微热，宫墙就在眼前，他却往旁边护城河里去，“谢谢九叔。”
　　“没事，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就行了。”
　　面对唐邩探究的目光，唐珏别开了脸。

　　远远地就看到婉菊等在了慧章宫门口，瑟瑟发抖的样子显然是等了不短时辰。
　　唐珏蹙着眉头走上去：“我不是让李申带话给你了，你怎么还等着？”
　　“殿下头一回晚归，奴婢心里不踏实，便寻思着在门口等等，指不定殿下下一秒就回来了呢。”
　　唐珏一时无言，婉菊看向他身后，恭敬地行了礼：“婉菊见过九王爷。”
　　“那啥，我就不进去了，我回去了啊。”
　　唐珏转头看他：“九叔住哪儿？可是住在皇子舍？”
　　“我不住那里，我在外面买了宅子，就在过龙街那一带，所以大侄子啊，以后出了宫记得找我玩啊。”
　　唐珏点头：“也请九叔常来慧章宫坐坐。”
　　“你在慧章宫住不久的，迟早也是要出去自己买宅子的……哎不说了，再晚宫门要下钥了。”
　　唐邩潇洒地挥挥手，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殿下进宫之后，是要和各位皇子多往来往来，保不准以后，就有谁荣登九五——”
　　“婉菊，你觉得谁最有希望？”
　　“奴婢一个下人，不敢妄言朝事，只是宫中多年，耳濡目染，深以为……还是六皇子胜算更大些——”
　　“我看不然，三皇子请缨去了前线，三五年后带了功勋回来，那可就不是一个单靠母族势力的皇子可比的了，”男声渐行渐近，及至跟前，李浩存行了一礼，“殿下，我来了。”
　　唐珏点了点头：“没想到统领如此守信。”
　　“殿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下官都牢记在心永世难忘，更何况是与殿下的约定。”
　　这话说的，婉菊都听出了几分不合适。
　　唐珏离敛了敛目光：“进来说话吧。”
　　“殿下今日去了哪里？守门的城兵说您天黑了才从宫外回来。”
　　唐珏脚步一顿：“怎么，以后我的行踪都要像大统领禀报一声不成？”
　　“臣不敢，臣只是关心殿下的安危——”
　　唐珏猛地转身，一字一顿：“我不喜欢多事的人。”
　　李浩存呆愣两秒低了头：“是！”
　　唐珏深吸一口气扯开唇角笑道：“开始吧，师父。”
　　这一声师父叫得李浩存心花怒放，一边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又盼着他能再叫他一声师父，虽然没正式拜过师，李浩存却是十成十地尽心地教他。
　　学点穴首先得学人体穴位，只有熟悉全身穴位之后才会开始练手上功夫，不过唐珏半路出家，李浩存不要求他能全部学会，只教了他几个要紧的穴位，皆是轻易可碰又不需要蛮力击打的穴位。
　　“而我要教殿下的三招秘传之术……殿下看好了。”李浩存伸手欲拂上唐珏的肩头，唐珏下意识地躲闪，李浩存的手指便孤零零地落在了半空之中。
　　“殿下，下官只是想告诉您第一处穴位所在而已。”
　　唐珏也自觉自己反应过大，别过脸：“我可否，叫下人来示范？”
　　“殿下，”李浩存的语气无奈又为难，“这是臣家里的秘传之术……”
　　说的也是，即使再不愿意，唐珏只得侧着脖子露出一边白玉似的光洁脖颈：“即使如此，统领请吧。”
　　李浩存咽了咽唾沫，很想应了唐珏的要求，伸手摸一摸那一块软香的肌肤，还想伸手一路摸下去，索求更多。
　　在欲念暴涨之前，李浩存克制住了自己。
　　“今日已晚，先给殿下大体讲讲就罢了了，明日臣会带个人偶来。”
　　唐珏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李浩存便又如刀刺般扎心地疼痛起来。
　　李浩存深知现在不是时候，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会成为他以下犯上的罪证，只能将所有情绪拢了暗暗捺在心底，像平常那样，鞠了一躬，转身出了慧章宫。
　　婉菊走过来，扶着唐珏进屋。
　　“殿下，此人？”
　　“我自有分寸。”
　　婉菊叹了口气，沉重地拂过唐珏的心底。
　　“婉菊，你进宫几年了？”
　　“回殿下，婉菊十四岁进的宫，如今已有七个年头了。”
　　“之前还服侍过什么人？”
　　“奴婢上一任主子是熙照宫里的琳嫔，她待奴婢极好，只是无缘富贵得了场病去了，后来奴婢轮空了两个月，殿下进了宫，便被分到了慧章宫来服侍殿下。”
　　“你想出宫吗？”
　　婉菊略有迟疑，而后道：“本来是想的，只是现在服侍了殿下，便又不想了。”
　　唐珏回了她一个微笑，算是对她一番忠心的回应。
　　每个人都是有所求的，就像小胖子求他的庇护，李浩存求他的垂怜那样，婉菊求的是什么呢？唐珏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