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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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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如此这个年节过的极不像样子,虽有皇后和内务府操持着,但一切从简不说,皇上又神思郁结着,众人便更没有心思了。
除夕这一日的宫宴极为简单,只邀请了几家亲王同坐。瑾姮和裕嫔到的时候殿中正热闹着,妇人们围坐一团不知在逗弄着什么。
通传声响起,妇人们这才散开来请安。瑾姮方才看清楚被人围着的原来是若水,她手上还抱着一个大胖小子。
瑾姮走上前去与齐妃见了平礼,若水这才向瑾姮请安道:“妾田氏见过熹妃娘娘。”
此时刚刚的众人又围上前来,其中一个说道:“齐妃娘娘好福气呐,这田格格生的小阿哥多结实呀……”
众人一阵夸奖附和之声。
瑾姮与裕嫔两人见懋嫔独自坐在一旁,便一同走过去坐下,三人自是问过安好,方又寒暄了几句。裕嫔道:“这皇贵妃没了,皇后以下便只有你和齐妃位分最高。可三阿哥年长些,皇上也多用着,这群妇人们便开始来巴结齐妃了,真是看不过眼!”
“姐姐可别生气,”瑾姮道,“齐妃熬到今天也算是熬出头了,容她风光风光吧。”
齐妃一边气氛正高,只听得一妇人高声道:“这小阿哥是皇上唯一的亲孙,田格格的功劳无人可比,想必抬为侧福晋也不是难事。”
若水娇声道:“诸位福晋们可别打趣我了,爷说了,等到小阿哥明年四月满了周岁,去报玉牒的时候顺带向皇上请旨,还…还早呢。”
“格格就别害羞了,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嘛。”
“是啊是啊,提前向格格说声恭喜了……”
喻岫在一旁再看不下去,向瑾姮行了个礼便跑出去了。
“也没看见董鄂福晋?”瑾姮四周看了看道。
裕嫔道:“瞧若水那得意的样子,只怕平常也没让董鄂福晋好过。”
正说着,皇帝皇后便来了。恪宜走过齐妃身边时,瞥了一眼若水和她怀里的孩子,牵着福惠走了过去。众人皆是说了些场面话,皇帝摆摆手宴会便开始了。
裕嫔瞧着坐在皇帝和皇后中间的福惠,对瑾姮道:“八阿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亲额娘不在了,却认在了皇后膝下成了嫡子,皇上也是对其好得很呢。”
瑾姮道:“小孩子知道什么,索性皇后无子,相互能有个依靠也是好的。”
裕嫔贴近了瑾姮的耳朵,悄声道:“现在有了嫡子,皇上放在牌匾后的匣子可还算数吗?”
瑾姮笑着道:“没准锦匣里写的就是福惠呢。”
裕嫔无奈道:“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呢,年前的时候皇上剥了八爷和十四爷的王爵,四阿哥替他们求情刚遭了训斥,后脚福惠就被立为嫡子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瑾姮还没有答话,便见皇上向皇后嘱咐了些什么,便起身走开了。
不同于前面的热闹,此刻的养心殿是静的出奇。轮值的侍卫们都不愿意在这一天当值,提早便把班换给了新来的小徒弟们。养心门处的两个小侍卫正冻得瑟瑟发抖,忽见远处走来一盛丽的宫装女子。二人心下虽有疑惑,却也顾及礼数垂下了头。
待来人行至面前,方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只听得其幽幽开口道:“天这么冷,两位大哥辛苦了。奴婢是景仁宫熹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奉娘娘的命来给皇上送些吃食的。”
虽不能抬头正视,可映入眼帘的大氅一角已是名贵无比。两人虽心惊此宫人穿戴如此之华丽,却更不敢怠慢,只道是熹妃娘娘很得宠的宫女,便连忙行礼让其进去了。
“娘娘,”喜芝挑了帘子走进来行礼道:“娘娘金安。”
恪宜刚刚用罢早膳,问道:“一大早有什么事吗?”
“回娘娘的话,”喜芝好笑道:“皇上昨天在养心殿临幸了一位宫女。”
恪宜听闻暗暗吃惊,见到喜芝的样子,不禁生气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喜芝这才敛了笑意道:“娘娘您猜,是哪处的宫女?”
在一旁的代荷正经道:“娘娘面前不得放肆,快说!”
喜芝道:“是景仁宫的,听说还是贴身伺候熹妃娘娘的。娘娘您说,熹妃娘娘是怎么想的,她圣宠不少,为何把自己的丫鬟送给皇上?”
恪宜听闻不禁坐直了身子,与代荷相看一眼。“皇上有说给什么位分,安排在哪吗?”
喜芝道:“听说皇上一早丢下那个宫女就走了,把自己关在暖阁里谁也不见。敬事房的公公没辙了才来问您的,现在正在外面候着呢。”
瑾姮在榻上坐着,早膳也只是草草吃了两口。见云霜打了帘子进来,忙问道:“怎么样?找着了吗?”
却哪知云霜一言不发,走到瑾姮面前‘咚’的一声便跪下。瑾姮吓了一跳,去搀扶道:“云霜,你这是干什么?”
云霜不发一言,对着瑾姮用力地磕了三个头,再抬面时额头上已有了青色的瘀痕。瑾姮见她面色铁青,一脸郑重,心下隐隐不安,收了手坐好身子,倒也不再发问。
云霜很吸了一口气,方开口道:“启禀主子,云惠找着了。”
瑾姮听了松了口气道:“找着了便好。你说她一晚上未归,方才又是那样的神色,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你快带她进来,问问她上哪去了?”
云霜闻言再忍不住,眼泪直像河水似的往外涌。她抽泣道:“主子,云惠是在养心殿找到的。”
瑾姮愣住,“养心殿?她上那儿去做什么?”
云霜再不敢看瑾姮,以面贴地,痛哭着说:“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教导好云惠,让她做出那样的错事来…奴婢…无颜再见主子了……”
承乾宫中。
敬事房的何正山公公看见皇后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跑上前去行礼问安。末了道:“皇后娘娘,您看这可怎么办呢?”
恪宜闲闲地喝着茶水,“这有什么不好办的,祖制不是规定宫女得幸从官女子开始起封,这规矩何公公还不明吗?”
何正山赔笑道:“娘娘说的是。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云惠姑娘是皇上临幸的第一个宫女,这皇上到现在都不开口,封低了怕皇上不高兴,怠慢了云惠姑娘;封高了又怕坏了规矩,皇上怪罪。皇后娘娘,还请您可怜可怜奴才,给个明示吧。”
“何公公是个聪明的,知道拿捏着皇上的心思办事。可皇上不开口,本宫又哪里知道呢?何公公还是先等等,等皇上下了旨意再办也不迟啊。”
何正山一脸为难道:“娘娘,内务府那边催得紧呢……”
恪宜道:“是内务府重要还是皇上重要,孰轻孰重公公不会掂量不出来吧。”
代荷看着何正山退下去的身影,道:“这次就连娘娘也看不出来皇上的心思?”
恪宜笑道:“看不看得出来本宫都不会插手熹妃的事情,她和皇上的恩怨,还是他们自己去理清吧。”
“皇上,”商安还没来得及进暖阁的门便被砸过来的书吓得站在了原地。
“朕说过了谁也不见!”胤禛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商安就在门口跪下道:“皇上,敬事房和内务府的两位公公都在门前等了一天了,您就体恤体恤他们,给个旨意,不然那云惠姑娘也不能一直在东次间中不是。”
等了半晌都不见胤禛回声,商安偷偷抬眼向里面看去,只见皇帝赤脚站在地上,一个人发着愣。
商安连忙跑进去,抱着鞋在皇帝身边跪下道:“皇上,地上凉的很,让奴才给您把鞋穿上吧。”
胤禛看着商安,走到榻上坐下,商安忙膝行过去伺候皇上穿鞋,又听见他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小安子,别人骗朕有欺君之罪,可朕要骗了别人要治什么罪呢?”
商安呵呵笑道:“您是皇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什么骗不骗的呢。”
胤禛扶住脑袋,叹息道:“罢了罢了,朕是真的糊涂了。”
商安问道:“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传膳?”
胤禛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商安犹豫了两下,还是问道:“那云惠姑娘……”
胤禛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就封官女子,扔在景阳宫里吧。”
商安道:“嗻,奴才这就去办。”
“娘娘,”陶细源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屋里,“时候不早了,您早点安置吧。”
瑾姮缩在炕上绣着花样,并不说话。
陶细源见状顿了顿又说道:“娘娘,余姑姑都在外面跪了一天了,这风大雪大的,您看……”
瑾姮这才放下手上的活计,“你先铺着床吧,本宫出去看看。”
陶细源急忙递上大氅道:“娘娘披件衣服再出去吧,仔细冻着。”
瑾姮挂上大氅,从殿里走了出来。
院中宫灯莹莹,被地上的雪光一反照微微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云霜就跪在院子的中间,瑾姮走过去,伸手掸掉了她肩头上的落雪,对她说道:“天气冷,你还是赶快回屋去吧。”
云霜冻得面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她哆嗦着开口道:“娘娘…不用管奴婢,都是奴婢不好,没有管教好云惠,奴婢…甘愿为娘娘请罪。”
瑾姮俯下身去握住云霜的手,她的手那样冰冷,冷的不禁让瑾姮打了个哆嗦。“这与你没有干系,你不必自责。还有,”瑾姮停了停,“云惠现在已经是余官女子了,你不可再唤她的名字。她现在住在景阳宫中,你要是想去也可以去看看她。”
“奴婢不去!”云霜斩钉截铁道,“今天早上奴婢在养心殿寻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跟她说的很明白了,从今往后奴婢再也没有她这个妹妹!”
“既然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你就更不必为了她的事情而惩罚自己。回去吧,明天早上还等着你来叫我起身呢。”
“主子!”云霜悲戚道,“奴婢想了一日,是再也没有脸伺候主子了,恳请娘娘赶奴婢出宫!”
“云惠!”瑾姮惊道,“只有犯了大错的宫人才会被赶出宫去,而且还要挨上三十大板,终生都是戴罪之人,你这样做值吗?”
“娘娘,奴婢就是犯了大错,恳请娘娘开恩,将奴婢赶出宫去吧!”云霜说着,便开始磕头,一个连着一个,那样厚的雪地里竟也磕的咚咚直响。
瑾姮拉住云霜,“不行,我不会赶你出宫的。”
“娘娘!”云霜已是红了眼,“奴婢就是磕死在这儿也不愿让人戳您的脊梁骨!”
“你以为我把你赶出去她们就会闭嘴吗!”瑾姮怒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怕她们嚼舌根,你先起来!”
“不,娘娘,”云霜强道:“只要奴婢走了,她们就会知道这一切不是您指使的,就会知道云…余官女子是个背主求荣的种,她们就不会说的那么难听了。”
瑾姮见说不通,便道:“你起来。”
云霜不为所动,瑾姮强硬道:“本宫命令你起来!”
“娘娘是知道奴婢的,”云霜看着瑾姮道,“奴婢心意已决。您若是不答应,奴婢便私逃出宫。”
“云霜,你……”瑾姮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娘娘,陶姑姑心细,奴婢明天会跟她好好交代主子的饮食起居;喻岫稳重,万事也可多帮衬着主子;还有诵山诵水那两个丫头也已经调教的差不多了,就让她们伺候主子;钱公公虽然贪些,可心不坏,最重要的是衷心;小金子小银子年轻,但公主跑起来他们也能跟得上……”云霜一把把眼泪抹掉,“时候不早了,主子快安置吧。余氏云霜,就此别过主子。”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云惠便冒着大雪往承乾宫拜见皇后。只见她盈盈拜倒,恭声道:“奴婢余氏拜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恪宜淡淡道:“平身吧。”
云惠心下一凛,只是跪直了身子,并不敢起身。嘴上却道:“谢皇后娘娘。奴婢本应昨日就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只因内务府耽搁了,是以奴婢今日才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规矩自在人心。”恪宜道,“你若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若无心也只会推脱给旁人了。”
云惠听了,慌磕头道:“奴婢不敢。”
“罢了,今后记得便是了。本宫记得你是熹妃身边的,有几次她来请安时还见过你。”
云惠屏息道:“劳皇后娘娘挂心,奴婢是从景仁宫出来的。”
恪宜搓着护甲道:“那你有没有回去拜谢过熹妃呀?熹妃御下有方,又心能容人,这才有了余氏你的今天啊。”
云惠面上一紧,强笑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能够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分,不敢…不敢劳动熹妃娘娘为奴婢费心。”
恪宜奇道:“哦?这么说来这事不是熹妃安排的了?可本宫怎么听说从养心殿收拾出来的都是熹妃的衣服呢?若不是她替你安排的你哪来的主子的衣服呐?”
“这个…这个…”许是屋里的炉火气息太旺了些,云惠竟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罢了,”恪宜道,“左右你如今也已是官女子了,日后用心服侍就是了。”
云惠颤抖着应下,“奴婢谢皇后娘娘大恩。”
几日后,正逢皇贵妃封棺一月,皇帝亦是悼其哀恸,为其追加丧礼至百日,以表追思。
彼时裕嫔正陪着瑾姮在御景亭里赏雪景,其实她早已冻得直打寒战,只是瑾姮难得说想出来转转,她心里自然是情愿的。裕嫔并不觉得这样白白的一片有什么好看,但见瑾姮怔怔瞧着,怕坏了她的眼睛,便开口道:“妹妹也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才是,你瞧着敦肃皇贵妃,生前那样求得,可百年身后这么大的阵仗又给谁看呐。”她其实知道瑾姮是为余氏的事情伤神,只是怎么也不敢当面提起此事,只好捡了年氏的事来说。
瑾姮倒也没有一直愣怔着,闻言也回过头来,看着裕嫔淡笑道:“姐姐说的是,年羹尧不是也因此只赐了自尽吗,好处都是留给活人的,一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不过丧礼这么隆重,皇上却还是忘不了她的所作所为。”
“哦?此话怎讲?”裕嫔奇道。
瑾姮道:“执心决断曰‘肃’,历代甚少为女子谥号,‘敦’字更甚,只有男子得其从未有女子封‘敦’,这还不明白吗?”
裕嫔咂舌道:“执心决断,她为得皇贵妃位莫不如是,皇上当真的好心思。”
瑾姮轻抿嘴角,转过头眺望这苍茫大地,辽阔天际。无论是红墙还是绿瓦,此刻都藏身于皑皑白雪之下,天地间只得一片澄净纯粹的白。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