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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幕 奇袭 ...


  •   “哎呀哎呀,看来这一局棋,还是华兄赢啊!”

      伏虎山西山腰,白虎帮帮主大营。那帮主倒也是个喜文善弈的江湖文人,不似他手下粗莽,故而与华庚寻颇为投缘,相处了二十多日竟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称兄道弟起来。

      “哪里,是白兄让着小弟了。”华庚寻拱手一笑,“小弟初出茅庐,资历尚浅,岂敢在白兄面前班门弄斧?”

      “华兄过谦了!王爷看中的人,断不会是池中之物!”白帮主道,“这些天与白兄日夜探讨作战方略,攻防部署,直觉受益匪浅!”

      “棋艺再好,思虑再密,若论实战经验,小弟甘拜下风。”华庚寻起身回礼,“白虎帮行走江湖近十年,又有白兄技出少林,非一般江湖草莽可比,你我二人联手,何愁拿不下汴京。”

      提起“汴京”,白帮主眉峰一挑,道:“今日便是皇上启程之日吧?华兄有此闲情与我对弈论棋,可谓成竹在胸,想必端王爷那边定已全部安排妥当。”

      华庚寻点头道:“白兄尽管放心,宫中皆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最佳时机拉线收网将逆党一网打尽。王爷也说了,他与白兄及帮中兄弟情同手足,事发之后,绝不会牵连贵帮,早已为白兄找好了替罪羔羊。”

      “嗯。我与端王爷相交十几年,当初他奉旨拜入少林便与我结识,一晃那个稚气小儿长这么大了。我信任他,犹如信任自己的亲弟弟一般。这件事,他筹备了整整十年,按我对他的了解,此事不成他是死也不会咽气的。也罢,当年我失手杀了住持,多亏王爷相救才保我一命……就当是报他救命之恩,誓死一搏!”

      华庚寻静静听着,对那些陈年旧事不予置评,只道:“王爷有你这个拜把大哥,真好。”却在转眸的瞬间,眼波微敛,似有实质的光华穿透岑空。

      十日之后,上元城发生了一起大案,上元知县安惩涉嫌行凶犯案,被押解入京。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当地百姓纷纷质疑这个结果,都道安大人为官清正廉洁,怎么也不可能作奸犯科。奈何人证物证俱在,要想翻案难如登天。物证谁也没真正见到,只听说是一枚玉簪,原属于苦乐茶行的杜鹃姑娘的,被安惩着人偷了去塞入被害凶案证人段阿牛的衣裳中,以此栽赃陷害杜家;而人证,就是那位杜姑娘,她亲口道出去年年底那桩茶行讹诈案的真相,称事后安惩索要巨额贿赂不成,故而怀恨在心,多次以杜鹃为挟敲诈勒索,甚至欲强娶为妾。

      于是这几日,前来打听求证的街坊邻居差点踏破了茶行的门槛。杜父卧病在床不便见客,而杜鹃无论谁问,都是那一套说辞。众人虽半信半疑,但杜鹃的为人他们也清楚,断不会无故攀咬,何况是这般滔天大罪。

      华庚寻从赵元惠给他的飞鹰传书中将整件事的始末了解了个大概,看完后,照例将信笺投入炉火中焚灭。

      “该动手了。”他自语着,铺开一张宣纸,一笔一画涂了起来。

      “笃笃……”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杜鹃先是一愣,继而欣喜,连忙上前将门打开。

      “阿阳!”杜鹃一把将人抱住,抱得很紧。

      “鹃儿,前阵子这儿天天人满为患,我怕不方便,好不容易等到最近人少些了才来找你,你不怪我吧?”华阳也紧紧回抱了她。

      杜鹃连连摇头:“我只是怕……”

      “怕什么?”华阳稍稍放开杜鹃,问道。

      “……没什么。”杜鹃低头道,“已经过去了……”

      “对了,我听说安大人……”华阳话未说完,却被对方急急打断了。

      “不要提他!好吗?”

      “……”看着昔日笑靥如花的少女此刻却惊惶无措,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一手抚了她肩,一手拍背,像哄孩子般宽慰着。

      佳人投怀毕竟难得,安惩与杜家究竟有何恩怨,华阳再也无心多想了,却未能看到怀中人眼底囤聚的阴霾。

      与此同时,伏虎山。

      西山麓下有一道暗门,由此而出可直达最近的官道,乃宋帝来去福州的必由之路。此门多年前便已开凿,似乎就是为今日做的准备。

      “一切须按小弟的部署行动,不可错差。”华庚寻再三叮嘱伏虎帮帮主。

      白帮主点头,纵身跃上一方悬岩,扬声对帮众道:“兄弟们听令,所有人都必须服从这位华兄弟指挥,若有违者,便如此石!”说着一掌拍下,脚下大石应声裂开,人随即落了地。在一片应诺声中,四目相对,彼此了然颌首。

      暗门开启,一队人马蜿蜒而进,白虎帮三百名好手系数出动,只余十余人驻守山中。行至官道则兵分三路,两路遁林潜入,一路穿林奔走,打先头阵。一切都按照估算的进度发展,井然有序。华庚寻长身驻立,拨开眉前被山风吹乱的鬓发,静静遥望队伍行进的轨迹,任衣袂翻飞,袖口大开,一片玉白色肌肤暴露在风中。

      漆金雕红的龙辇拖着浩荡车马不急不缓地行进在官道上。此去福州祭祀,路途遥遥,好在一切顺利。天气不错,皇帝赵恒舍轿坐辇,权当安步游赏,惬意悠然。

      两旁林木崴蕤,渐次浓密,大片阳光被阻隔在外,明媚忽转阴沉。最前几匹马儿有些躁动不安,刨蹄之声乱了节奏。

      “皇上,似乎要变天了,请皇上入轿。”侍卫官上前请示。这话却另有一层深意未敢说破,只怕无端惊扰了圣上:马群骚动,风疾日殁,非详兆也。

      果然,他话音刚落,耳后一道破空之声,背心一凉,旋即向前扑倒,身后一支深没及骨的箭镞骇然映入赵恒眼底。

      “护驾!护驾!”

      霎时,箭雨纷飞,血光照天……

      赵恒吓得面如土色,这个从未见识过沙场铁血的皇上拼力躲在护卫身后,缩着脖子弯着腰,再无半点君王之威。

      身旁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凶神恶煞的劫匪很快杀到了赵恒眼前,薄刃舔血,当胸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忽地挡在了赵恒面前。持剑者猝不及防反中一剑,只哼了一声,便颓然扑倒。

      几乎同时,劫匪们突然间相继倒地,口吐乌血,俨然身中巨毒。

      “快走!”先前为赵恒挡剑的男子拉起赵恒的手就跑。

      保命要紧,赵恒也顾不得什么君主威仪了,被拽着一路撒腿狂奔,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方见他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下来,松开了手。

      不知怎的,心里陡然一空。手掌温润的触感在消失后犹为教人眷恋,纵使后宫佳丽们的手,怕也无过于这般滑腻光洁……

      刚刚才历经生死一线,转眼却冒出这些个作死的念头……亏得那救命恩人不知此刻自己心中所想,否则难保不会暴起给他补上一剑。

      正寻思着,那人却无巧不巧地转头看了过来。赵恒心虚,目光有一瞬的飘移,却硬是又被对方拉回了视线。那名男子虽然蒙着面,眉眼却可谓精致,隐隐散发着少年才有的肤泽。面对此人,赵恒竟生出些许熟悉之感,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想来越神秘的东西,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于半遮半掩之间挑逗人们一意探寻。

      “阁下怎么称呼?”赵恒言谈恭敬,难得地没摆出九五之尊的架子。对那人心存好感是其一,二来如今危机四伏,自己孤身一人却不知对方底细,当然谨慎些的好。他赵恒虽为政糊涂,但也不是个傻子。

      没承想那人突然跪地而拜。

      “宫中有变,请皇上暂先避一阵子。”

      他说道。嗓音如同肌肤质地的细润,十分悦耳,不经意便卸了戒防。

      然而赵恒听到这声音面色一变,吃惊道:“你……你是华爱卿?”

      蒙面男子微点了下头:“微臣寻到一可靠之人,特来接皇上暂避栖身。”

      他话音刚落,从一旁树影中走来一人,上前施礼:“草民见过皇上。”

      “你……是你?”看清了来人,赵恒两眼瞪得更大了。

      群鸦嘲哳,自穹庐飞掠而过。这场景好生眼熟,眼熟到教人不敢举头仰望。

      象征死亡的鸟,每一次现身,都伴着鲜血和骸骨,还有绝望。

      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的绝望,一如这延绵千里的山丘。

      华庚寻深深眺着西方那一边的伏虎山脚,纵然遥目难及,也清楚那儿的状况。

      无非尸首相籍,悲鸿哀鸣吧。

      许久,转身,一步步,下得山腰。

      金陵城北,永安医庐地窖。

      “此间粗陋,请皇上将就一宿,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可起驾回宫了。”

      身着皂衫的中年男子让出小木桌一边的椅子,沏了壶茶为赵恒满上。他就是先前从树影中走出的那个人,冒离乡冒神医。

      借着昏暗的烛光,赵恒四下打量这间地窖。果然不负“粗陋”二字,除却必备的桌椅床凳,再无多余摆设。从新旧不一的程度来看,连床和他就坐的桌椅都是新搬下来的——显然是为迎接君王的到来特地做的准备。

      地也很是干净,没什么积尘扬灰,或许是缘于主人勤于打理之故,不过,也不排除是之前专门进行了清扫。

      但这些布置并未给赵恒带来一丝喜悦。那个曾经相识的冒大夫,为何他会在车驾遭劫之后突然出现?为何升州知州华庚寻会与他结识?而更蹊跷的是,华庚寻所说的“宫中有变”指的又是什么?!

      莫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见赵恒沉吟不语,冒离乡也大抵知道他的顾虑,当下双膝跪地,顶礼长拜:“草民明白皇上有许多话想问,无论皇上想知道什么,今日草民都会据实以告。不过在此之前,草民斗胆请皇上看在以前救治过文妃娘娘的份上,宽恕犬子之罪!”

      赵恒疑惑,道:“冒大夫不必行此大礼……令郎……是……就是那个踢得一脚好蹴鞠的孩子吧?”

      “难为皇上还记得这不肖之子。”冒离乡稍稍抬身,却挂了一脸苦笑。听出他话里有话,赵恒问道:“他怎么了?”

      对方泫然,未开口,先长叹:“如今种种,包括八王爷政变之难……皆因犬子而起!”

      “政变”二字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恒立马换了脸色,双目从眯缝中迸射出阴谲。

      “你——说——什——么?”

      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白虎帮帮主捂住心口,勉强压下胃部翻腾的热血。

      “三百零五个兄弟,都中了毒,死二百九十二,伤三人,其余人……还有那个华大人……都下落不明……

      “今晨每个人都喝过践行酒……若说中毒的时间,只有……那个时候……

      “难道、难道会是……华大人……”

      “哈哈哈哈呵呵——”

      听完手下的禀报,白帮主蓦的爆发出一阵长笑,笑声冲天贯云,惊起更多鸦鹊。

      “白兄,这是端王爷特地从宫里拿来的玉酒,小弟今日奉上,还请众兄弟都饮上一杯,略表寸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离此刻才不过四个时辰!

      人心,果然是最毒的。什么朋友,什么知己,都是自欺欺人,愚蠢至极!

      端王爷,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自此恩义两断,再见便是仇人,此生不共戴天!

      已然行至山脚下的华庚寻听到这一串怪笑,足下只顿了一顿。

      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哪怕这条路,这条路……

      哪怕这条路,通往万劫不复。

      黑色的鸟群呱呱叫着,于天际一圈一圈地徘徊。

      “这么说来,八弟果然发动政变了,还真是性急。”地窖中,赵恒冷哼一声,“不过,这与令郎有何关联?”见冒离乡仍跪着,便道,“起来吧,事已至此,只要你肯实话实说,朕自会酌情处置。”

      “谢皇上隆恩。”

      冒离乡依言平身,整理了一下思路,娓娓道,“一阔六载,说来话长……”

      短短七日,皇上遇袭的消息好似生了翅膀,很快传到了宫里。朝廷上下大小官员无不咋舌,连皇后都被惊动,领了后宫数十名嫔妃一起来到大殿,打算问个明白。

      金銮殿上,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照得人人心尖打颤。

      “犯上作乱者——杀无赦!”端王赵元惠斜剑遥指,字字千钧。

      “王爷,究竟是谁犯上作乱?”兵部尚书崔忌问道。他这一问,立刻便有不少人附和。

      赵元惠看了他一眼,道:“本王今日把诸位大臣都召集过来,就是为了揭穿某些人的真实嘴脸……诸位想想,是谁一直力主皇兄封禅祭祀,屡屡地将皇兄往宫外赶?趁着皇兄远赴他乡势单力薄,回程途中人困马乏,再来点突袭什么的……真是防不胜防啊。”一语既毕,众臣又惊又疑,视线便随他一道齐齐落在了枢密院事王钦若身上。

      “怎么,王爷今日特地在殿前召集臣等,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一顿之后,王钦若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非是问罪,”赵元惠眸光如刀,“乃是捉拿!”

      此言一出,举殿哗然。王钦若诧然道:“王爷,微臣虽只是区区枢密院事,平日里若有什么错处,愿凭王爷处置绝无二话,可是王爷突然给微臣扣上这么一顶欺君谋反的大帽子,这、实在是……实在是冤枉啊!”

      “是啊王爷,”户部尚书佟格帮腔道,“王大人一向深受皇上倚重,劳苦功高,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好一个‘劳苦功高’!”赵元惠冷笑一声,“不瞒诸位,我已派出亲随一路暗中保护皇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自然最好,就怕王大人的手下按捺不住……我们就耐心等上一等吧。”

      “王爷,”刑部尚书钟玄嗣也站了出来,“同朝为臣,我等也不愿相信大人会策兵谋反。皇上那边,此刻自有王爷的人卫护,随行禁军也有五百,要剿灭那三百土匪不在话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端王爷,微臣有一事不明。”王钦若拱手行揖,两眼却直视赵元惠,“王爷向来践行大隐之道,以文墨书画为友,性清志雅,对于繁冗纷杂的朝中之事一概不闻不问,怎地今日却在皇上遇袭之际突然挑起了清君侧的担子,而且一心一意地,针对微臣呢?”

      这番话说来突然,其中却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他赵元惠多年不涉朝政,骤然指证官员谋反弑君之罪,若无真凭实据,断然难以服众;二则皇上遇伏的消息才到,就出来指证谋反,时机之巧,如同早有预料一般,换句话说,是早有预谋……

      赵元惠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对此只冷笑道:“王大人难道忘了,先帝在位时,本王可并非不问政事。”

      “这个微臣明白,可当今圣上奉诏承位已有十三年,王爷又何必执于过去……”

      “没有过去。”

      斩钉截铁。斩得干净利落,截得毫无余地。

      赵元惠蓦地转头,直勾勾盯住王钦若,深邃乌黑的瞳孔烈焰熊熊:“只要我赵元惠一日活在世上,皇兄和我的斗争就永远不会停止……父皇临终前是如何嘱咐本王的,王大人,你想听一听吗?”

      王钦若震惊道:“王爷!请王爷慎言!”

      “‘天子择贤而立,失道者,失天下!’他是这么……对我说的。”赵元惠特意加重了“我”这一字。

      “王爷此言,是说天子失道吗?”王钦若道。

      “是耶非耶,我说了不算,百姓说了才算。皇上这几年浸淫于鬼神祥瑞,民怨沸腾之声早已响彻华夏神州,他却乐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将一堆烂摊子扔给我们做臣子的了事!这些王大人想必也知道的吧……何必明知故问呢?”

      王钦若刚要回话,外头突然有人急报:“不好了!皇上失踪了!”

      “什么?!”赵元惠厉眸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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