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潇然》步緋羽

3、雪落无痕

　　萧瑟逃了，和念奴一起。那是他受伤后的六个月。我被调走，念奴被送出阁外，而他被阁主锁在了一间狭小的密室之中。
　　有人说，他恢复了记忆。
　　有人说，他是踏着风融入了夜色。
　　有人说，冥教教众救走了他。
　　有人说，他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密道于是从中遁逃。
　　还有人说，他根本没逃，只是被杀了而已。毕竟，也有近五年了，再美的菜肴也该吃腻味了。何况，他竟然敢背信弃义的做出那种事来！
　　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随手将一张漂亮的笺子丢入火中。
　　这一年，萧瑟17，念奴14。
　　都是繁花般的年纪，谁又猜得到他们竟有过这样的过往？

　　在公子逃走后的三天，阁主召见了我。
　　当时，我正在厨房里清洗着如山高的碗堆。猛然听见那个小厮的话，手一抖，碗，碎了一地。
　　故意忽视厨房管事的骂骂咧咧，我缓缓起身不安的跟着来人走进那本以为此生再无缘踏入的园子。

　　“你以后就回这儿照应着吧，让一切就像他还在时一样，你懂吗？”阁主背对着我看向窗外，房内弥漫着浓浓的忧伤。
　　“好。”那一瞬间我原谅了这个那样惨忍的对待他的人。
　　虽然我们爱他的方式不同，但，爱他的心一样。这，便已足够。

　　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着，回到了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园子后，我一丝不苟得维持着它的原貌。每当大地回春，雪尽花开之时，园子里的桃花开的总是那样肆意，纷飞的花雨之下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骄傲的过分的少年。一袭雪衣，笑颜动人可又总带着抹不去的忧伤。
　　七年在花开花谢中尽了，江湖上依然丝毫没有他和她的消息。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吧！
　　本以为冷月冥神终将成为一个传说。却没料到会再一次与他相逢。
　　一袭雪衣早已染作绯红，看似乖巧的人儿实则身心俱如死灰。26岁，他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却更加美的近乎邪魅。可美丽的躯壳包裹着的是那样一颗厌世的心。
　　阁主倾尽阁中之力为他疗伤，虽然使他的身体复原的很快，但我看得出他的心依旧鲜血淋淋。心伤是需要温情来治疗的。可他是那样的生冷而厌世。无论阁主怎样待他，他依旧不悲不喜不怒不嗔。无论谁和他说些什么他都不加理睬，实在恼了也只是睁开眼平静的看你一眼罢了。
　　可我无法怪他。
　　毕竟，真正狠的是阁主。
　　全身七十二处剑伤，这是阁主在擒住他以后亲手刺的。手腕足踝处看似精细美丽的囚鳳镯是阁主亲手环上的。囚鳳镯其上的二十三根金针是阁主让人特别订做的，为的是完全的封住他的武功。如今的他，不再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冷月冥神萧瑟，也不再是朝堂之上令羌国甘愿俯首称臣的火王西门皓月。他，这个校场之上剑走偏锋的“剑仙”，如今只是一个连剑也拿不稳、连独自行走也无法办到的废人！
　　狠啊，真是狠啊！这样凶残的手法、这样决绝的挽留，只有狼才做的出！
　　萧瑟应该是懂阁主的，因此他淡出江湖，转而在疆场为自己塑造了一个不败神话。
　　大殷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王侯——萧瑟，果然不负日之金鸦夏若的评语——鬼才。
　　但他却忽视了阁主。一个人如果爱另一个人太深而他又碰巧拥有着足够的力量和够狠的心肠。那便是被爱者的悲哀。
　　阁主注定是萧瑟的克星。剑仙终究敌不过神剑。
　　于是，念奴死了，死在萧瑟的面前，她死时怀着萧瑟的第二个孩子，有七个月了。而萧瑟却必须或者，为了一个叫湘儿的孩子。
　　湘儿是阁主在抓到萧瑟的三个月前带回来的一个孩子。他四五岁的样子，眉眼像极了萧瑟。
　　记得萧公子刚苏醒后总是什么也不肯吃，就算强灌下去他也是会马上呕出。
　　于是，阁主便让人抱着湘儿站在园外，远远的让他看着。然后温柔的问他:“你经得起饿，不过，你说小孩子经不经饿？”然后拂袖而去。只余下脸色更加苍白的萧瑟和一脸茫然的我。
　　那天晚上阁主下令不许给萧公子送饭。而萧公子却一反常态的焦躁起来。
　　第二天，清晨，我走进他的卧房时竟愕然发现萧瑟竟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虽然早已是深秋，可他薄薄的单衫却已然湿透。天，自那年以后他的脚一直受不得一点寒气啊！可，无论我怎样劝说他都只是坚决地摇头，不愿起来。
　　直至午时，阁主方才踏入萧瑟的房间。
　　“瑟儿……知错了。”萧瑟在说出这句话后挺得笔直的身子终于瘫软了下去。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在昏迷中他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一定很痛苦。可他却连在昏迷中也一直咬紧牙关没发出半点声响！但醒来后他的第一句话是“我饿了”。而且阁主亲自喂他他也没有拒绝，在阁主临走时他甚至低着头咬着唇轻轻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乖巧的有些诡异。这，并不像他。
　　我隐约的感觉到萧瑟对湘儿的重视和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也开始察觉出阁主眉宇间的痛惜。
　　阁主待萧瑟更加的温柔。他的衣食起居，基本上连我都插不上手。只要是公子的愿望，哪怕只是神色间隐约的流露他也会默默地为他达成。湘儿搬到了园子里。我看得出，湘儿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一直对自己很是宠溺的阁主。不久，湘儿甚至开口叫阁主作“二爹爹”。而萧瑟听了也只是微微苦笑。
　　阁主总说，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等待也需要时间。
　　可上天并没有给他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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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湘儿刚满七岁。阁主推着萧瑟牵着湘儿到了满是宾客的大厅。他是那样高兴，以至于肆意笑容一直停驻在他的嘴角。
　　他说，这是我的义子霍湘，我唯一的继承人。
　　语毕，群雄欢腾举杯遥敬。

　　很狗血的套路，刺客登场了。酒中下了无色无味的‘春风’。所有的人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刺客只有一名，剑也不快，可死亡却真实地吓人。
　　刺客的目标很明确。他，只要神剑霍青衣一人而已。
　　但，剑没有刺下去。

　　“你要杀他？这真的是你今天真正的任务么？”
　　“看着我的眼睛，你会发现什么才是你要的。”
　　“你要的只是我对不对？”
　　“因为我便是霍青衣……”

　　惑音，妖术惑音！
　　刺客的眼开始渐渐迷蒙，最后，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剑已埋入萧瑟的胸膛！
　　“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那么，你可以放心的死了。”
　　“……对，拔起剑，呜……然……然后，对准自己的胸口……好，就是这样，用力……”

　　他死了，是死于失血过多。那并不是一个致命的伤啊！可，所有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冷静的施展妖术的雪衣公子身上的那抹妖紅渐渐扩散，听着静静的唱着那首【月潇然】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直至消无……
　　湘儿无助的哭喊着，阁主狂吼着，我咬着唇无声的流着泪。所有人都在竭力的呼喊。
　　没用的，没用的！阁内所有人都到场了。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萧瑟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徒劳的微微颤动几下，几不可闻的叹息空灵的回荡着。

　　“……若有来生，我……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