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208宿舍》遛鱼

29、黄雀在后

　　进入一月，天越来越冷。十二月末连下的那两场雪，终于要开始化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什么叫“下雪不冷化雪冷”，也就都聪明地纷纷穿上了羽绒服。各班教室，宿舍的暖气也供上了。偌大个校园，每个人至少都有了两处可以躲避严寒的安全港。只有倒霉的208六个女生，唯一能躲起来取暖的地方仅是教室。她们宿舍的暖气，坏了。
　　“我早说过，咱们这间宿舍风水不好，太晦气！”李若冰裹了两床棉被，坐在床上，鼻头却被冻得红红的，乍一看还挺滑稽。“我想我肯定是感冒了。”白月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田甜等了一下，见周晓荫没在第一时间冲到白月床前，就往她的床上看。周晓荫不在。田甜下床，从小柜子里找出感冒药，递给白月，“先吃两片吧，预防。要是还觉得不舒服，我陪你看校医。”莫陈吃醋了：“白月，你看你人缘多好。”田甜怕引起口角，忙阻止：“莫陈，你人缘也不错啊。我们对你，不都很好？”莫陈闭了嘴。白月尴尬地向田甜道谢，倒了口水，把药吃了。
　　“该死的后勤部！”李若冰的愤怒，仍在延续：“都报修两天了，好不好？妈的，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说到底，不是他们的儿女。要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会这么不放在心上？”余夏很想加入，一同愤慨几句。但她忍住，继续听歌。如今的208，已不是昔日的208.你当自己不存在，总好过你开了口，却没人理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莫陈下床，爬到田甜被子里，“我不管。今天晚上咱俩一起睡。我冻死了。”说着，搂住了田甜。“求求你……”田甜举手告饶，“我怕痒。真的真的，我特别怕痒。求求你。”田甜挨着墙，尽量不接触到莫陈的身体。“上来！亲爱的。我正缺一个暖脚的丫头呢。”李若冰在田甜上铺，热情召唤。莫陈老大不情愿地，往上爬。“田甜我告诉你啊，明天我要是给折腾得感冒了，就找你和李若冰！”躺进了李若冰的被窝，莫陈还不忘来一番威胁。“老大，跟我也有关系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漠尘师太，你滚蛋滚蛋……”“再踢我，我就把你扔下去。”莫陈的彪劲儿又上来了。李若冰忍气吞声，不敢跟莫陈扛。
　　周晓荫是在还差一分钟锁宿舍楼楼门的时候，才冲回来的。她进208，见大家都睡了，就小心洗漱。灌了个暖水袋，自己被窝焐出了热气，就把暖水袋塞进白月脚下。白月睡熟了，不知道。周晓荫回来这么晚，主要不是怕冷，是怕宿舍里的气氛。但这个原因，即使是对着白月，她也不想说。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用再想了。
　　暖气坏掉的这一周，过起来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周日还是来了。李若冰回家，在路上就口水满满想着客厅饭桌上惯有的，为她而做的几盘好菜。回了家，换鞋，冲过去一看，竟然没有？！这太反常了。失望又饥饿难忍的李若冰只好去小区那间离家最近的商店买面包。人还没到商店，在门外就先听到了别人议论得正亢奋的闲话。而那闲话的对象，居然是自己家。要按李若冰原来的脾气，她可是不会忍的。但这回，她还是克制了又克制，听完两位大婶的对话。
　　从商店空手而归的李若冰，在家门口撞见了买菜回来的妈妈。她妈妈的举止很正常，表情也很轻松。只是，鞋穿错了。两只皮鞋，一只深灰，一只黑。李若冰没提醒妈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错愕。母女各自扮演着一切正常天下太平的角色。
　　到吃饭的时间，李若冰爸爸准时准点回来了。三个人里，他的表演功力无疑是最弱的。李若冰只随口问了句：“爸爸你刚才去哪了？”他就绷不住，发起火来。
　　“你干吗告诉孩子？咱们俩的事情，有必要讲给冰冰听吗？她现在高二了，有多累？你这个人我发现简直是，不可理喻！”李若冰放下筷子，等着妈妈激烈有理的还击。“我什么都没说。你来跟孩子解释。”李若冰爸爸，一下子愣了。
　　“我都知道了。不用谁来解释。”李若冰吐掉在嘴里含了很久，一直没敢吐更不敢咽的那块可以咸死一头大象的排骨，不爽地说。“知道什么？”这次，她爸妈同时发问。一个字也不差。“有人背着老婆孩子在外面搞外遇，有人带着娘家人来打陈世美，有人逃到朋友家一住就是三天，有人打电话到那个好心收留她丈夫的人家里威胁再不交人就去报警。说得不够准确的地方，你们俩谁来补充一下？”李若冰放肆地用筷子指她爸妈。两个大人，这时候都被噎得讲不出话来。
　　李若冰摔了筷子，推倒小凳，把自己关进房间。她妈妈不停敲门，“冰冰，这都是谁嚼给你听的？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冰冰你开门，爸爸妈妈想和你谈一谈。好吗？”李若冰把门反锁，在里面砸东西。书架应该是倒了，书桌上那些她平时特意收集来的玻璃瓶铁罐，也全都无一幸免。李若冰在发泄。她没有安全感又怕失去爸妈的关注，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我很害怕。我不想失去你们。
　　“都是你！”李若冰妈妈敲了半天的门，无果。气急败坏转向对身边那个早已六神无主的男人发怒：“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连冰冰都不止一次在说，她们宿舍几个女孩子家里都乱成一团糟，只有咱们家最争气，最和睦，最幸福。你……你骗了孩子！你也骗了我！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们？这么些年来，我们母女没跟着你享过什么福。我们也不去羡慕别人家过得有多好，就想塌塌实实过日子。姓李的，我不敢相信，连你都会在外面找女人……她到底图你什么？！”李若冰爸爸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头勾得很低。看上去，没有和妻子交流的欲望。
　　“李若冰病了？什么病？”田甜接电话，不太相信的样子。“……好的，阿姨。我去跟老师说。不过，我们班不能代人请病假的。必须本人或者家长带医院的诊断书到班主任那儿，才能不扣操行分。阿姨，您如果有时间，可不可以来学校一趟？我先去说一声是没问题，但不能保证一定有用。”挂了电话，田甜马上给李若冰发短信：冰，病了？
　　半个小时之后，回信才来：田甜，我没病。但是，这件事情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我们家出大事了，非常大的事！我不能来学校。保密。一定要保密！
　　田甜苦笑，“一个家，除了父母要离婚，还有什么事能是‘大事’。”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完，无限同情看了看李若冰的床铺，收拾掉刚吃完的泡面盒，走出宿舍。余夏为了避免被当成空气而随时塞在耳朵里的耳塞，今天也一如既往，并没有传出音乐。田甜的自言自语，她一字不差地，都听到了。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让你们家闹矛盾。”江边，一颇有些姿色和风韵的中年女人，歉意地对李若冰的爸爸说。“和你没关系。是我那个老婆，就爱无理取闹。非说我，有外遇。”空气中漂浮着暧昧的分子。中年女人不回应，顺着江水向远方看去，惆怅的表情。“文若，你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吗？”李若冰爸爸温柔地问。“离婚。或者，忍受。”“其实，我的婚姻也不是很美满。如果……我是说……”“不。绝对不可以。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有希望的。我，没有。”“……”
　　李若冰在自己的小床上，昏睡。她好饿。已经两顿没吃饭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饼干，火腿肠，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应该都有。这些平时李若冰看都懒得看第二眼的食物，现在几乎成了她有限想象力中，最梦幻的圣品。可是，想吃，就得去拿。去拿，就必须打开小屋门，穿客厅，走到厨房去。这简直是对李若冰毅然决然关门绝食以示抗议行为的一种讽刺。与其受辱，不如不吃！反正，据说人是饿不死的。在短时期内。屋里还有一瓶可乐一瓶纯净水，应该可以再顽强挺一段时间。李若冰英勇就义一样昂着头，对她妈妈在外面越敲越无力的“咚咚咚”充耳不闻。
　　“你在哪儿？你马上回来一趟。对，我同意了。你回来签字。”不详沉寂了一会儿的李若冰家，客厅座机被扣下。李若冰坐起来，靠在床头。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妈妈刚才是在跟爸爸通话吗？同意什么了？要签什么字？难道，这两个脑子发热的家伙，真的决定要离婚了？疯了！简直就是疯了。李若冰顾不得穿鞋，赤脚下床，打开房门，“不准离婚！”李若冰妈妈从门边一个箭步，抱住女儿，“你终于肯出来了啊？”然后，大哭。
　　“你哭什么啊？最该哭的人，是我！你们说闹就闹，说分开就分开，没一个人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又不是别人，我是你们的孩子。为什么连外面的张大婶刘大妈都比我先知道你们两个闹离婚？！”李若冰一口气把心里憋着的话全说出来了。这一下，她觉得身体畅快了太多，连气都喘得更顺了。
　　母女二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可以坐下两三个人的距离。不交谈，也不眼神交流。就那么干坐着，等一个对她们来说，很重要的男人。门铃响。母女对视，谁也不去开门。门铃又响。李若冰妈妈隐忍着，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并不是理应出现的那个人。或者说，是一个不速之客。一个陌生的男人。李若冰妈妈警惕地堵在门口，“你找谁？”“这里，是李大志家吗？我是萧文若的丈夫。”男人彬彬有礼，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李若冰妈妈僵住了。她显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而且，对于老公外遇对象的丈夫打上门来，这一点，她也是完全没有防范的。万一来者不善，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该怎么办？正在胡思乱想，门被有力地拉开了。李若冰满脸仇恨地指着客厅的沙发，“坐！”男人有点窘，硬着头皮杵在门口：“要换鞋吗？”
　　“家都快没了，换什么鞋啊！”李若冰一肚子火药，眼看着就要先把她自己炸伤了。“冰冰！跟客人不许这么说话！回你自己房间去！”“我不！我就要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要背着人说？”李若冰没想过，她这样一句话等于连自己妈妈一块儿给骂了。她妈妈脸色很不好看，即将咆哮。男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孩子也坐下吧。今天这事，你知道也好。”男人组织语言，用了一分钟：“萧文若和你家李大志，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因为，她得了性病。而传染给她的人，就是我。”
　　毫无防备，那两个字炸在李若冰母女俩耳边，几乎震得她们失去了听力。尤其李若冰，她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了从真人嘴里说出的，那个词。“对不起，也许我说得太直接了。”男人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但还是礼貌地说。老实讲，李若冰妈妈想送客了。开篇就这么猛，往下，还不定能说出什么来呢。自己结了婚，生过孩子了也就听着无所谓。女儿才多大……不太好吧。
　　“放心，我不会说得太露骨。毕竟孩子在。”男人善解人意，又懂得察言观色。李若冰妈定了定神，听下去。“我不否认，我出轨。当然，铁证如山，即使我狡辩，也没意义。文若要跟我离婚，这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们有一个正在上高一的孩子。为了孩子，我不想离。于是，我们协议同屋，分床。可我没想到的是，她在偷偷转移我们的婚内财产。并且，不止一次故意让我‘发现’她有婚外情的蛛丝马迹。她这是在逼我，跟她离婚。并且，一旦离了，让我一分钱也得不到……”
　　听明白了。李若冰莫名有些伤感。夫妻啊，不是在结婚的时候说好要互相扶持，走完一生的吗？背叛，欺骗，设计，圈套。甚至不惜以毁掉他人的家庭为代价的，阴谋算计。你以为你聪明。但你身后，有一个比你更精的人在窥探一切。就像，在笼中每天意淫着要吃掉外面那只猫的老鼠。
　　李若冰默默站起来，开门，替妈妈送客。门开的时候，一个男人熟悉的背影仓皇地跑下楼去。闹剧，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