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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亲情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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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最近怎么总是往外跑啊?周末只休息一天,还不在家里待着?”白月刚放下吃得一颗米粒也不剩的空碗,就听见妈妈压抑着怒气的责问。“慢慢说,慢慢说。女儿长大了,多出去走走,和朋友们聚一聚,玩玩,也是应该的。以前她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你总是让她出去。现在人家出去了,你又说不该……”“我发现你最近话挺多的啊,白师傅。”白月爸的话不仅没有起到熄火的作用,反而催化剂一样,点起了硝烟。
“我……”白月不会撒谎。她紧张,口齿不清,大脑早就成了一坨糨糊。“说。”白月妈碗也不收拾了,坐在饭桌边不动,等着白月。白月爸见自己刚才的话一点用也没有,闭了嘴。将桌上的盘子碟子碗摞一摞,端进厨房。“你现在说,就是你来说。你现在不说,我来替你说。你自己选。”白月妈气得眼睛都是红的,只差一下,就要爆发。
白月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是王泽?是圣诞节在水房,王泽强吻自己,被谁家的小孩撞见了,告了黑状?不可能。整个家属区,白月就没有校友。是……和她见面的事被妈妈发现了?不会吧。两家隔着坐公车要一个小时的距离呢。到底因为什么啊?妈妈可好久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最近考试,成绩不是挺好的吗?
“妈,我没怎么呀。”白月怯怯地,顶了一句。“妈?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还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妈?我还以为,在你心里,这个‘妈’早就换人了!”“轰”白月脑子,炸了一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该怎么应对呢?白月急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别紧张。我不会打你。别人的孩子,我既不会打又不会疼。因为我干这些,都多余!”白月妈站起来,咆哮。“说什么啊你!发疯了?不是说好了的吗?慢慢讲,慢慢来,孩子又不是不懂事。你说清楚了,讲明白了,她会不理解?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你再乱说,我,小心我抽你我!”“你还要打我呀你?打呀,来打!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呜……一心一意帮你养女儿,掏心掏肺挖心挖肝地对她。哪一点怠慢了?委屈了?真是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啊……呜……你对她再好,她也不领情。亲妈一勾,巴巴地就跑过去了。跟别人亲,管别人叫妈。谁还记得你啊?”白月爸妈,先掐了起来。白月被晾在一边,风干。
“白月,你说句话呀你。你看你妈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快来哄哄,说两句懂事的话。别让你妈着急,啊。她有高血压!”白月爸扶着老婆,压着她的肩让她坐在沙发上。一边跟白月使着眼色,让她帮着倒茶。白月心里明镜一样。她不笨,只是什么都憋着,不说出来而已。今天这一出,爸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为的是达到同一个目的:让白月一字一句交代清楚,她和亲妈相见的几次。包括过程,时间,对话甚至细节。然后,让她承认错误。并保证,再也不和那个坏女人见面。
对于这种,从她小时候玩到大的伎俩,白月有点看腻了。“你们不要多心。我去见她,是为了我们宿舍一个女孩子。她们家打官司,那女人可以帮她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就这么简单。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这些,可以请她到咱们家来,当面作证。”说完,白月开门,出去了。
街上人流滚滚,每一个人,他(她)的身后,都有一个家庭。你仅通过观察他们的表情,就能大概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的家庭,幸福吗?是平静和美,还是其乐融融?她有孩子吗?是调皮的小男孩还是文静的小女孩?她为照顾自己的孩子感到疲累或者早已不厌其烦盼着只过哪怕仅有一天的单身生活了吗?他为什么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很不开心地垮着小脸?是因为要了很多次却还是没给买的玩具,还是因为幼儿园那个漂亮的长头发小女生今天对他说:“你流鼻涕了。真恶心。”她为什么一手被爸爸牵着一手抱着毛绒玩具,却还是不时用羡慕的眼神去看别人小孩的妈妈?她妈妈出差去外地了吗?还是,妈妈又和爸爸吵架,躲去了外婆家?
观察。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捕捉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象他们身上的故事。那些已经发生的和正在进行的。这曾经是白月最喜欢的游戏。但今天,她没有兴致。满脸的落落寡欢和悲愤,沦为他人观察的对象,似乎倒是再合适不过。
虽然真的可以理解,爸妈为什么要唱双簧,演苦情戏。但白月还是很不喜欢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既然口口声声,是一家人,是亲人,是这个世上最始和最终都相互陪伴着的人,为什么不能谈?都诚恳,都诚实,都坦然。为什么一定要演这种苦情戏,难为了别人也费力了自己。效果,并不见得会比坐下来好好谈要强多少。可悲的是,这种方式是白月一家用来沟通的唯一渠道。白月行走在人流之中,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女人。至少,她直接,她不用心机,她坦荡。
周晓荫请208另外五位去她家吃火锅。但大家都没热情。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考,学校来了了分班预热。什么是分班预热呢?就是,以考试总成绩为划分标准的期末考即分班考的实战演习。在考第三门功课的时候,第一门的成绩就基本评出来了。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担惊受怕考完,只等了不到半天时间,各科成绩全部计分结束。排名次,印成绩单,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这很可怕对吗?但更怕的是,成绩单印也印出来了,学校那边却突然下了个通知,不让发给学生。说是恐惧那些排名靠后铁定会被扔进慢班的家长们通过各种渠道,各路人脉,各样方法来骚扰学校领导。按说,这也可以理解。人非圣贤,谁不怕麻烦?但可恨就可恨在,你的脑子再灵,也转不过学校。据打入敌人内部,混在学生会已久的探子们透出的小道消息,本次月考成绩将与期末考成绩一起,被拿来作为分班的依据。两次考试的成绩,综合比较。比如,你一次考得好一次考得差,一次全年级第四十九,一次全年级一百四十九。那么,加,除以二,就是九十九。分班的时候,你就以这个“九十九”为进快慢班的凭据。太伤人了!月考前,没有一个人说过,是这种规则啊!
“退学算了,妈的。”李若冰坐在自己床上,恶狠狠吃炸鸡腿。“我也想啊。可我妈会打死我的。”莫陈拿英语字典一下下,不急不躁地打自己脑袋。“哎,你们考得怎么样啊?我这回,基本砸了。”田甜愁苦地仰头问大家。周晓荫不吭声,继续削她手里的苹果。白月把从走廊刚收回来的干衣服一件件仔细叠好,也不说话。余夏正准备回应田甜,被周晓荫和白月的沉默提醒,只笑笑,也什么都不讲了。
莫陈怪怪地笑。李若冰嘴里嚼着鸡腿肉,也不看这是什么气氛,直接说:“问她们干吗?人家跟咱们又不是一个层次的。她们会考不好吗?天天晚上学到一两点。”田甜恼羞成怒:“真是。瞧我,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的。自作多情个屁呀!”气鼓鼓地,随手抓了两本书,去教室了。莫陈拍李若冰,喊她去吃晚饭。李若冰把吃剩的鸡骨头往垃圾桶里一砸,跟她走了。白月挺难受的,跟余夏聊了几句,叫上她,周晓荫,三个人一块儿去吃饭。恰好在食堂,又和正打饭的李若冰莫陈碰上了。周晓荫正要和莫陈讲话,田甜拉着李若冰先去打汤了。莫陈见状,也大步流星跟上她俩,一块儿去打汤。
余夏小声对周晓荫和白月说:“至于吗?咱们208就剩六个人了,还窝里斗?”白月不说话,摇摇头。周晓荫叹了口气。“莫陈!莫陈!”有中年妇女站在食堂门口大声喊。莫陈从排队打汤的队伍中跑过去,笑嘻嘻跟喊她的人说了些什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看,拍脑门,一脸懊悔的样子。然后,两个人出去了。“谁啊?莫陈她妈?”余夏问周晓荫。“不是吧。我听莫陈说过,她妈长卷发。那个女人是短头发,长得也不像。”轮到白月打饭了,余夏和周晓荫也就不议论了,都在想待会儿要打什么菜,几两饭。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舅妈。”莫陈不耐烦,一屁股坐在花坛边。“哎,莫陈,怎么能没关系呢?现在你妈妈的意思就是,那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动,全是给你攒的学费和嫁妆。但你爸早就答应下来,钱借给我们十万,让我们生意周转的啊。莫陈,你最懂事了。你是知道的,你舅舅舅妈这两年手头上不宽裕。钱嘛,有借当然是有还的。我们绝对不会干那种不仁义的事情……”
“不对吧舅妈。我记得,姥姥没了的前一年,你不是还从我妈那儿借了三万吗?也没见你还……”“……还了还了,这个钱我们今年春天就还给你妈了。哎,你舅舅舅妈是你妈的什么人啊?弟弟,弟媳妇。能干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来?这不是,手头又一时周转不开嘛……”莫陈舅妈的脸色,有点不自然。“那你们借就管我妈借好了呗。又问我爸借。知道我爸脸皮薄,架不住你们一求他就松口。这不是在挑拨我爸和我妈之间的关系吗?他们两个人本来一年到头就见不了几次面,好容易见了面,又得为了你们的事情吵。你们是不是也应该为他们想想啊?”莫陈人年轻,火气旺,嘴巴又不严。一激动,就把实话突噜了。莫陈舅妈的脸,阴沉得吓人。僵了一会儿,两人不欢而散。
莫陈饭也没吃,跑到小卖店用公共电话打给妈妈:“妈,舅妈刚才来过了。”电话那头沉默,然后问:“莫陈你手机呢?又丢了?”莫陈无力地翻白眼,“妈,我手机没丢啊。就是欠费了,忘了交话费。”“妈去帮你充。”“舅妈好像被我搞生气了呀,妈妈。”“你又乱说话了?算了,话都说了,想改口也没用。她就不应该去找你。上回我告诉过她的,你最近学习特别紧张……哎,该上课了吧?妈妈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上你学校熄灯之前,手机给你充好。先挂了啊。拜拜。莫陈,你给我好好学习。别分心啊!挂了。”莫陈还没说上几句话,妈妈就不由分说挂上了电话。
姥姥没的那一年,是舅舅舅妈生意做得最好的一年。他们四处游玩,吃海鲜住宾馆,跟着旅行团今天香港明天泰国的。潇洒至极,风光无限。莫陈自认为很了解妈妈的心思,妈妈其实并不是怨恨弟弟有钱挥霍的时候,没记着给她这个姐姐提供些物质上的享受或是直接塞点钱让她买衣服。妈妈从来都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她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舅舅没有在姥姥闭眼前,尽一个当儿子应尽的责任。不仅如此,还没有为亲妈送终。虽然,这一切都不是舅舅故意的。都是巧合,都是阴差阳错,都是命运在捉弄人。但是,莫陈知道她妈的心结就是解不开,就是越系越紧,就是快变成了心魔。其实,以自己家的存款来说,十万块真的算不了什么。妈妈压着不借,怕是为了找个机会教训一下她那个自命不凡,近几年来变得“只认钱连人性都没了”的弟弟。引号里的几个字,是莫陈妈妈前几天无意中跟女儿念叨的。莫陈过耳不忘。
“没事吧?”田甜问莫陈。“帮你买的饭都凉了。”“算了,晚上搁暖气上热一下再吃。田甜,谢谢你。”“跟我还这么客气?”“……田甜,我真的觉得,活着特没意思。你看我舅舅,刚从农村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是人特别风趣幽默,整天乐呵呵的。可现在有了钱,有了车,有了房子,却很少笑了。每天皱着个眉头,好像在思考怎么拯救全人类一样。讲话什么的,也没有以前实在了,怎么听都虚。”“莫陈,这些负面的情绪尽量别让它生长。别的不说,对身体是没什么好处的。”“你也太冷漠了吧?我在跟你讲的,可是很严肃的事啊!”
田甜沉默。“不好意思。我的事的确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该跟你抱怨,更不该指责你。”莫陈嘴上在道歉,心里忿忿然。田甜是何其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也可以说,我这是冷漠。但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思维模式去分析事物。在你舅舅家的问题上,你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和评价权。更不用说,会在解决这件事情的过程中,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你舅妈来找你,就是错的。你现在发牢骚,饭都不吃,也是错的。只有你妈妈,是对的。当然,你要是继续为了这件事发愁,生气,你就错上加错了。走,我陪你去吃碗热汤面。晚上还有一堆作业,不吃会顶不住的。”莫陈无言以对,跟着田甜重返食堂。
莫陈吃牛肉面,田甜坐在她对面默背英语单词。“喂,不用这么认真吧?你,我,李若冰,都是上慢班的料。”田甜摇头,“管它快班慢班,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学的。”“那为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上了慢班,基本就跟大学没缘了。”“……大专也可以。反正,我一定要上。不能像我妈那样过一辈子。”田甜不理会莫陈的泄气话,接着背单词。“田甜。”莫陈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我发现,你和周晓荫挺像的。具体哪里像,这我说不清。反正就是很像。你自己不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