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池玙

2、第 2 章

　　苏长安是被痛醒的。
　　没有惊慌，她娴熟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锦绣荷包。她迷蒙着眼，脸色惨白，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晨光照耀，是一片闪烁。咬牙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喂进嘴里，苏长安便脱力似的躺在了床上。几缕青丝凌乱地粘着额头，双目紧闭，轻轻喘着气，满身狼狈。但自始至终，她连一声轻呼都没有。
　　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一开始还好，柳氏还在的时候，将她料理地很好，她只是身体弱，容易生病。柳氏一死，她被扔到姑苏，比起地处北方的帝都，姑苏的水气重，一时无法适应，苏长安就得了一场大病，诱发了病症。
　　当柳云辰堂堂七尺男儿双眼微红抱住她嘴里呢喃着对不起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开心，即使濒临死亡又如何，她已不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了。她开心当她不再是顾明夏之后，当柳氏死之后，还有人是用心待她的。
　　烟雨敲醒三月江南，那天她迷迷糊糊中其实听到了莫大夫和柳云辰的谈话。
　　“……这病症是娘胎里埋下的祸根，想必她自小就体弱多病，这一次水土不服，疾症来势迅猛，引发了这病症。捡回一命已是万幸，此后必然药不离身。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她那时候就想，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馅饼。一次重生穿越的代价是她永远药不离身。纵然如此，她也平静地受了。

　　柳玉在外敲门敲了许久，却仍没听见回应，便知不妙。她面上不露喜怒，只是对身边的丫鬟们道：“小姐昨日歇得晚，这会儿子怕是还在睡，你们都散了吧。”
　　那几个丫鬟各个心怀鬼胎，向着雕花木门看了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玉瞠目望去，故作凶恶：“怎么，你们是要硬闯进主子的屋里不成，我倒要去问问赵总管如何管教的下人，可以如此不成体统？”那几个见此也只能诚惶诚恐地退下。
　　待看到那一连粉红衣衫尽退，柳玉便迫不及待推开木门，绕过屏风，进到里阁。果然看见一团乱被中侧躺着一条纤瘦的人影。
　　柳玉心下大骇：“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嘴里一边喊着人，一边伸手摇苏长安。
　　“别，别推了。”苏长安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眼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伸手抹了把脸，朝着那一抹嫩黄用力笑了笑。
　　“我没事。”
　　“小姐，你，你是不是又看不清了？”柳玉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我只是刚睡醒，揉一揉就好了。”苏长安说着便要抬起手揉眼睛，却被柳玉一把摁住：“小姐你别骗我了，小姐的药，小姐的药吃了吗？”
　　苏长安凭着模糊的影子和感觉抚上柳玉的脸：“笨阿玉，我要是没吃药还能这样和你说话么。别哭了，扶我梳洗吧。’

　　大约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苏长安刚刚梳洗完跨到自己院子里，就听见那一声笑声婉转如黄莺出谷。
　　“姐姐这是怎么了。”
　　即便苏长安现下眼睛不方便还能认出来人便是她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好妹妹”苏暖烟。
　　“哦，我想起来了。”苏暖烟走到近前，演技浮夸地故作惊讶，“听说姐姐昨天装病翻墙被爹爹抓住了，姐姐这幅样子……”
　　她顿了几拍，又道：“爹爹也真是的，姐姐怎么的也是爹爹亲生的，怎么这么没轻重呢。”
　　苏长安面朝着苏暖烟，低眉敛目，声音却是不卑不亢：“爹爹教训得是，昨儿是长安的错。百善孝为先，不管爹爹如何罚我都是对的，暖烟这么说……”她咳了几声，“实在不妥。”
　　苏暖烟脸色一僵，转而又笑道：“妹妹我这不是心疼姐姐么。”
　　苏长安浅笑，不置可否。
　　“说到心疼。昨儿来了那么多王公贵胄，姐姐不能一展花容，当真可惜。”
　　“不可惜，长安这般庸脂俗粉想来也入不了他们的眼，不若暖烟花容月貌，惊采绝艳。”
　　“姐姐说笑了，倒是司哥哥夸赞了我的琴艺，他还说，有空便要来指点一二。”
　　柳玉一直在一旁扶着苏长安，这时，她明显感到受伤一疼，苏长安十指纤纤，紧紧握着她，骨节泛白。
　　“你说的，是谁。”
　　苏暖烟天真一笑：“你不是很熟的嘛，姑苏司家三子，司柏南。”
　　脑子一片空白，苏长安勉强笑道：“那正好，他的琴艺闻名姑苏，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小丫头嘴倒是伶俐，我便收了你这个徒弟。”
　　“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十里桃林，陌上人如玉。白衣胜雪的公子长身而立，言笑晏晏。如今想来，都作昨日一梦。黄粱美梦。梦醒，是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