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之欢情薄》珊荻花

32、医院（4）

　　阿吉的病房就在走廊的另一头，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可不知是因为歉疚还是别的心思，这几步路沈愛琳走了许久。临到门口时，沈愛琳心中仍颇有一番挣扎。阿吉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情谊恐怕终究是要辜负了，只是无论如何有些话迟早要寻机会同他讲清楚，长痛不如短痛。沈愛琳这样想着，便已抬手将门推开。
　　阿吉躺在病床上，右腿的膝盖处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听见动静声，看见走进来的是沈愛琳，心里激动难抑，着急起身想要坐起来。沈愛琳见他行动颇为费力，心中不忍，便走上前去扶了一把，又问道：“家里怎么也没有派个人过来陪你？”
　　阿吉听出她话中带着嗔怪之意，忙不迭地解释道：“老爷和父亲都来瞧过我。父亲脱不开身，老爷便差了府里的小厮来陪夜。你来得不巧，这会儿他正好出去替我买早饭了。”
　　沈愛琳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如今你腿伤着，总是要有个人过来照料的。”
　　沈愛琳正思量着接下去的一番话该如何开口才好，却听阿吉问道：“纪先生的伤如何了？”
　　“他……”沈愛琳先愣了一下，转念说道：“阿湛他已经醒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闻言，冯阿吉只觉心中隐隐泛起一阵苦涩。他虽早已瞧出这二人间的微妙，却不曾料到一夕之间，她对纪子湛的称呼竟变得这般亲昵。
　　“那就好。”他轻声道，眼里带着苦楚的笑意。只是他很快就将这份苦楚的神色收敛起来，说道：“昨天老爷过来的时候神色似乎不太好。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再在我这里耽搁了。”
　　沈愛琳笑了笑，道：“我刚抽了空过来瞧瞧你，怎么才一会儿就要赶我走？何况，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完。”
　　“这是哪里的话……你愿意过来陪我说说话，是我巴不得的事。只是昨天的事闹得太大，连老爷也被惊动。我担心你回去会受罚，所以才……才劝你。” 阿吉支吾着。
　　沈愛琳道：“这些我都知道。不过，父亲的气也不是我立马回去便能消的。我已经在医院里耽搁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不是吗？”。
　　冯阿吉心里不安，仿佛可以预感得到沈愛琳接下去会说什么，藏在被子底下的双手已不自觉地紧紧拽起了白色床单，脸上神色凝重，等待着眼前人接下去要讲的话。
　　“阿吉，我们自幼相识，又一起长大。你对我，一直以来都是凡事迁就，处处照拂。这让我很感动，也很感谢。小的时候每次不管我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都会跑去同你讲。你还记得吗？”
　　阿吉回答道：“当然记得！”
　　他眼里闪过一瞬的光彩，只要是和沈愛琳在一起的事，哪一件他不是如数家珍般的地记在心里。从小他便随父亲在沈家帮佣，因着父亲越来越受老爷器重，他和沈家的这位大小姐也走得更近了，一起进学堂念书，一起下学玩耍，连那些婆子妈子私底下也打趣他们两人俨然是一副青梅竹马的模样。可他却一直恪守本分，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就连称呼也一直是规规矩矩地喊一声“大小姐”或是“愛琳小姐”。后来沈愛琳动了气，说要是他没拿自己当朋友，还继续这么喊她，就再不理他了。如此这般硬逼才让他在称呼时勉强去掉了“小姐”的称谓。只是直到如今，他也不曾直接喊过她一声“愛琳”。
　　在他心中，这个从小一直不太爱笑，可不经意间笑起来却美不自知的沈家大小姐，就像是天上最璀璨的一颗星星，她是那样的美丽动人，高贵优雅。自己只有在使劲抬头时，才能仰望到她那夺目光彩。这些年来，他拼了命念书，努力考学为的是让自己能够离她更近些，奢望着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能够变成她身旁的一颗闪耀的星。
　　“所以今天我也有一件高兴的事儿想要同你讲。”沈愛琳的话将阿吉从过往的回忆里拉了回来，他害怕再听下去，抢白道：“昨天的事是纪先生事先安排好的，为的是要将青龙帮的那群人一网打尽。这也是为什么老爷会那么生气的缘故。”
　　闻言，沈愛琳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你故意掷花盆作暗号，是因为这一切你也事先知道，对吗？”沈愛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不！我事先并不知情。到了醉仙居之后，纪先生才吩咐我，若有什么异动，要我把那花盆从窗口掷出去便是了。我方才所说的是思量了一夜，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以后想到的……”
　　“谢谢你，阿吉。”沈愛琳打断了阿吉接下去要讲的话，她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这些我也已经想到了。”
　　“你知道了？！”阿吉不可置信地脱口问道。
　　沈愛琳点点头，只听她娓娓道来：“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好像只要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再要命的事都可以放下不计较。”
　　“所以你已经放下了？”阿吉的眼底里透着绝望。
　　“嗯。就在他回身相护的那一刻，我想我就已经放下了。” 沈愛琳继续道：“阿吉，你应当是了解我的。从小到大，我并没有真正的快乐过。我很孤独，可我并不喜欢孤独。我一直期待着会有那样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会像参天大树一般给我依靠和庇护，免我惊忧，使我的灵魂不再流离失所。”
　　阿吉凄然道：“愛琳……小姐，”他的心已沉到了绝望的谷底，却始终鼓不起勇气直呼她的名字，“纪先生有能力保护你。我祝福你们。”
　　沈愛琳知道她正在伤一个人的心，但她更清楚快刀斩乱麻远不及钝刀子割肉带来的伤痛更深。
　　“阿吉，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说罢，沈愛琳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然而，没走两步，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说道：“自古以来从没有忠仆侍二主，好马配双鞍的事。纪子湛他会是一个好老板，但前提是你必须以诚相待。阿吉，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