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年夏至》果仁酥

2、心不入戏

　　1932年，上海，延喜社。

　　“衰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

　　莹润如玉珠落盘的嗓音在破旧的院子里响起，身穿一袭青衣的少年，稚嫩的面容上是与之不符的愁绪追思，朱唇轻启，悠扬婉转的曲调随之溢出。

　　他未穿戏服，然而一颦一笑间，早已置身戏中。

　　瑟瑟秋风乍起，引得院子墙角跟的枫树飒飒作响，如红云般的枫叶旋转着，飘落在了少年的头上，又滚落到了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阻止了他的吊嗓。

　　“罢了，今日就到此处吧。”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在少年停止的那一霎，睁开了眼睛，左眼清明，右眼浑浊，在外人面前，他都会将自个儿的右眼蒙住，因为他的一只眼睛快要废了，而且太不吉利了。

　　他们这一行的人，最讲究的就是运气，也就是命。

　　延喜社是上海滩早年间有名的梨园，百人的戏社在伶界也算颇有分量的，可惜当初有一个不知轻重的红角儿得罪了一个人物，延喜社一度遭到了封杀，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延喜社再次出现于伶界，却也难以再付荣光，只有二十来人的戏班子，只够勉强出演一场戏的。

　　能够偶尔演出一番，倒也是能够勉强过活的。

　　但即将到来的今晚上，却截然不同。

　　男子神情复杂的看着不明所以的少年，叹息道：“青哥儿，你是戏子，应当身入戏中，而不是心入戏，入戏太深了，就很难出来了。”

　　“青儿晓得了。”少年垂眸，长睫如扇，遮住了思绪，只听到他乖巧的应道。

　　这么多年了，他知道少年的心性，他从来都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可性子却犟的要死，一旦决定的事情，任凭旁人如何劝慰，他都不会更改。

　　故而，男子没有强求，只能站起身来，收起藤椅，招呼着少年回去：“时辰也不早了，你先歇息歇息，今晚儿上你第一次登台，我虽然已经为你做好一切了，但是成是败，终究还是需要你自个儿成全的。”

　　“嗯。”少年的长睫轻颤，显露了他不宁的思绪。

　　三年前，陆黎青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戏子，娘亲曾经是戏班子出身，所以不得家中长辈的喜爱，娘亲也百般的告诉自己，戏子终究是戏子，在别人的戏里高贵，在自个儿的命里谦卑。

　　可自从宏叔将自己救了出来，投身在延喜社之时，他终于明白了娘亲的话。

　　三年后的今夜，便是他的登台之日。

　　成败一刹，他不在意。

　　他只想让娘亲泉下有知，戏子也是能够有尊严的。

　　任何人，都该有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