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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好久不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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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然回到会场的时候,所有的记者都已经走光了,偌大的场地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郑安然略带歉意地向他点了个头,快步到自己刚才的座位,想着速战速决,尽快找到那支不听话的录音笔。
然而,事实并不尽如人意。
郑安然蹲在那儿灰头土脸地找了大半天,恨不得把地板都一块块拆下来检查,可是却连录音笔的影子都没见着。“我的天啊,你到底躲在哪啊?”郑安然欲哭无泪,她踩着一双破高跟鞋蹲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又心急又腿麻,简直饱受身心的双重摧残。就这时,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白色耐克。
“是这个吗?”
说话的人伸出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而那支属于郑安然的银色录音笔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郑安然慢慢站了起来,神情复杂地望着那个人,她很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归于沉默。对方报以回望,眼神里好像藏着一场不可预兆的海啸。
“郑安然,好久不见。”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开关,那些年少的时光如同一部色彩浓烈的电影,不由分说地飞进郑安然的瞳孔,于是每一帧精细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校园里长满了绿色爬山虎的旧墙、斜射进窗口的阳光、黑板上复杂的数学公式、写着潦草字记的习题本……还有,一个穿着宽大校服的少年。他的面容像生活在北方清冽空气中馥郁挺拔的植物,眉眼里都是干净的味道,还带着些许少年特有的凌冽棱角,好看而锋利嚣张。
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看到阳光,扶着单车的少年总是带着笑等在路旁。这是郑安然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可当时的她从未曾珍惜,只当作是稀疏平常。
如今那个人重新站在了郑安然面前,依然是那样的站姿,依然是那张好看的脸,恍惚间郑安然甚至以为现在还是高中的时候,她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跳下楼梯,陆一航等在那里,皱着眉说郑同学你可真慢,她吐吐舌头坐上单车,夹着花瓣的风从远方吹来,她搂住陆一航的腰,短发在风里飞扬起来。
可郑安然心里再清楚不过,早在五年前,他们的生活就已经变得天翻地覆。就像现在,虽然他们之间只有短短一步的距离,却如同隔着一片汪洋大海那般遥远。
其实郑安然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面对陆一航,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会再次见到陆一航。她努力说服自己,今天的重逢不过是个意外,她仅仅是出于工作原因不得不来。然而到了真正见面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陆一航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现在他们两个竟还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郑安然顿时觉得心乱如麻,她想,她必须马上离开,离这个地方,离这个人,越远越好。可是她的录音笔还在他的手里。郑安然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伸手去拿。
就在郑安然快要碰到录音笔的瞬间,陆一航突然变了动作,把那支录音笔握在了手心里。郑安然一愣,试着去抽了一下,竟没能拿出来。于是她加大了力气,可是似乎对方也在同时用力,两个人僵持了半天,那支录音笔却纹丝不动。
郑安然诧异地看向陆一航,见他丝毫没有想松手的意思,只是一味地注视着她。郑安然心里一惊,这种眼神她见到过,就跟外面挂着的那幅巨型海报上的一样,像极了某种神秘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隐藏着一种危险的攻击性和致命的吸引力。
这眼神只看得郑安然心慌意乱,现在的陆一航似乎完全褪去了那副青涩的少年气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着迷的轻熟男气息。他的眼神、他的袖口、他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海洋味香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郑安然兵荒马乱、只想要落荒而逃。而她也的确如此做了。
她像是触到了一朵花刺尖锐的玫瑰一般,迅速松开了手,飞快地从陆一航的身边走过,想要现在、马上、立刻逃离这个空间。
可是她的手腕被人大力攥住,同时耳边飘来一句冷淡的声音,“这么久不见,不如聊几句再走?”
他难道给了她拒绝的余地吗?郑安然在心里苦笑一声,停下脚步,无声地转过身。
陆一航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仔细端详了她半刻,低声说了一句:“你变了。”他的声音很小,如果没有看到他动了几下嘴唇,郑安然甚至以为那是她自己的错觉。似乎他并不想得到郑安然的回答,紧接着转了话锋:“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过得好吗。没有他的这五年里,她过得好吗。郑安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她竟然真的抿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说:“好啊,我过得很好。”
“可我不好。”
他说他不好,她最爱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说他这些年过得不好,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郑安然觉得有一万根细长的针,同时扎入了她的心脏,扎得又狠又疼。可她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怎么会呢。你现在可是最有人气的大明星,有那么多人喜欢着你,怎么会过得不好。”
“原来陆小姐就是用这种方式衡量一个人过得好不好的。”陆一航的眼神一下子变冷了,然后他嘲讽般的笑了,“也难怪,毕竟你都说得出那种话来。”
郑安然身子一僵,陆一航的话几乎让她的身心冷到谷底。
“你知道吗郑安然,”陆一航接着说,“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你那时对我说了什么。你说,陆一航,我们分手吧,我不想继续在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身上浪费时间了。跟你在一起真的很没前途,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我现在终于不再是你口中的十八线小明星了。怎么样,郑安然,现在你要不要重新跟我在一起啊?”陆一航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愤怒的表情,可他的手却越来越用力,郑安然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他捏碎了,她使劲挣脱了几下,说:“陆一航,你别这样。”
“我别这样?好,我不这样。”陆一航不怒反笑,“那么郑安然,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你狠心扔下我整整五年的合适理由。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可以当作五年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我们两个可以重新开始。郑安然,你说吧。”
事到如今她又能说些什么呢?陆一航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啊,是她当初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是她自作主张放开他的手,是她害得陆一航五年来饱受煎熬,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哪里有资格奢求陆一航的原谅。郑安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说啊!”陆一航见她不语,愤怒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好!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都没有!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的现在更是这样!”像是所有的情绪都积累到了一个极限,郑安然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不管你是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也好,最当红的大明星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再怎么逼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她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冲陆一航大喊,就像一个受到了威胁的脆弱河豚,拼了命地鼓起身子试图用气势吓退对方。
陆一航身形一怔,突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无力地放开了郑安然的手腕。他垂着头,灯光洒下来的阴影遮住了他好看的眼睛。郑安然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知道如果再待下去,她就会忍不住冲过去拥抱他了。
早上崴伤的脚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那些感知着痛觉的神经从脚踝穿过小腿向上,一路闯入了心脏。郑安然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摆,轻松地穿过陆一航,挺直后背表情淡然地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碰撞出冰冷的声响。
走了两步,她突然发现手心里握着一个冰凉的物体,陆一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把那支录音笔塞回了她的手里。痛感从心脏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郑安然觉得自己就快要疼死了,可她依然没有停下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陆一航,再见了,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罢郑安然飞快地逃离了这个会场,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离开了陆一航的视野范围,她故意伪装的坚强姿态终于全部分崩瓦解,她跌跌撞撞地埋着头往前走,然后眼泪像决了堤似的往外涌。她避开路人的眼光,用手背狠狠地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
她在心里骂自己,你哭什么呀郑安然,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
回到车上,赵奕看到郑安然哭得满脸泪痕,简直要被吓死了,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郑安然整个人在副驾驶座上缩成了一团,她把脸埋在双臂之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说:“开车,我没事。”
“没事!你这幅样子怎么可能是没事!”赵奕快疯了,早知道会这样,就是回去之后主编杀了他,他都不会放郑安然回去找那什么鬼的录音笔!他试着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她:“安然,你到底怎么了?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安然抬起脸,发红的眼睛噙满了眼泪,她小声的、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对赵奕说:“别问了,快开车,我求你……”
这是赵奕第一次看见郑安然露出这种表情,一种混合着悲伤无助和绝望的表情,透过她的眼睛,能看到一座灰色的终年下着大雨的森林。赵奕知道自己再担心也不能为她做什么,于是一咬牙,用力踩下了油门,这辆黑色的吉普咆哮着冲了出去,赵奕打开了车载音响,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郑安然小声压抑着的抽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音乐随机播放到王菲的一首歌,这首歌郑安然曾在难以入眠的深夜里反复听过无数次,空灵低吟的女声经过音响的重重放大,传进她的耳朵里不断敲击着鼓膜。那些歌词慢慢在她心底里镌刻成诗,那是一个个早就被写好的预言,不由分说地闯入她和他的世界。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