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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尽世安 ...

  •   没有谁能够在三言两语间说尽别人的一生,然而又不能把一切都说给别人听,只能拣个大概,剪个轮廓。却也总有一段,足够感人肺腑。
      苏月白说,其实他只说过关于那几个人的故事,只是分成了段落。
      而我听到的以及当时在场的人都认为有些唐突的关于结局的最后一段,其实是他不想做多的看法所以有些匆匆,管后事如何,都不是他的事。
      他深陷那个梦魇十余年,没有人相信这是他梦里的故事,然而一个人压抑太沉重,他才迫切需要一种方式来让人分担。
      而那些让他感动的,难过的,幸好也能让别人落泪。
      可是他现在已经深深惧怕那种感觉,明明与他无关,始终像阴魂不散。
      于是他干脆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草率的结束了故事。
      对此我表现出浓厚的好奇心,毕竟除了时间,我什么都没有。我完全有理由听他讲完所以细枝末节。
      他说,“我们来一场交易吧。”
      我想离开长安,还想要一个陪伴我的人。
      你陪我离开,我把所有说给你听。
      我突然记起了那一年,那个人对我说,从今往后我当你的师傅好不好,你就陪我住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一瞬间各种感觉接踵而至。
      其实我也想要一个能陪着我的人,听说凡人生死转瞬不过几十年,而照我如今这个样子,怕是死不了罢。
      纵然在不济还有一个幸沢,她已经陪了我三百年,我承认我离不开她,可她始终解不了我的那些,人的心情。
      我问苏月白我说,你会弹琴吗,弹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说,“我记得初见时你带了把绝世的好琴,我有幸否?”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化作琴身的幸沢。
      他已走到窗边。
      其实我只是随口说说,而能够奏响幸沢,又需要怎样的天赋?
      他手指修长,灵动间已抚上琴弦。随着他指尖翻转,天籁似泉水叮咚般汩汩流泻出来。轻轻柔柔,像落花浮在初春新融的雪水之上,有一丝凉意,恰到好处。
      心像蹋了一方。
      我有三百年没有听到这样的琴音。我有三百年没有见到那个人。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他们两个人的轮廓影影绰绰最后居然重叠在一起,就好像,原本就是一人。
      眼角有温润液体兀自滴下。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缓缓回过头。他的指尖轻轻拭过我的眼角,是别一样的温柔,“怎么哭了?”
      我猛的后退两步,“哪,哪里的事,不过灰尘入眼而已。”
      他哦了一声在没有说话。
      窗外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
      我抬起手半遮着眼走到窗边,阳光正好,我说,“我答应你,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幸沢自出世以来,就只认定了铸尘这一个人。
      她的本身是棵生长在昆仑之颠的千年梧桐树,受天地造化所致原本会遭雷劫从而枯灭,而一千八百年以前,铸尘途经昆仑之颠,无意中看到这棵梧桐,生生帮她受了一道天雷,才勉强保住她的躯干,知她无再生之力而千年的梧桐又实在难得,索性就停了脚,花了七天造出了幸沢琴身,后又去王母处讨得织女亲手梭织的冰蚕丝,这才有了幸沢。
      虽然当年铸尘纯粹是一时兴起,但是后来发现有个寄托性情的物件委实也是不错的。看山的时候弹一弹,看潮生的时候也弹一弹,偶尔打个架之前还抽空弹一弹等等,这样一来二去除了练就超凡的琴艺,还得了四海八荒的神仙们一个谬赞。
      毕竟铸尘从不为世人扰,当然也不为神仙扰。
      后来也有胆大的仙人找铸尘想借一借这把琴,铸尘自是不拘小节的,来者不拒,可是那些个人一个弹不响,两个弹不响,三个还是弹不响。
      以至于铸尘高深莫测的名号又上了一层楼,殊不知他也委实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渐渐的借的人也就没有了。
      而幸沢这个名字是她三百年前化身成人时我随口喊的,在此之前铸尘喊她,琴。他总是说扶澜我那把琴呢?扶澜去把琴拿给我。扶澜我教你弹琴来来来。
      幸沢自然是懂她主人那颗大气磅礴的心,从来不计较这些,对她主人自然也是忠心不二的,那么,这一次,纯属巧合?
      幸沢说,“我真的不知道,从前那些人都不是我刻意为之,那个苏月白,也不至于是意外罢。”
      第二章尽世安(2)
      我很后悔从前没有和太白老子他们搞好关系,这是我辗转反侧反复思考了大半晚的结论。
      那时候约莫算是小时候,夜晚吵闹着不肯睡觉铸尘就会说故事给我听,其中我尤其记得老子和太白。
      关于老子他是这么说的。凡人尊他一声太上老君,但我委实没必要来那个虚的,喊他声老子也算恭敬了。据说他的母亲怀了他七十二年才生的他,生而白发,才唤他一声老子。又传其母于李树下生,生而能言,指树而姓‘李’。
      听上去倒也算聪明伶俐,但是传说传说,众口相传而说,我与他相识以来除了见他痴迷炼丹,至多不过去太白处喝喝茶,太乙处下下棋什么的,传说中的,风姿,早就消散在风里头了。
      然而凡人终究愚昧无知,还指望供着他讨些福气,什么场合都能搬尊他的塑像,倒是那白须白发老翁模样没甚不对,却不知老子其实很不喜羽扇,他随手从来也只握一柄拂尘装端庄,那些凡人弄错了他的造型,若是我,我也懒得抽空去理一理的。

      在说太白。铸尘说太白的另一个名字其实是叫李长庚的,他和老子的各种纠结概括了讲就是冤冤相报不了结。或者这样说,毕竟老子的出身摆在那,在凡世的声名摆在那,在天界的不动产以及出售自制丹药的收入摆在那,更甚的,所谓的天界的安宁时不时还需要他震上一震,毕竟人家装备靠谱。
      可见不管是为人还是为仙,都有特权阶级之分的。于太白而言,老子就是这样一个存在。而自古以来,对待特权阶级,不是推到就是捧。所以就有我们常看到的,太白与老子形影不离,相谈甚欢。
      我问,“先头说太上老君姓李,后来你又说太白从前的名字也是李姓,”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两个人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铸尘抚着下巴,想了想说,“这个就委实不好推断了,不过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所以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了这两个人就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并且还分工明确,哥哥搞垄断承包了天界的炼药行业,弟弟则负责八面玲珑保证不会有不好的话传到玉帝的耳朵里。
      好一个天衣无缝!
      难怪两个人都富成这样!
      所以后来见到两位本尊的时候,我其实是抱着崇拜又抗拒的心情的。崇拜是因为这二人委实是经商的好手,若我不那么笨,跟着他们混,脱贫致富想也指日可待。而抗拒是因为,我觉得这二人太无耻,居然厚颜无耻到这地步,委实妙哉!
      以至于我完全忘记了,不管什么时候,实力才是硬道理的道理,就像哪怕其实你什么都不会,但是你有了菩提老祖颁发的毕业证书档次依然比那些会一点什么但是没有毕业证书的高一截一样,老子和太白能够走到这一步,绝对不只是空有一本毕业证书而已。
      再者,他二人辈分皆比菩提高。
      其实我很抱歉当时打翻了太白的茶弄洒了老子的药,左右是一种仇富心理作祟。更何况,还有铸尘夜夜耳鬓厮磨做的铺垫。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好在月老儿还有良心没把我忘了,还晓得送几坛子酒给我喝陪我唠一唠嗑。
      只不过,那月老儿的线,能不能连上前尘,能不能牵下天机?
      好吧,我想是我想多了。
      按照苏月白说的,他活了二十几年,头十年几乎每一晚都梦到那个叫顾子倾的男子,若他是个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想的,偶尔思个春也是人之常情,可他一个大男人,一个非常正常的男人,每天都梦到另一个男人,就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且做梦也就罢了,都知道做梦当不得真的,可是今天在那间古玩店里看到的那幅画,连我也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
      苏月白说他只是不想呆在长安去哪里都行,而我是随便呆在哪里都行。于是我又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两日后,我们到达平阳。
      两日后我们到达平阳的那个下午,天朗气清。
      而在这个天朗气清的下午,我们投了栈看天色还早就想着四处熟悉熟悉环境。
      于是就走进了那间古玩店。
      说是古玩店嘛,看上去越是古色古香就显得越有内涵。其实我对这些个所谓古董委实没有研究,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还是看得出年限的,毕竟我活了六百多岁,我有直觉!
      然而目光却被一幅画吸引。
      新錶好的框,只是一幅简单的桃花,线条流畅,随性洒脱,花绽的姿态各有各的美,还有片片落花浮在空中似要落进尘埃里,乍一看就像春风起。
      当然我也不晓得什么样的画算上乘之作,也不晓得什么样的才值钱,而且我觉得这幅画确实是好看的,但真正吸引我的,是那落款。
      顾子倾。
      我转头去看苏月白,发觉他也看着那三个字出了神。
      明明只是梦里的人,那这又作何解?
      后来苏月白花高价买下了那幅画,代价是在后来的一个月我连向来嗤之以鼻的尘世的酒都买不起!
      幸沢说,“有没有可能苏月白其实是顾子倾的转世,还带了前生的记忆?”
      我说,“所以这就是孟婆那里最近在招工的原因?”
      幸沢又说,“或者是顾子倾有心愿未了想托人成全?”
      我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托一个最起码有钱的人。”
      幸沢继续说,“也许苏月白和顾子倾其实是同一个人,他在逗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活个几百岁对凡人来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幸沢已经没什么想说的。
      于是我一个人辗转难眠到现在,因为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章尽世安(3)
      听说太上老君那里有面玄天镜,听说那面玄天镜可以看到任何人的前世今生。
      听说有钱人都特别小心眼,外一他还记着我弄洒的那葫芦药呢?
      听说太白与他关系最好,听说太白比较好说话。
      所以现在是到了不管做什么都要靠关系的地步吗?
      不过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去攀这个关系!
      听说平阳城里头有个月老庙,那里香火鼎盛,向来都是灵的。
      我觉得凭我和月老这几百年来的仅有的两次举杯对酌应该勉强算得上莫逆之交吧,他不会这么不给面子见都不见我吧。
      想通以后我吐出一口气,浑身轻松,安稳入睡。
      第二天早上起得也不算晚,下楼梯的时候却看到苏月白居然早早端坐在桌边。
      我惊觉他的衣服颜色是不是都那么低调朴素,并且还都是一致的好看。今天他穿的是件淡蓝色的袍子,斟茶喝茶的动作连贯优雅,惹得群众们都目不斜视。
      居然一大早就这么招蜂引蝶,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我走到桌边狠狠的坐下来。
      “昨晚没睡好?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
      我哼了一声,“本来心情还蛮好的。”
      他慢悠悠放下茶杯,“所以我又惹你了?”

      我一口咬了大半个包子含糊不清道,“对!”
      他含笑递了杯水给我,“这么饿啊。”
      我的情绪一时波动太大,以至于那大半个包子卡在了喉咙里。
      我决定和他绝交一个时辰!
      可是我突然记起了正事,我要去攀关系!
      “喂,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就快些陪我去趟月老庙。”
      他优雅的放下筷子,“不是说一个时辰不和我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喷,这厢又自顾自开口,“月老庙?是扶澜已心有所属还是纯粹想去问一问,我和你的姻缘签?”
      我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你怎么不去死!非要我说其实我认不清路吗!”
      抛去这些前奏,我们顺利到达月老庙,入眼处皆是红火火的一片。
      熙熙攘攘的,每一个摊位前的生意也很红火。
      左右我又不是来求姻缘的,委实没必要去扎那个堆。可是由于我又是向来很喜欢凑热闹的,还是扎了那个堆。
      就像那些凡人逛街一般,都是想的看看又不要钱,但是后来越看越喜欢,又想着买一个也没什么,于是就买了。
      所以我用一片金叶子换了一根木头簪子。
      摆摊的奶奶说这簪子是用那姻缘树的枝干刻的,有月老的庇佑,送给心上人保准了白首不相离。虽然我知道月老不会这样没谱去给一棵树开光,但那簪子也实在雕得精致,十分漂亮,我脑子一热突然就很想要。
      可是我没有钱,就只有拿不归的叶子换了。
      把簪子握在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幸好让我找到了,都说了不要乱跑,人这样多,丢了怎么办?”
      语气中有轻微的急躁,是苏月白的声音。
      我连忙把簪子拣到身后,看着他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倒是那摆摊的奶奶,哪壶不开提哪壶,“哟姑娘你家相公长得真俊啊!”
      所谓绯闻绯闻,我红着脸拖走苏月白还不忘回头喊,“你别这样说他,他会漂起来!”
      寻了个稍微僻静处我抬起手准备擦擦汗,哪晓得苏月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别这样说他,他会漂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方才是一时口不择言,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那位婆婆说我长得很俊啊!”
      这是重点吗?
      “你还是陪我去拜拜月老吧,别白来一回。”
      他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我没想到要拜一拜月老还有这许多规矩,庙祝说,我先要去门口阿婆那里写一个心愿,然后还要花点香火钱买盘香,为什么说盘呢,我偏头看了看角落那边燃着的香,一圈一圈的。庙祝还说,所谓心诚则灵,所以我把心愿符燃了以后还需要跪着等那香点完,这样月老才会感受到!
      忽略苏月白惊恐的表情,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阔步走到门口阿婆那里,亲自提笔写了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丢到了一旁的香炉里。
      苏月白问我写的什么,是不是有点太不诚恳了。
      我无奈看着他,心诚你妹灵你妹,我不过写了‘月老你这老家伙,再不来见我我就拆了你的窝’而已,都这样了还要诚恳吗?
      我说,“我不过求月老许你一个良人,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看了我半天,甩了袖子走了出去,并且回客栈的一路上都没搭理我。好吧,我看出来了,苏月白生气了。
      左右我不过开了个玩笑,他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些,傍晚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同我吃饭,我也有些扫了兴致,动了两口筷子就回房了。
      想来是我白日里烧的那个纸团太霸气,月老当下便入了我的梦。
      我杵着下巴看着他,“我从前竟是不晓得,原来老头你竟是这样大牌?”
      他摸了摸胡子走到我身旁坐下,“那是他们都有求于我。”尔后又说,“可丫头你今天的说辞委实太不懂事,把我的两个小童可气坏了。”
      我说,“是你那庙祝惹烦了我,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啊,那些个琐碎倒真的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从前小老儿还搭理,时间一久难免倦了,若是这样就有个寄托,就随他们去罢。”
      我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好,“那你也是在诓人了嘛。”
      月老摇了摇头,他那雪白的胡子也随之晃了晃,“小老儿本就是司的这个事,更何况姻缘蒲子上早早就写明了,早晚的事儿。”
      言下之意就是,其实拜不拜都一样。
      “话又说回来,今次你找小老儿是要干什么,不是嘴馋了吧?”
      我眨了眨眼,差点儿就绕远了。
      “当然不是,其实我还真是有个事想托你。”
      “哦?”
      我咬了咬牙,“我想借老君的玄天镜一用。”
      月老举到半空中的酒葫芦掉了下来,良久他闷闷的说,“我记得尘世的那些个道观里也是有那老东西的金身的。”
      我能说我忘了这一茬?不过他也指不定能理我?
      我说,“哪有月老您的面子大嘛。”
      他不做声。
      我一针见血,“我记得苍溪里头,铸尘亲酿的酒好像还剩几坛子。”
      月老猛的抬头,“我要一半!”
      我把心一横,“成交。”
      第二章尽世安(4)
      今次这一行我首先悟了杨戬不能升官的缘由。合着南天门纯粹是立起来好看的,稍微有点后台的特么都会抄小路。
      太清之境太极宫。
      三十三重天之上有祥云瑞气缭绕,极尽古朴庄严辉煌的宫殿中有药香传来。
      我在心里由衷感叹,这才是有钱人!
      正准备迈进门,月老拦住我,“走后门。”
      “为什么?!”
      他冷哼一声径直往侧边走去,我挑挑眉,看来众仙友对老子都心存芥蒂,仇富果然不是人的专利,更何况这老头富得忒招摇了些。
      画面切换到眼前,眼前的人白眉白发,白须上还沾了灰,一袭暗色道袍。此刻正蹲在火炉边,还时不时摇上两扇子。
      我看着月老,表示很惶恐。

      月老走到一旁拾起根木头扔到火里头,“老东西你够了好吗,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专心致志的老子最受不得旁人的打扰,一怒之下连那炼丹炉里的三味真火都蹿高了不少,他扔掉手中蒲扇,腾出空扫了我一眼,“上次不是说你那甚远房的干妹妹的女儿是最后一个么?你当本座这里是中介的么!”
      月老拍拍手悠悠直起身,“你完全可以当小老儿是来与你联络感情的。”
      老子的表情立时严肃,“老弟啊,不是月老祠的运转出了问题吧,我这太极宫最近也周转不开啊!”
      …………
      我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插话道,“其实吧老君,你还记不记得我?”
      估计他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会呼吸的,眯起眼睛瞧了我半天,“当真……不太记得。”
      好吧是我想太多。
      “那个,大概五百多年前,在苍溪,我洒了你一罐子药?”
      他恍然大悟,“啊!果真你是当年铸尘边上的那个丫头?都出落得这样水灵,想他当时还来求药于我呢。”
      我羞涩的点了点头,想化繁为简是我生来就有的天赋,把老子那一溜话删了剪,总的就是他还知道我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那边月老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丫头你,你,你果真洒了他一罐子药?”
      “是,是啊,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月老围着太上老君转了好几圈,“如今你怎么变得这样势利了。”
      老子咳了一声,“我想你是误会了,本座向来是锱铢必较的,当年那个事后铸尘拿了太乙他师傅,唔就是元始天尊的拂尘来给我说是交换,”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了一柄拂尘,拿在手里晃了晃,“喏,当真是个好东西,左右我那葫芦药都是半成品。”
      月老的眼里装了满满的崇拜,我努力不让自己跳起来!
      老子继续道,“呐,所以丫头你今次来找本座不是来讨这个的吧。”
      我扯开嘴角,“怎么会怎么会,不过今次确有一事望老君成全。”
      他大手一挥隐了拂尘,“哦?说说。”
      我扯了扯月老的袖子。
      月老捋了捋胡子,“这丫头,想借玄天镜一用。”
      凭直觉,我发现气氛已经变得严肃了,气流在空气中缓缓摩擦,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难道真的应该先找太白?
      老君走到一旁的雕花木椅上坐下,“说一说缘由。”
      我想了半天决定实话实说,一口气把前因后果全道了出来。
      他斟酌了半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遂去罢。”说完他招来一个半大小童,“带她去宝鉴阁玄天镜处。”
      这种感觉就像仲夏灼灼闷热难耐之时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这酸爽,不敢相信!
      当下道了谢随童子前去宝鉴阁。
      由于过分激动,所以自然忽略了很多细节。
      太上老君拈指掐算了半天,尔后凝神望向月老,“小老弟啊,你同哥哥我说实话,你那蒲子上现了什么?”
      月老也换上一副正经模样,“仙君已羽化百年是三界都知的事,而扶澜这丫头的姻缘线却始终连着他,生生世世剪不断。”
      “前段时间我抽空去了趟忘川,而那三生石也现了异象。”
      “仙君的造化自是我等无法左右的,却连那丫头的造化,如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了。”
      太上老君沉默良久,说,“先头听她说的那些我也有些疑惑,照理说区区一介凡人的命格我们是可以随时翻阅的,而那苏月白的我却是看不到头。”
      “所以方才便掐指算了算,所谓的顾子倾和苏月白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委实算不上有什么联系。”
      “说苏月白是顾子倾的转世吧,那顾子倾的魂分明还游离在往生之地没有投胎,那苏月白关于顾子倾的记忆该作何解?”
      月老接下去说,“我与扶澜这丫头投缘,从前不想她受情之苦我试着提醒过她,而关于这一段记忆却生生被仙君抹了去,仙君他做事的风格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其实小老儿掌的是六道生灵的缘分,虽说神仙辈的不在掌控之中,但一旦生了造化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看到些个中命格的。”
      “仙君他从未被牵扯进十丈红尘里,天界黯淡惯了也没有谁敢拿他做那个话头,却也不代表,仙君他不会有。”
      太上老君点了点头,“照你这样说,仙君与那丫头其实是注定了的缘,而仙君未经过情爱一事才不晓得如何自处。而既然这一段感情已落在了三生石上面,就不会有始无终。”
      “道有这样说,一念三千。而仙君若执念非常,也不无重生之可能。”
      月老走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照哥哥的意思,是仙君的念踏入轮回?”
      “那个小丫头被他养在苍溪六百年,外人碰不得惹不得,护得严严实实的,还因为那丫头欠了我们这些人不少的人情。当年我有幸入得苍溪也不过是仙君他为那丫头求一粒长生药而已。”
      “三百年前还破例上了三十三重天,说的话大概也是托我等日后好生照顾她。言辞间有托付身后事的味道,又隐约透露了也许他还会回来的。”
      “小老儿倒是觉得仙君当是非回来不行了,换了我,也是放不下心呀。”
      两个人边说边往庭院中走去,不远处太阳像兑了水的蛋黄。
      而那边月老祠里,被月老儿用来垫桌角的姻缘蒲子上已生了变化。
      太上老君琢磨了老半天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左右这一次他欠了我们不少,等他回来慢慢谈。”
      闻此红衣的老儿两手一拍,“难怪难怪,我说今儿个你是怎么就改了性半句话都没有就让她去了玄天镜那,真真是老狐狸啊!”
      老君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白眉毛动了一动,“怎么这样说,冥冥中天已定,本座不过推了一把罢了。”

      第二章尽世安(5)
      小童子推开门朝我笑道,“姐姐快随我来。”
      我站在门口,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头顶上三个鎏金的大字‘鉴宝阁’。
      突然就有点意识到了所谓的贫富差距是多么建设性的问题。正所谓‘穷’,就像你表面上看到那个人吃不饱也穿不暖下雨天屋里头还漏雨也许这真的不算穷,因为你没见过更穷的。又所谓‘富’,就像你表面上看到那个人吃的是熊掌燕窝穿的是蚕丝蛋白出门的坐骑是汗血宝马,也许这也能算有钱,但毕竟你没有见过更有钱的!
      我站在鉴宝阁门口,就差咬着袖子破口大骂了!我去好一个太上老君,有你这样做神仙的么!敢不敢分我一些些!
      小童子见我许久没有行动又忍不住催了一催,“呀姐姐,进来啊!”
      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裙摆,笑着回答,“好的姐姐知道了,来了来了。”
      踏进鉴宝阁才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由何而来。我觉得我必须要克制自己的眼睛,多看一眼心口的怨气就多了一层!
      终于平安来到玄天镜前。
      虽然我向来都知道不可貌相这个理儿,但思及四周围无一不是金光闪闪精致玲珑的宝贝,还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小童子,你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是这么个东西?
      小童子一脸严肃亦用眼神回答,我一定肯定以及确定是这么个东西!
      我想了想好吧,那就是它了!
      我只能这么形容它的外表,很大很大很大很大一个看上去像是铜铸的圆框,哦,它还浮在半空中。
      我踮起脚伸手碰了一下。
      指尖一片冰凉。
      那是尘世六百二十七年前,仲夏之间却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我摊开手掌,好像也有雪融在我的掌心。温温润润的,片刻之后就消失得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整个大地变一片雪白。
      所有的花在一夜之间全都凋谢,然后是草,接着是树开始落叶。白的雪中夹杂着枯叶,穿过我的身体,以一种决绝的柔软姿态藏进尘埃里。
      河塘里头的水也变成了冰,越来越硬越来越硬,不曾在流动。
      年幼的孩童奔跑于冰层之上,在雪里玩乐,嬉戏声一层层一层层穿过云端。
      那一年田里的作物颗粒无收。
      很多大人都选择了闭门不出,宁愿围着一团炭火,守着自欺欺人的温暖。无论什么时候,火光代表希望。
      雪把年迈的老人冻在门口,冻住了他们脸上的皱褶,还是一直下,一直下。
      之后两年。
      我出生在长安。
      落了彻夜的雪突然之间停住了。
      此后八年都没有在落,而那结了的冰却始终都没有化。
      可是从一开始那就不被当做是希望。
      除了至亲骨血,没有谁在那种情况下还会去在乎一个新生的婴孩。
      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哭声。
      有巫师言,乃无妄之灾。
      小童子突然抓住我的手,一只肉团似的手在我面前使劲晃,“姐姐姐姐,没事吧。”
      我收回手定了定神,干笑道,“啊,没有啊。”
      小童子随即抚了下心口,“那就好那就好,师傅说过,这里头的东西都是随便碰不得的。”
      你丫的怎么不早说!
      而我刚才看到的那一段,史书上没有记载。可是我明明记得,那一天那个人以天人之姿踏着雪朝我而来,就足够说明那一场灾难是真的存在过。
      怎么就硬生生被抹去了呢,为什么除了我就没有人记得?还是说,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么,人间现在从何而来?
      小童子哪里知道我在想什么,自顾自尽忠职守,“师傅说,把那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丢到镜子里,心里头想着你想知道的事就可以了。”
      他递过来纸和笔。
      我顿了顿提起笔,干脆利落写下顾子倾三个字。
      我必须说明的是,写这三个字也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由于事先没有预料到会出现以上插曲,我完全没有准备应急措施,所以思索再三我决定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其余的有时间在详谈。
      而原计划的重点,我想的是,必须搞清楚苏月白梦到的故事,是不是真实的。
      纸团在投入镜框之际化为乌有。
      大陈历六十年,冬末。
      积了几日的雪相继化了去,天气渐渐转暖。
      顾子倾推开门,日光透过云头洒了下来,山林间的风迎面而来。他微微闭上眼。
      春天要来了吧,他想。
      转身合上门,他走下竹楼,走出被一圈矮篱笆围起来的院落。
      行过之处衣袍带起落叶。
      远远看去那人衣衫半旧,步履蹒跚,举手投足之间极尽风流,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他向林间深处走。
      他看不见我。
      约莫几柱香的功夫,他停在一处竹亭前。
      亭边的桃树新抽了芽,亭上有龙飞凤舞两个字提,不悔。
      亭子里头有酒,他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石桌上有未下完的棋,我看见他执白子始终未落。
      画面就好像定格了一般,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回忆些什么,譬如阿璃,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忘掉。
      照苏月白说的,那幅画上有字题‘我也曾林间过二十年,为看一眼花开落’,那么我现在看到的不外乎就是归隐山林的顾子倾了。
      而且照常理顾子倾这辈子是在没有出过这片林子的,那幅画应该是他的绝笔,对他的意义应该很大,活着的顾子倾肯定是不会允许它流传出去的,也许死了也不允许但是谁管的到呢。
      可是玄天镜给我看这些干嘛呢?
      我猛地抬头看向亭中央,那个人却是已经不见了!
      可是我向来高估了我认路的本事,夕阳西下时才寻回竹楼。
      顾子倾背对着门,我完全多此一举的小心翼翼凑到他身旁。
      案桌上摆的画画的是这栋竹楼,有炊烟,有溪流。

      我看着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眼角生了皱纹。
      良久他拿起桌边的笔,一行字写得隽秀飘逸苍劲有力。
      我也曾林间过二十年,为看一眼花开落。
      这就是那幅流芳百世的画!
      他写完随手扔了笔,端了酒就走出房门。
      月光泠泠地照下来。
      酒过三巡,他醉倒在庭院里。我想去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喃喃中听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人的这一生,太长,太难,太辛苦。”
      “可是,在没有遇到你以前的那个顾子倾,活得其实也没有意思。”
      “我想要的……”
      他没有说完。他再也没有醒过来,他死在梦里头。
      这世上在没有顾子倾。
      因为早就知道了结局就没有做过多的感伤。我彷徨至竹楼之上,想着在看看那幅传世佳作。
      画面未免太简单,竹楼,溪流,淡淡的烟,都是这院落之中的景,而那棵树,那棵树却是不悔亭边的桃树!
      我想了想转身踏着月光朝林深处走去。
      杯中酒已空,盏壁发凉。那石桌之上分明是局死棋,黑白两边分明都已穷途末路进无可进退不可退。
      可我并不认为这是顾子倾始终不落子的原因,也许他是舍不得,也许他在等谁。
      亭壁上的字静静躺在月亮的余辉下:与花与月与酒,与我对酌。安否倦否痴否,心所向否。是半生风流,怯红颜一笑。不及意堕,能再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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