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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始忘忧 ...

  •   尘世间四月是草长莺飞时。
      而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踏往人世间以后,才终于知道,滚滚红尘,早就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难怪幸沢在避世的苍溪里,也忘不了人间繁华。
      并且幸沢不是人。这样说听上去有些怪,但我真的不是骂她。
      当年铸尘于冰雪长安之中带我离开以后我便在不曾踏出过苍溪一步,一介凡骨愣是在仙境之中过了许多年烟火生活。
      而成了我如今这个样子也亏得铸尘惦念,临羽化之前渡了我半生修为,却怪我天赋异禀实在不是修仙的材料枉了他一番心思,多年来实在没有什么造诣。
      但纵然铸尘已经羽化,我却真真没有动过离开苍溪的念头。一来我想,最开始的记忆里似有人同我讲过,所谓神仙自是不死不灭的,没有苦难折磨,是身为人无论如何也盼不来的。但我却不是在想做神仙有甚值得羡慕的,我想表达的不过是,不死不灭,是不是代表,我的铸尘其实有一天可以回来?那如果我不在了,他寻不到我,又该着急了罢。二来我以为,在苍溪呆了多少年我自己都记不得,我出去要如何呢?这些年的时间早把我磨的没半点脾性,我懒得动,懒的说,在苍溪呀,乐得清闲自在。
      而那一日,我正执了一壶酒,面前已东倒西歪了好些空壶。用杯喝酒的习惯是好多年就没有了的,铸尘说,那样不爽快。
      所谓的酣畅淋漓不过又是大醉一场,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同我说,扶澜你,要不出去走走罢,也该有个盼头,来填自己一颗心。
      从前任性时铸尘罚我抄了许多诗文,中间有一句好像是这样说的,涧关莺语花低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就是讲如此声音了吧。
      是了,如此天籁美声,唯幸沢不二了。
      幸沢原身是把琴,因铸尘好音律时常抚摸加之苍溪仙境,多年熏陶下来有了些灵性,三百年前因铸尘羽化,受了点刺激竟然化身成人形。
      约莫是年纪大了便有些多愁善感,近年来也愈发嗜酒,我权当了是在打发时间,不然这无尽时光怎么熬得下去!
      哪想得幸沢这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天生一副操心的命。我望着她半天不做声,她才又缓缓道,梦里看到他又握不住他不是徒添苦闷么,然,不是还有这么个说法,六道轮回,不定主人早是踏进了轮回中,我们去外面,碰一碰。
      听幸沢这么说我的心动了一动,可是那个人,在我眼前灰飞烟灭,灵魂都已经不在,还要怎么回得来?
      幸沢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一瞬间的失魂落魄,自顾自说得神往,还没有将你带回来之前的好些年,我一直随主人在人间游历,日出日落,白雪残阳,波澜壮阔,如此如此见了委实不少的好景色,还有市井之中的人情味道,这样一讲,确有些怀念呢。
      那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时从不见他提,是他看够了,还是与我说也白说?
      我倒尽壶中最后一滴酒,恍恍惚惚看到了那一年的人间。却不是幸沢讲的这样。
      第一章始忘忧(2)
      那一年长安大雪,冻死了人无数。我蜷缩在角落里,雪覆了我半身,冷得我动弹不得。耳朵里是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哭嚎,我记得父亲死时我也哭的这样有力,要多伤心就有多伤心,后来轮到娘的时候我是实在没有力气,整个长安里也像没有力气,听不到一点儿人声,只有雪簌簌的落,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
      周遭尽是冻得像石块儿的尸体,我突然觉得我也难逃一死,可是我不想死。娘还在的时候,用冰碴割破了手,血汩汩的往下流,那种颜色在满世界的白当中格外刺眼好看。
      她让我把她的手含在嘴里,温热的血流进我的身体里,我想到了那种感觉,拼命把自己的手往墙上撞,我觉得很疼,但是没有血流出来,流不出来。
      我以为我也要死了。
      闭上眼的刹那却看到一个人,他好像从天而降,墨发如瀑,白衣胜雪。一双锦履不染纤尘,踏着雪朝我而来。
      我想是神仙来接我了吧,娘故事里的神仙都是这模样的。
      终于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醒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那十里长街银装素裹,尸首遍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春意盎然,空气里都是花的香味,屋外面,似还有鸟的啼叫。
      至此我在人间生活不过八年,而那八年里却将疾苦领悟得透彻,哪里有一点美好的样子。此刻听幸沢如是一说,却真真有些向往。
      是了,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雕栏玉砌,淡妆浓抹,也确实是美的。
      于是我两手一拍,罢了,去人间走一遭又何妨?
      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冲动过了,收拾东西的时候让我恍惚觉得自己还像个年少之人,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这样一想觉得这个决定真真是无比正确,果断的说走就走。
      于是此刻我就飘在长安城上空。
      是了,纵然我在不学无术,与铸尘一道生活了几百年,后来又得他半生修为过了百年,凑合着怎么也算半个神仙吧,区区腾云之术我自然使得出神入化。
      然,幸沢这一脸惶恐的表情却让我觉得她不怎么信我,罢了罢了,我去和一把区区没有见识的琴计较个什么。
      她却还变本加厉的在我身后喊到,扶澜你,你,你快些落下去吧,我原身本千年古树所造,摔坏了拿什么来修!
      唔,她不说还好,我突然就觉得我背了个忒值钱的东西一时分了神,撞上了凡间的飞鸟。
      下跌的过程里我还不忘把她护在怀里,心道摔坏了这可不得了!
      却不似想的那般直直摔到地上,我掉在了个凡人怀里。

      我呆愣了片刻突然觉得很羞耻,虽然我不屑于像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一样出场的方式无一不金光闪闪的忒俗,但是,但是如此这般委实不是一般的丢脸,更何况,更何况这凡人长得也忒好看,好看得让我想起了那个人!
      我又一个不留神,手一滑,怀中的幸沢……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那凡人瞧了我半天,抿了抿唇,居然把我放到一旁弯腰捡起了那把破琴!
      他伸出手缓缓从琴身上划过,眼睛里像蓄了一潭水柔得快要溢出来,良久才恢复如常。他双手奉琴,向我道,“姑娘无碍吧,”也不待我回答便自顾接了下去,“此琴乃不可多得之物,姑娘该好好珍惜。”
      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当然知道这是把好琴!我当然知道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琴!很贵的好不好,活了千把年了好不好,会说话会变成人的好不好!
      可是我又不会玩,除了铸尘,我就没见到个能把她弄响的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神,听到幸沢的抱怨才回了神,左右看了看,这凡人忒没礼貌!
      果然是把皮糙肉厚的琴,如此经摔!看了一眼幸沢没甚么事儿后重新把她背到身后,才细细看起了长安城。
      哪里有半点记忆里的模样,高楼林立,错落有致,人来人往当中各种喧哗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我自是像没见过甚世面的乡野之人,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不过苍溪本就是避世之处,这样一想油然而生出的一种类似自卑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也罢,难得潇洒走一遭。
      我正乐呵呵的四处闲逛,忽而听到句十分不衬景的话儿来,娇娇弱弱,“公子,公子,在这大街上……奴家……”,扭扭捏捏又不痛痛快快地说完。
      我拨开一众人凑到里头去,委实见识了不少。
      我嘞个去!才不过几百年凡人对男女之事居然开放到如此地步,这可是在大街上!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中!
      “街上?街上怎么了,爷今天就要定了!”锦衣华服的公子一副风流相,说出的话却像个……流氓?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愣是没一个人上前,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强抢民女!不由得感叹道,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初初来到凡间就让我赶上这等子事儿,我也是真真得运,干脆也看起了热闹。
      按照话本子里头写的,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该是有一身手不凡,风姿卓绝的翩翩公子出场的时候了,我左顾右盼,左顾右盼,愣是没等来传说中的俊公子,倒是,倒是……看着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人,着实吓了一跳,“你,你……不是要抢她么?”
      看着步步紧逼的风流相的流氓公子,我灵机一动把手伸向那本要被抢的女子,却不想原本柔弱的女子早就连滚带爬哪还找得到人影?
      “晃了半天才瞧见个尚可以的,也没真想抢了她回府,但姑娘这沉鱼容貌倒真想让我一亲芳泽。”
      这又是唱的什么戏?
      铸尘在的时候总说我是小姑娘,我理解的是小姑娘就是尚未发育好的女子,而我百年间容颜不改,但在这公子眼中竟算得上沉鱼落雁我嘞个去,难道凡人都好这一口?
      思及此我狠命地摇了摇头,这样委实的恶了些。在看看公子身后边的人,吞了吞口水,打架我不中,跑尔等凡夫俗子决计是追不上的!
      于是扶好了幸沢信手捏了个诀,遁了。
      寻了个罕人处摇身换了身衣裳,让幸沢化了人形,想了这半天遭遇,咬咬牙瞧着幸沢道,“这凡间,真真有趣,是真真有趣。”
      幸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扶澜你这样甘愿见识浅薄真的好吗。”
      幸沢说既是来了人间便要依了人间的规矩,一旦乱了原有的命数是要被天条责罚的,切不能在凡人面前动用法术,切不能随心所欲凭喜好处事,切不能……讲了很多很多注意事项后还不见停的趋势。我不忍打断,“你渴了吗?”
      她迟疑的看着我。
      我说,“我饿了。”
      她依旧迟疑的看着我,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然而迟疑过后她就拽着我上了街,寻了间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的客栈,酒足饭饱后我准备睡觉,可是老板让我先付些定钱。
      “钱?”
      “银子!”
      “银子?”
      “莫告诉我姑娘没有吧!”
      “这个当真是没有……不过,这个行不?”
      在怀里倒腾了好半天终于翻出了包金叶子,苍溪里头有棵上古的古树唤作不归,据传上古的时候不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四海八荒也只掉了苍溪的这么一颗,这就变得有点金贵了。
      我很疑惑,若真是棵上古的神树,万儿八千年前估摸着就朽了罢,不若,连我初初到苍溪的那一年种下的桃子树都能开口说话了,这棵呆树愣是没丁点儿变化?
      不过不归这一点深得我心,每轮四季更迭时落下来的叶子沾了土便化成了金的。从前只是觉着好看就收集了不少,出来的时候就顺了几包琢磨着当个念想,不想凡间果真是个俗物的世界,事事不离钱,顺手递了老板两片,立马眉开眼笑的退出了门去。
      我转头一看幸沢,这丫的,什么时候化作琴身睡过去了!
      第一章始忘忧(3)
      夜晚我做了一个梦,算不得风月。
      八岁那年睁开眼的一瞬间我以为我到了天堂,因为全部是没有见过的东西,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带我回来的神仙。
      推开门目之所及之处是层层铺散的浓荫,遮天蔽日,只腾了周围数百米可见日光,竹楼之下是遍地的牡丹,那人在花间饮酒。
      还是在雪中看见的那身衣裳,颜色胜雪,头发只用了一根簪子扣在身后,如墨如瀑。

      我飞快地跑到他身旁,想看到他的样子。还没有靠近的时候他却突然间回头,我停住了脚步,忘了呼吸。
      他对着我浅浅的笑,“快过来。”
      我顿了顿,一步一步走向他。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虽然我从前见到的人也不多并且现在还都已经死去,但我觉得,这世间哪里还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说,从今往后我当你的师傅好不好,你就陪我住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就像仙乐般动听,清澈温柔。我当然点了头,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唇边的笑意更浓,带了几分酒意,“真乖,”他摸着我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抿着唇不做声,娘唤我囡囡,但这算不上名字,在我们那里,和我同岁的小女孩都叫这个。
      他放下手中的酒壶,双手撑在身后,半天才道,“罢了罢了,从前的事又何须再提,从此刻起,你就叫扶澜罢,我给的你这条命,自然也须是我给的名字。”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那时候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会知“澜”字缘自长相思,他在思念谁。
      于是我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好。”
      他又问,“那你要喊我什么呢?”
      我咬着唇想了好半天,干脆问他,“那你的名字呢?”
      他哈哈的大笑出声来,“我叫铸尘,可是你却不能这么喊,真是为师的笨徒弟。”
      就像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后来我也不明白我与他之间隔了怎样的千沟万壑,他始终不会喜欢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人声鼎沸了,简单的梳洗了下弄醒了幸沢,这丫的,不要妄想我还背着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想来是昨日那两片金叶子无比受用,老板今儿个一早就殷勤得狠。我已经很多年不用吃东西了,而幸沢她一把破琴从来不用吃东西,但是左右不过老板,还是随他下了楼。
      楼下已经座无虚席!原来凡间的餐饮行业已经这样发达,在一瞧老板的势利相,嗤嗤,好一个一毛不拔的家伙!
      也许是怕冷场亦或是怕我们怪他招待不周,老板自顾在一旁说了起来,“我看二位不是本地人,其实啊,小店的生意难得这么好,也多亏了那苏公子哟!”
      “干那什么公子的什么事?难不成是你顾的托儿?”这是牙尖嘴利的一把琴!
      老板吞了吞口水,“哪里的事哪里的事,二位不知道的是,苏公子讲的一手的好故事,长安城里的谁个不晓得他?却不是你有钱有势就能请得动的!”
      “原来是个说书的!”还是那把堵死人不偿命的琴!
      老板终于哑口无言,引了我们坐下就脚底抹油溜得还不是一般的迅速。
      我与幸沢添了杯水,“其实我还真的想听一听那是些什么样的故事。”
      幸沢一直盯着盘子里头的花生,哦,原来凡人的早餐还要花生。“看罢看罢,左右我们也是闲的。”
      我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原本吵闹的客栈慢慢静了下来。
      杯中的水还没有喝完,那人已经走进了客栈。一袭青色衣衫,发简单的束起,眉眼如画,我眨了眨眼,那翩翩公子怎的如此眼熟?
      冥思苦想了老半天,幸沢推了推我,“欸,昨天说我是把好琴的人。”
      我两手一拍,是了,那个没礼貌的凡人!然,我来不及深究,这厢已经漫不经心的开口说起了故事。我心道好一个大牌,竟这般的目中无人!
      他的语调平缓轻慢,抚一开始就唱的百转千回似有柔情万种,面上却是不带一点情绪,竟像是我们这些人的错觉,仿若他话中人的跌宕起伏不过玩笑罢。
      [阿璃被将军锁在了府里头,她本是戏子,终日穿了水袖在台上跳舞,却也不算是跳舞。她一圈圈一圈圈,似有跳不尽的惆怅。
      没有人懂,她也谁都不说,无处可说。她在不曾笑过。
      而将军却始终想着在看一眼初见阿璃的样子,远远的她在戏台上,层层纱幔下她轻轻跳着舞,嘴里吚吚哑哑不知唱的是什么词,描了浓妆的脸上却分明带了笑意。
      他从前从来不痴迷烟花巷柳里的事,自然不晓得阿璃是谁,其实也都一样,他是将军,他想要的,那就是他的。
      明明隔了偌大的厅堂,明明胭脂水粉遮了她整个面庞,他的心突然就动了动,那是半生戎马里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强烈的不可思议的让人向往。
      他让人差来最好的画师,势必记下她最动人的瞬间。
      顾子倾拿着笔对着那戏台子看了足足有月余了,台上的小姐却十分耐得住性子,终日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唱不出一曲完整的词。
      是了,他顾子倾才高八斗风流不羁,绘得一手好画闻名于世。但是么,自古稍带名气的人谁不兴有个怪脾气,顾子倾也不例外,他不爱财不爱权,时常一副落拓样子四处讨了酒来喝,然而,也总有为红颜一笑的时候。
      阿璃的美也是出了名儿的,虽在风尘里,亦不晓得多少文人雅士倾心于她。以顾子倾的为人,自然也是晓得她的,但毕竟也算得一谦谦君子,却从未见过她。那一日将军派去请他的人说明用意后,他想了想也没有推辞。
      哪晓得美人的脾气委实难得捉摸了些,自他入府以来已经好多次撂了笔。
      而这一日却出乎他的意料,美人亲自撩开台上珠帘款款向他而来。
      其实将军这个任务委实是难了点,不说唱戏是脸上层层层层的妆,还隔了层层层层的珠帘,怎么可能让他的笔惊艳?

      而此刻却是真真正正的看到了美人,确实是美的,那张脸仿佛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没有一点儿的瑕疵,晶莹剔透。从前只是透过珠帘看不太真切,只觉得身姿曼妙,而这一眼下来,果然担得起倾国倾城。
      “早闻先生才华横溢,却不过区区一幅丹青居然为难先生月余?”
      不愧是名旦,连说话的声音都似莺啼婉转,伶仃美妙。
      顾子倾挑了挑眉,“所以姑娘以为,什么都能让我落得下笔?”
      “那敢问,原来是我不足以入你的画么?”
      她端端往他面前一站,身后牡丹开得正艳,也不及她面上颜色三分。
      顾子倾怔了半刻,走到案桌前,提起了笔,在没有话。
      一幅画下来干脆利落,美人得意,才子风流。不过个把时辰就画好了,顾子倾放下笔。
      “为什么是我?”
      阿璃走到画跟前,果真是栩栩如生,当不负盛名。“他们,都没坚持这么久。”
      顾子倾哑然失笑。将军这几年找进府的人实在是多,皇帝御用的,市井之中无名的,各色的都有交出的画却始终不称他的心。个中缘由无从深究,将军府的聘书却没有断过。
      见他许久不说话,她笑了笑,“玩笑罢先生莫当真,”她转头向他,“不知先生,愿否听个中缘由?”
      “哦?酒有否?”
      阿璃当下命人端来好酒,顾子倾又是一笑。
      其实也就是那样,尘世中人们多被情扰,而这些个风月佳话偏偏也最让人向往,其中真假又有几个人知?大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供人津津乐道。
      并不像人们口中传,是将军一见阿璃倾心所以势在必得,当然也不完全不是。只是阿璃说,年少时正逢战争年代,父母亲人皆丧于此,多亏将军英勇,了结了战乱,给百姓以安稳。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将军的场景,那时候他得胜归来,还来不及卸下一身戎装,手握长剑,高高骑在马上,满脸慈悲。
      其实那一刻她便衷心于他,她不敢说非他不嫁,但她想,日后让她托付终身的人,也一定要是这般英勇无畏威武不凡的男子。
      却不曾想,哪一天她也能入将军的梦。
      当她下决心跟将军回府时她就做好了准备,在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能呆在他身边就很好。
      而将军待她又确实是好的,奇珍异宝华美衣服,简直受之不尽。外面的人都说她是三世修来的福,一朝登天。
      可是将军,对别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别的人,是将军其他的女人。
      她有时候也问,能够像她那样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然而她一开始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因为她爱将军,她日日守在戏台上不过是为了那人喜欢她唱戏的样子,她想让他多看一看。
      然而她从来不敢想,也许她全身心交付的男人,也是真的喜欢她。
      他会抽很多时间专门陪她,问侍婢她的饮食身体,想法子哄她开心,然而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换不来她一笑,他就越来越怀疑是不是该放了她。
      可是他不舍得。
      他每次出征前都会来看她,他想问你会不会担心我,他有多怕他回不来,这在遇到她以前是不会有的,但是他从来没问过,开不了口,低不下头。
      而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他屡战屡胜,在百姓心目中早就像神一样高大,皇帝又怎么能容忍一个功高盖主的人,管他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
      这一次出征前他照例来看她,终究还是说不出一腔柔情。他看着她,一直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把她抱在怀里,恨不得揉进身体里面。他说,这一次不管我回不回得来,你已经自由了。
      讲到这里阿璃狠狠落了泪,“先生不是问为什么吗?因为先生是最后一个了呀,阿璃要去找他,要告诉他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不是他想的那样,阿璃想陪着他,无论生死。”
      所以其实她是真的爱着他,才想要一份独一无二,才想日日占着他的眼光。
      可是她从来不开口,他从来不知道。
      就像纵然将军半生戎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受了在严重的伤也绝不对人言,流尽了身体里的血也绝不会哭。
      他果敢坚定,自信强大,唯独情之一字,他找不到对的方法表达。
      所以他不会对阿璃说我喜欢你,所以阿璃安不了心。
      后来阿璃去了边疆,一个人,孑然一身。连那幅画她也没有带走,她说,将军的心意我慢慢可以领悟,而今后我常伴他左右,自然不用一幅画来替代。
      而将军的死法自然有一万种,纵然不是在战场上,皇帝不想让他活下来,就有他活不下去的理由。
      顾子倾再也没有见过阿璃,也在没遇到过能让他心甘情愿落笔入画的人。
      其实阿璃不知道的是,顾子倾也真的爱了她。
      他也以为是将军一厢情愿,所以抱了侥幸想着可以带走她,而若她真的动了心,他能拿什么左右,他没想过。
      他从前是没有见过她,只是听人说了她的美,而那一次他在湖边喝酒,却听到从画舫中传出一阵天籁。
      是一曲越人歌,她唱的。从此就忘不掉。而那天她从戏台上走下,“早闻先生才华横溢,却不过区区一幅丹青居然为难先生月余?”他怎会不识她?
      他听着她的爱情故事,哑然无声。
      这一切在没什么好说,也容不得人在提,是他的劫难他便生生受下,他从来不后悔,也不甘心止于湖畔那曲越人歌,若不是这个把月朝夕相对,他拿什么来填这一段感情。
      皇帝驾崩以后太子君临天下,新君贤明为万人敬仰,而那一次微服出巡时路过曾经的将军府,心生恻隐就推开了门。虽然多年没有主人但昔日辉煌依稀可见。

      年轻的君王沿着斑驳的回廊缓缓前行,始终回想不出那位战功卓著的英雄非死不可的理由,不由的叹了口气。
      却无意在拐角处的那间房中,看到了挂于墙壁之上的画作,美人美目流转,笑魇如花,栩栩如生,顿时爱不释手,当下命人去寻作画的先生,并将那画带回了皇宫深院当中。
      而世人在没见过顾子倾,也一直在揣测他突然归隐的缘由。
      若干年以后,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幅画,画的是一幅山水人家,溪流宛转绕芳甸,炊烟袅袅,独独不见画中人。
      画上有字题,我也曾林间过二十年,为看一眼花开落。
      作画者无从深究,而那幅画精美绝伦流芳百世,藏于皇家。
      是夜。当初新登基的君王已不在年轻,他立于灯下,对着两幅画一言不发,他隐约察觉了什么,却无从开口,终于命小太监熄了灯,打算就寝。
      是啊,除了作画之人,还有谁会想到,其实那画上女子本该是另一幅的画中人。]
      第一章始忘忧(4)
      一念之念,一念之间,一念之差,一念执着。
      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旁的人图一个热闹但也总有个把感同身受的,痴儿。
      我握着茶盏,不晓得哪一刻已经忘了添,也没有意思再去添。明明我这数百年来除了铸尘那朵半开不开的桃花,再没有其他,为什么听着那凡人道的不晓得真假的事儿,一瞬间难过涌上心头。
      而那凡人停顿间已起身预备离开,我心头猛地一热,径直追了上去。
      “你,站住,你……”怎是丢脸二字能够形容?
      “是假的。”他竟是不悲不亢,一派温润如玉。甚至头都不曾回,然后举起手中酒壶晃了晃,“上好的女儿红,多谢掌柜的了。”
      他还来不及迈开步子,我先一步攀上他肩头,“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承认我想晓得的是他说的事儿是真假与否,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所想?
      他倒是很不给面子的拂开我的手,一脸无语的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我瞧着这张煞是好看的脸,竟是从没有过的局促,但是士可杀不可辱,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看出来的!
      “唔,那故事的开头,我好像错过了。”
      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顿了顿,“那又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承认我逃不开搭讪的味道,但自古以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我太想铸尘。可我毕竟是头一次,实在游刃有余不来。
      “结局亦是开始。”
      这是他说的,待我回过神来我知道我被诓了,我反省了好半天,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下一次,我得先问他姓名!
      “苏月白。”
      是了,这是被我暂时忘的干净的幸沢,这丫的不愧陪了我几百年,不用开口都知道我肚子里藏了什么心思。
      只是,为什么她知道那凡人的名字?
      见我一脸的怀疑,她冲四周围扫了扫。转身回了房。
      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候毕竟没她机智。摇了摇头,临回房前叫老板送了壶女儿红上去。
      我原是个半道上儿糊里糊涂成了仙的凡人,百年行事依的也是自个儿的规矩。从前铸尘也没带我出去应酬,所谓的仙友仙友,我自是一个没有。
      然而近几百年来,却频频有仙人老祖入我的梦来。
      白日里喝得有些多,我早早就躺到了床上,梦里我看到一个人。一身红衣,满手红线,不是那月下老儿又是谁?
      记不清是哪一年吧,我记得我也梦到过他。只是那时候脑袋不甚灵光,见识浅薄,不晓得他任的是什么职司的是什么事儿,委实就豪迈了点。
      而那月老儿的就又委实都是好酒,比起铸尘平日里喂我的,醇不晓得多少。许是难得遇到个志趣相投的,你来我往的喝到根本停不下来!后来我竟是不晓得我做梦也是能喝醉的,还一不小心把这世间男女供奉的祖宗,踹下了云头。
      …………
      他说了什么我一觉醒来愣是没什么印象,横竖后来他也在没入过我的梦。
      直到那次陪铸尘踏青时无意提了提这个事,他思索良久也没道出个所以然,只是说那红衣老儿左右影响不到我理他做甚?大概由于我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入得苍溪的人安的又是他宝贝徒儿的身份,那些人饱食而终日无所事事,才想着来逗一逗我罢了。
      当时想想也就过去了,于我左右不过是一场梦。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想过铸尘的身份,他在九重天上当的是什么官,为什么他可以在苍溪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外人。
      其实当我自个儿后来一点一点知晓其中的缘由我也知道,铸尘不说那么多,不过是想无忧无虑的养着我,他太寂寞,却没想过自己会先一步离开。
      我盘着腿坐在云头上,琢磨着这丫的怎么又来了!
      这厢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一脸笑眯眯的瞧着我,半天不说话。
      “铸尘原先告诉我,不许在和你们喝酒的!”我咬了咬牙,狠心道。
      这厢听了竟是哈哈大笑,“好刁蛮的丫头,我倒是问问你,铸尘是你的谁,竟敢直呼他的名讳?”
      铸尘是你的谁?我没想到这老头儿一开口就是这样热辣的问题,虽然铸尘说他是我的师傅,对外那些有的没的人也是这个话,可是,可是我只是被他初初诓了几十年后来是真真不承认的,当然也只是我一厢的不情愿,铸尘还是该怎么逗我怎么逗我,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
      我想我脸肯定是红了,耳朵根子都是热的。
      “也不逗你了罢,小老儿这些年可是想你想得紧,又记着你当年那一脚委实厉害,后劲儿比小老儿酿的酒都猛。”
      我无比哀怨的看着他,往事不要再提了好罢!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这样子,你倒是没把我当时说的什么放半点在心上麽。”

      他这话倒是没错,我确实半点印象没有。“所以你是找我来叙旧的么?”
      “这脾气倒是和他如出一辙啊,”他喃喃道又看向我,“是啊,小老儿这些年,委实过的无聊了些,想找个人喝一喝酒。”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好罢,果然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不过他那酒的味道在这四海八荒都是难寻的,我咂了咂嘴。
      这厢长袖一挥,凭空就出现了两坛子酒。
      酒喝的多了,平日里不会轻易说的话,也就多了。
      “我说,你不是一直记着我那一脚吧,我那是喝多了,你不要记恨。”
      年少之时他还在身边,那时候他说谁也可以不理,闯了祸也不要紧,因为我是他的宝贝徒弟。
      “我从前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横竖我也没做什么不可赦的事儿,你又为什么要故意让我在铸尘身上栽了跟头。”
      我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予我岁月安稳无忧,我与他朝夕相对三百年,凭什么不会爱上他?
      “我喜欢他那么久,我知道他都知道,为什么我还会输给那劳什子的前尘?”
      我本一介凡骨,却没有同那一世的人一起冻死在冰雪里,他后来虽带我回家,然,终究是不对的时候。
      “我都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不过能让他倾心的,想必也不会差。”
      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我都懂得,所以我的愤怒,嫉妒,不甘,难过,我从来没有告诉他。
      “他们都说你手里那根线是十分厉害的……不过,不过还是算了罢,情那个滋味我也算尝了的,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很多事有一回就足以缠扰半生,也许无尽苦海穷极一世也跃不出来,但总有人心甘情愿沉沦,把它当执念,否则漫漫人生路,如何前行?
      “横竖你帮我绑死了铸尘,就算他都不在了,也别在让别人苦了我。”
      也愿倾余生成全个情深不寿。也想还这一段情一个圆满。是别的人都没有他好。我哪里想将就。
      ……
      说出来也是可笑,我还奢望他能够回来。他在我眼前魂飞魄散转瞬成空,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我还总以为看得到他。
      他给我的,还有我欠他的,再多年华都不够还。可若他还能回得来,我也说不出当一切都没有过的话来,他也知道我爱他。
      “他还在我心里就够了。”
      也不晓得那月老儿有没有细细听我的絮叨,先前就说过了的,我做梦也是可以醉的,这一次,又睡了好多天,不晓得那老板该急成什么样子。
      感觉睡着的时候有个人摸了摸我的头,说的话里又满是心疼,“到底还是个丫头,就不会记着小老儿当时说的话么,也不至于这样罢。”
      醒来的时候却只看到……幸沢一脸的嘲讽,“喝个酒都能醉三天,真是枉为仙。”
      我撑着坐起来,甩了甩头,合着这一次睡了三天,也没得心思去琢磨那月老儿是不是说了那些话,也压根记不得我自己说了什么话。
      “嗯,竟是好久没睡得这么舒坦。”
      这话也是不假,先头在苍溪,那些酒喝了好多年,也就试不出味儿来,每次都是半醉半醒的,然后这到了人间,凡人口中最好的陈酿不过百十年,跟喝水没差。
      这次能醉的如此痛快,也多亏了那月老儿的酒。细细想吧,难怪世间那么多姻缘错,毕竟喝多了那红线谁是谁的就有些难辨了。
      “不过这几天我也没闲着,那老板黑是黑了点说的话却是没错的,这里的晚上,也是比较好玩的,你?”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居高临下的瞧着我。
      “我自是要凑一凑这热闹的!”
      我一直是抱着要潇洒一番的态度来人间的,犯不着自寻烦恼,那月老儿的话不清不楚的我也懒得费那个心思。
      我很明白自个儿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对铸尘的那番心思,不是凭别人三句两句话就断得了的,更何况,我没打算断。
      我不知道在我还没有出现的那段时光里有什么给铸尘羁绊,看似风流的人总让人觉得心事重重,欢愉也添演三分假相,我不懂,也没法问,却把他不羁的样子一直留在心上。
      我十七岁那年的一个夜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独自攀上了高楼,却看到铸尘负手而立,凭栏处有夜风吹满襟袖,眼中的千般眷恋万种惆怅却是我从没见过的心疼。
      我默默站到一旁,也想钻到他眼睛里。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百年间琐碎的事情太多,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怎么当时就没有察觉。
      那日是真的喝多了,趁着醉意上心头,居然就捧起了铸尘的脸,我明明就看到那双带了风情万种的眸子里在那瞬间的确是装满了一个如花女子,叫人怎么能不动心。然而却在咫尺天涯处被铸尘扣住,他刮了刮我贴近的鼻梁,呵气如兰,“我好歹是师傅,你这样算僭越。”
      所以我早该知道,他从来不爱我,我与他之间,始终隔了师徒之份,始终隔了我越不过的他的前尘。
      还不是贼心不死。
      把这些事盘算了几番,兀自摇了摇头,而这些真的存在于我的过去,不管花多久,我不想逃避,能淡也是求之不得。却是强求不得。
      索性的当下与幸沢出了门。
      第一章始忘忧(5)
      是夜有微风拂面,月上柳梢头。
      苍溪也有繁星挂满天啊,只是那里太沉寂,太安静,我一个人的时候抬起头,就只有风吹的声音。而如今来了人间却是别一番景象,人来人往,连带那星星都变得活泼了许多。

      不过这凡间的夜市与我初初来人间那时白日里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就是人多了点。想来那些凡人白日里忙着生活什么的忒忙,但也总要腾点空出来培养感情,这大晚上的风好月亮好天气好,一时兴趣来了做点什么也方便。
      随手接过幸沢递过来的桃子,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是说不出来的熟悉,还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是你自己种的啊。”幸沢也拿了几颗桃在手上抛,一脸的理所当然。可是若如她所说的,这是我种的?
      她接着说,“我从苍溪带出来的。”
      我一口桃啐了她一脸,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初到苍溪那一年吧,只是个八岁的孩童。小孩子多多少少都是皮的。
      有人从天上寄下来一筐桃子。个个饱满肥美,可是铸尘向来不爱吃东西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仙途漫漫,若真的为口腹之欲所扰,也确实有得扰。
      我看着那筐桃子,略一思索吧,反正铸尘也不会吃,而且这么大一筐子,就顺手拿了几个。
      啃完以后还寻了个僻静的位置把核给埋了。当时没想着毁尸灭迹的,哪晓得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我随手埋下的希望它发了芽。
      我满怀着期待,照顾得自然勤了些。可是我忽略了,天上下来的东西都是不寻常的,譬如铸尘,听说他也是从天上下来的,在我看来他就是很不寻常的。
      我早起贪黑,一天看它三回,这丫的愣是没我长得快。慢慢的我的兴趣也就淡了,也没指望它可以真的长起来。
      那天也是赶巧了,铸尘拖着我去散步,空气里悠的就传来一阵香气。四下瞧了瞧才发现这棵我不指望着长的芽儿居然都开了花,还生长得无比巨大。
      我当时就想着挖开它看一看,它凭什么可以这么长?
      铸尘这厢扶着额一脸的似笑非笑,“嗯,你最好能给我造个蟠桃园来。”
      如果我说不关我的事……你信不信?
      “啊,这棵树……”
      这一次是毁尸灭迹都来不及了。我埋着头,欲死还休。
      铸尘还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诓人的,这桃子居然真的有这能耐啊。”
      他说的什么我也没缓过来,反正他后来也没因我偷吃了桃子的事来骂我,不过那天之后隔三差五就有人送桃子来,先头说了,铸尘不爱吃,所以一般就入了我的嘴。
      当然这是后话。那些年最常见的就是我捧着桃,要么坐在桃树上,要么坐在桃树下,那颗桃树大是大了,桃花开是开了,还灼灼一片的漂亮得狠,到后来还能开口说话了,却不是……我从未见花谢,果如何结?
      “是真的啊,出来的时候慌了点,就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树真的长出桃子了。”
      幸沢擦了擦脸,一脸无辜。
      好吧,到底不是一般的树,六百年才结的果也算难得。
      “唔,你自己为什么不尝一尝?”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河里头波光粼粼的,我俩沿着河一直走。天上突然炸开一朵花儿,然后是接二连三,整个天上都是五颜六色的。
      ‘嘭’的一声我脑子里头一片白,那人站在不远处,青衣上染了光。
      苏月白。
      回头一看幸沢,这丫的居然私自化了琴身,我握紧了拳头,然后把她扛到身后。
      我满脸的义愤填膺还没完,那人逆着光朝我而来,面带微笑。
      然后我就没出息的愣住了。
      他站在我身前不远的地方,他的轮廓埋在星光里,烟花投下阴影。
      他说,“你在看什么?”
      “嗯?看……看烟花啊。”
      我心虚的转过头,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就像火光。
      他哦了一声,“我以为你在看我。”
      我吞了吞口水,这样直接真的好吗?立刻义正言辞,“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美色所扰的。”
      这厢依旧笑的如沐春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美色啊。”
      我突然有了一种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他却突然说,“我叫苏月白,你的名字呢?”
      ‘嘭嘭嘭’新一轮的烟花炸开,我听到我自己说,“我是扶澜。”
      幸沢说,缠否?扰否?痴否?厚颜无耻否?自作自受否?非也,心之所向也。
      这样一看,果然不是痴长我千岁随口一胡诹就是这等有内涵的句子。然而她也说对了,是心之所向。
      只是她没有心,所以她觉得没什么了不得的。
      我望着眼前的苏月白,可是我有心。
      所以其实我这么容易动摇啊?可见我的立场是多么的不坚定?由此表现出我的委实不靠谱?
      其实不尽然吧,我自认为活了六百多年,却只认得铸尘这一个翩翩如玉英俊潇洒的男子,自当是情根深种,所以那一颗心轻易也不会乱晃。
      于是我这样说服我自己,苏月白于我,其实是一种慰籍。
      顿时如释重负。
      “扶澜。”
      这声音隔着薄雾传到我耳朵里,如梦似幻,百转千回。
      我怔了怔。
      “其实,你的表情这么的变化莫测?是在想什么?”
      我陷入冗长的沉默。
      我选择不回答。
      在他问这个问题之前,我觉得我们认识很久,在他问这个问题之后,纵然似曾相识,但是我绝对不承认!
      “我觉着你以后是不是要学着婉转一点我们才能愉快的相处?”
      “我觉得我得体谅你。”
      这句话有歧义,暂不深究。
      “不是说你沉吟不语嗜酒如命才华横溢风流不羁清高又狂傲的,么?”
      他挑眉,“不是谁说?”
      “不是大多数人。”
      他不以为然,“那是大多数人,嗯,以讹传讹。”
      “啊?哦!”
      “才华横溢倒是事实,可是我风流吗?”
      不枉谈笑却只图快活,是以,为人处事者,当洒脱不羁,当随心随性,当明心见性。
      若身不由己,若为规矩所束缚,不能快意恩仇,当枉人生一场。

      是时,始忘忧,愁无可奈何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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