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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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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府
初岁在镇远也算是个重大节日,镇远将军虞啸卿难得回府一趟,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坐在虞大将军旁边的是虞夫人,左边坐的是将军世子虞观月,再左边的是新进世子妃韩裴。
将军的家宴比往日丰富了些,却也没过分奢侈,四菜一汤,红烧鹿尾,腊牛肉,素菜疙瘩闷羊羔,烧扣子萝卜,还有甜品蜜汁山药和主食黄米饭。
“啧啧,铺张了,”虞啸卿看着这一桌子荤鲜,叹道。
“难不成过个节还要精打细算着过?”虞氏一脸不高兴。
虞啸卿在家的日子本来就少,儿子到现在还没找到,虞氏不高兴也是自然。
韩裴端起酒,道:“今日是初岁,也是全家难得团聚的日子,佳节难得,媳妇敬公公婆婆一杯,希望年年有今朝。”
“哼,”虞氏淡淡的接了,却望也不望这位儿媳妇一眼。
虞啸卿见她这样,表情抽搐了一下,却没发作,于是笑问世子妃:“世子妃近来在府里可住得惯?”
“府里一切都好,自然是住得惯的。”
“吃穿用度有不够的么?”
“吃穿都够的。”
“那就好,世子妃有何不够的尽管去问账房先生领,”虞啸卿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这话,虞氏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将军这话说的好似我刻薄了儿媳。”
虞观月在桌下一下子攥住了韩裴的手!
“……吃饭!”虞啸卿沉默了半天,吐出二字,并不打算接着理论下去。
饭桌上一片死寂,四人各揣心事,只顾夹菜。
“父亲大人,”韩裴开口道,“我在家的时候除了女工,还讨着我母亲学了珠算,后面加到雍州的时候我把算盘一并给带过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得到父亲的允许,跟着账房打点内帐。”
虞啸卿笑了,露出深深的法令纹:“你母亲珠算是很好的,你既然秉承了你母亲,想来自然也打得一手好算盘,世子妃肯屈膝帮我家做事,自然是大大的欢迎。”
“那便谢过父亲了。”
虞氏慢条斯理道:“好啊,世子妃如此懂事,想来我镇远府真是有福啊,得了这么一位能文能武的儿媳妇,想来用不了多久,我这个老东西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虞观月的手在微微颤抖。
“胡闹!”虞啸卿终于忍不住,猛的摔下了碗筷,“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平时我忍你也就算了!怎么你连孩子都要欺负!”
韩裴心里冷笑了一下,面子上却是表现的诚惶诚恐:“父亲息怒,刚刚是儿媳做错了事,让母亲大人误会了,母亲大人,儿媳现在就给您赔不是,”边说着,边准备跪下。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虞观月抢先一步跪下了,摆着手势让韩裴坐好。
韩裴心一泠。
“世子你在做什么!”虞啸卿的语气里已经是怒气了。
“哼!”虞氏并不领情。
虞啸卿厉声道:“虞氏今日起,由世子妃代为看管,夫人品行不端,即一个月闭门思过。”
一听这话,虞氏立马急了,“将军好生偏心……”
“军营里还有些事,我也就先回阳关了,”虞啸卿走的时候,看都没看这个家一眼。
虞观里没回来,初岁这日惨淡收场,家不成家,虞氏被旁边的丫鬟扶下去了,韩裴皱着眉,陪坐在虞观月旁边,观月公子长吁短叹,真不知,这日后还会多艰难?
晋阳
初岁这几天难得空闲,刘书生做了点心,摆了满满一盘,红的绿的都有,好看得紧,纪修中饭是在中院议事厅吃的,和高冰王谏二人随便吃了点,便也就没享用到美味,晚上戌时高大人和王大人才从书房出来,一脸疲惫。
半天都不见纪修出来。
单雪臣端着一小盒芙蓉糕杵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于是趴在窗台上张望,议事厅原本是给世子准备的屋子,纪修给当成了议事厅,王爷党的根据地,里面也遵循了纪修朴素的美学态度,空旷的有些寂寥。
纪修作事是很小心的。
单雪臣怎么也看不见纪修。
“你在干嘛?”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单雪臣吓了一跳,可不是纪修!纪修移动过程中没有一丝声音,偷窥与反偷窥这件事上单雪臣永远都是笨蛋,纪修穿了件黑色的袍子,依然一脸冷漠。
单雪臣却还是鼓着勇气将刘书生做的芙蓉糕举过给他,“你尝尝罢……”
纪修一巴掌麻利地打掉了那块点心,算是回应。
单雪臣倒不似之前那样手脚无措,麻利的捡起来,“不能浪费食物。”
纪修无语了。
有时候,面对那些深沉的人,脸皮厚些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真的,真的挺好吃的,”单雪臣再次举着糕点,小心翼翼地看着纪修。
纪修还是不作声。
他高了那个白食客差不多一个头,这么近的距离这个白食客这样仰望着他,一脸无辜。这个白食客,名字叫白蟾,除了会画画造假外还是个断袖,又蠢又笨,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书呆子整个大陆恐怕有千千万,这样的人怎么就来到了晋阳?
当初是因为王谏,王谏力护着这人,求他救他一命,王谏是个有才的,他看在王谏的面子上救了他,后来回了晋阳,逼了这人一起回来了,他觉得这人是奇怪的,那么蠢,却成功与他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他思考了很久都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他忽然间想起来上一次,两个人半沉默着穿越了半个城市,这个书呆子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他连一秒钟思考都不需要,言语间少不得欺负他,但现在想想,那个书呆子会说那些不经过大脑的话应该是本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心?舍弃了计谋,大喇喇的将自己内心交给别人看,所以我才看不懂?没有了计谋剩下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明天你走吧。”
单雪臣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他的耳朵一阵发鸣,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从右耳朵穿过左耳朵,在天灵盖里肆虐,肆虐着要爆炸。
“我说你走吧。”
终于,嘭地一下爆炸了。
凝香馆
“公子好久没来看我了。”
纪修没作声。
“公子总是这么冷酷无情呢,”红玉说着笑,调好琴,纤细十指轻巧的拨弄着,曲子依旧是那夜的《渔歌子》,凄凄怨怨,难分难舍。
她不知道这位客人的身份,三年前她被恶霸欺负的时候,便是这人救了她,以后她在这凝香馆中便没人敢在欺负她。这人每次来了也只是静坐听曲儿,不做别事,听够了也便走了,从不寒暄一句,红玉也不觉奇怪,每次来了便也不多话,调好弦,弹上曲子,娱人娱己。
真是个无情之人,红玉微笑着看着这个客人。
这个客人看出来是有身份的,三教九流,红玉在妓院这个大染缸里长大,什么样的人,她一看便知。这位客人是极为阴冷的,但也不是绝对,要不他那会儿怎么就救了自己?年纪倒是不大,按辈分应该叫他一声弟弟,这样的年轻人却磨砺出这样的性子,实在有点可怕,红玉知道分寸,也不多嘴。
红玉微笑着,蔻丹朱唇微微上翘着,一曲弹毕。
这个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离开走人。
红玉顺着这人目光看过去,却是墙上挂的一幅画。
“公子喜欢那幅画?”
纪修摇摇头,转身想离开,却停住了,难得开了金口:
“以后那个六出公子的画你就别买了罢,那个是假的。”
红玉轻笑:“公子怎知是假的?”
“是我找人仿的,”纪修毫无顾虑地说出,顿了顿又说:“以后不会再有了。”
红玉咯零零地笑了,道:“公子未免玩笑开得大了。”
纪修走近那幅画,触摸着画纸的肌理。
红玉走到一处,从卷缸里抽出一卷轴,解开,摊平了放在桌上。
“这个是一年前一位客人送给我的,他是单家的朋友,那幅画是他求的六出公子作的,”红玉将两幅画并在一起,旧的是秋山夜雨,新的是寒江垂钓,落款处都盖了六出公子的小章。
“公子能发现什么不同吗?”
纪修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这根本没什么不同,”红玉道,“我也对字画有些研究,六出公子师从远山先生,远山先生泼墨挥毫,六出公子却喜欢使用小笔细细点缀,虽然技法不同,但远山先生的情趣意境却传给了这位徒弟,这些画的审美极高,只有高雅文人才能作的出。”
看不出那个造假客还有两把刷子,还挺风雅。
“六出公子喜欢小笔,也是和他自身情况有关,他自小母亲生他的时候动了胎气,骨头便比一般人细些,执笔也是比一般人要细些,在转弯的时候,”红玉指着画上一处,“因为力度不够,墨汁总是会多留下一些,公子对比一下两张画,便会发现这些细节是完全相同的,不同的人作画,因为不同的习惯、不同的秉性,每张画都强烈的带着个人的脾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画绝对是六出公子所出,公子既然说是造假,那不妨请那位造假的小哥出来见一下,当今世上造假能够与原作无误的,那恐怕是神了,世界上没有两朵完全一样的花朵,双胞胎细看都能分辨得出,更别说字画,每张画都有自己的脾气,这些字画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纪修的太阳穴突突地发疼。
“想不到传说中的锦州的单家公子竟然来到了晋阳……”
纪修的脸愈来愈阴。
“单家公子的右臂因幼年时期受过伤,骨关节比一般人软些……”
纪修直接施展轻功,从凝香馆的顶楼跳了下去。
火气一直延到了天边,连月亮都害怕的躲进了云层。
红玉倚着床边,看着那人消失成一个点,她内心是把那人当成弟弟的,有些事情别人会骗他,她永远不会,她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有什么事,但红玉隐隐觉得,即将有场大事要发生。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单雪臣的脸色很差。
知道纪修肯放他走,王谏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小白要离开,众人皆是不舍,但也没办法,晋阳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安居乐业的地方。
行李已经收拾完毕,明日一早就走。
单雪臣泡在澡盆里,思绪万千。
从他逃出锦州到现在,也不过一月有余,自己历经千难万险逃出那个家,差点死去。后来遇到王道长得救了,却被那个阎王爷挟持到晋阳。到了晋阳,认识和蔼可亲的和敏和大人、刀子嘴豆腐心的说书人,还有温暖的管家和头摇地像拨浪鼓一样的刘账房……还有纪修。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晋阳王的二女儿,那个冷面阎王爷,也就是自己的舅舅……
因为那个明翅鲲鹏杯却受到了一顿毒打,那个舅舅从来不对任何人有好脸色,他面永远那么冰,好像心里永远在下着雪,没有一丝人烟。单雪臣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到水里,他为什么那么不近人情?那么冰冷?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着这个阎王,却效果甚微,纪修的眼里是一片黑暗,有如深海,没有任何人。
自然,也没有他。
单雪臣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
他现在开始有些明白和大人和橘公子的事情了,那种心情太难受了,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不得不按回去,那个人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自己而有一丝改变。
原来纪修是对的,我真的是个断袖……
“哗!”
忽然间,一桶夹杂着冰雪的水倾泻而下。
还没反应过来,单雪臣整个人被强制按进了水中几次,大量冰冷的、刺骨的水压进肺腔,难以忍受疼痛一波接一波袭来,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整个人被从水里提了出来,重重的扔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单雪臣浑身都在打着颤。
寒冬腊月,一/丝/不/挂。
其他人闻讯而来。
见此情景,大家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