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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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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修如同从地狱来的修罗,怒发冲冠,眼里的怒火倒是盖过了一切,地上的单雪臣一/丝/不/挂,打着颤,好像秋风中刮起的白纸。
王谏一下子跪在二人中间,“王爷息怒!”
纪修又是一巴掌,将王谏扇到了一边去。
刘书生急忙从屋子里拿了条毯子过来,准备给赤/裸的单雪臣裹上。
纪修一步一步接近单雪臣,面露杀机。
单雪臣意识开始有些飘远了,恍惚中发现纪修的脸在面前飘着,他想接近他却每一次把都只是徒劳,一瞬间眼冒金星,‘哇’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血。
纪修看着那血,忽然内心一凛,眼泪几乎逼出眼眶。
王谏顺势又跪下,咚咚的磕了几个头:“不知小白犯了什么错,让王爷如此生气,王爷如果要责罚就责罚我吧,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管教好!”
忠叔到这儿的时候尖叫了一声,摇着头去厨房拿火折子和柴火。
纪修的心任何时候都没这么乱过,锦州的单家……他的记忆中又飘向了那个夜晚,那片寒冷的冻死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远方的火,冷甚于漫天的冰雪,然后,母亲连同年幼的自己就被那片冰雪给冻住了,永远的冻住了……
天上此刻飘起了微小的雪花,雪花中好像传来了遥远的歌声,单雪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神色一片空洞,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那歌声带着人的灵魂向十五年前飞去……
十五年前
太康之乱前夕,明妃因妒贬废出宫,连同四岁的长治公子一起被遣出都邑,熟料半路遇上响马,钱财被洗劫一空,随行人员也被杀害,母子俩逃了出来。
流落锦州。
明仁大妃长途跋涉,身体欠支,冬季大雪,荒无人烟,母子俩去锦州投奔明妃的妹妹,也就是晋阳王爷的二女儿,现为锦州单家的少奶奶—纪素兰。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皑皑的白雪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破毛毡子,艰难的行走。
望着大雪前方红彤彤一片,仿佛散发着无尽的暖意,小孩的目光一片希望:“就快到了!”
“元修……”破毛毡子里伸出一只手,冻疮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了,但依稀还可以看见往日优美的形状。
齐元修马上跑上去扶起母亲。
“你现在是落魄的王子,比不得当时鞍前马后被伺候着当主子的时候……但是你要记住!”妇人忽然抓住了孩童的手腕,“你是大宁王朝恭顺帝的第十七皇子!你的骨子里流的是无比尊贵的皇家血脉,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族的颜面,你是当今圣上的皇子!”妇人苍白了多天的脸忽然间一下子变得红润起来,仿佛是西天的极乐佛陀,神光熠熠。“齐元修,不管你父皇如何待你,你都是齐家的人。”
“娘,孩儿从来没忘自己是第十七皇子。”夹杂着呼啸的风雪,十七皇子四字轻不可辨。
这个曾经名动天下的女人回想着母子俩被奸人设计赶出宫,皇帝却不闻不问,妤好夫人一路追杀……她眼睛一酸,几乎流下泪。这个孩子还不满五岁啊,本该享受的是父皇母妃疼爱,跟着太师傅念千字文的年纪啊,这孩子打出生就没笑过,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没有好好待他,希望到了素兰姨娘那儿,他能像个正常的少年一样,健康的成长,忘了这个自己的娘……想到这些,妇人微微笑了起来。明白了自己过不了今夜的妇人,她的嘴巴不断的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好不容易撑着冻僵的身体到了那片暖红色前面。
“母亲,你看!”
此时的明仁大妃差不多快已昏睡,但为了儿子,她还是得努力亲手将儿子托付给妹妹才行,“快……快去敲门,让管家通报少奶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母亲,没人,”小齐元修可怜巴巴的看着母亲。
“别管我!一定要把门敲开!咳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哟,这……”门终于开了,开了门的也是个势利眼的,看着这小孩道:“你是来找我们家少爷的?”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请通报你家少奶奶,还有,我不认识你们家的少爷,后面是我娘。”
门房撇了一眼快不行的明妃,心道又来了个要饭的,于是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通报去。”
明妃见他这么说了,便安心的合上了眼睛,素兰一定会像待雪臣一样待元修的……
门房本不想通报的,可没想到一拐弯遇见了雪天查柴的二奶奶,单莲圆。
明妃至死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此时已经遇害了。
“见着我干么低着头?”单莲圆长了一对极为修长的眉毛,眉毛下面的长了一对狐媚眼,咕噜咕噜的转。
“没,小的哪敢惹少奶奶。”门房一想,便把刚刚那事说了。
单莲圆道:“我什么时候认识过四岁的孩子和一个叫花婆子,大少奶奶现在山上清修礼佛,更不可能认识那些人,你怎么连打发叫饭花子都不会?”于是单莲圆走到门前,见了一眼,转头骂门房:“怎么做事的?这么冷的天摆门口肯定马上就死了的,过几天就是初岁,净给府里招晦气!”
“是是是!”
于是在门外苦等了半个时辰的齐元修得到的最终答复是大门被无情的关闭。
那扇门被关上了,母亲,你知道么?
明仁大妃肯定不知道,她已经永远的睡过去了。
睡在了这一片冰天雪地中。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要这么跟她一起去西天极乐。
可是,命运之神还是眷顾了她的孩子。
所以当冻僵了齐元修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是到了西天。
而是一个少年音说:“你好,齐元修。”
冰雪还是没能杀死四岁的他,但是,相比较的,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冰雪永远的覆盖住了。
“我叫高冰。”
那扇门是红色的,血也是红色的,血的红配上雪的白,这该有多好看?
单家成了纪修内心深处的禁忌,也许,如果当时那扇门被打开了,自己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后来那个道士把他纪修被送到了晋阳。
老王爷对这个外孙自然是疼爱有加,但是再好的后来也弥补不了被风雪蛀穿的曾经。心里那个空洞永远都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慢慢扩大到了全身。
纪修后来知道,那扇门里有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孩子,是少奶奶的儿子,那个孩子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是亲姐妹,但也就是亲姐妹,却见死不救,人情冷淡到了一定程度,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个孩子却和自己的命运完全不同,每天要在四个仆人的伺候下更衣洗漱,有专门的师傅教写字念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人捧在手心里的世家公子。
而他只能每天三更灯火五更鸡,学习谋略,学习武功,为讨回自己应得得不择手段。
为什么同样是人,命运就如此不同?
他只有不断的要求自己、再要求自己。
然后那个孩子出名了——六出公子,每天这么锦衣玉食的包裹着,倒也包裹出了一个贵族,单雪臣与文人们结交游玩之时,纪修却慢慢培养着自己的力量,此时的纪修已经如同深海般的深不可测。
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六出公子和整个宁朝匍匐在我的脚下!
这个声音慢慢在心里说着,终于慢慢成为了一个标杆,这个标杆将纪修磨砺成了毫无感情的鬼!这个鬼有着足够的傲慢与阴狠来与外界打交道,总觉得自己快成功了。
结果,却还是被耍了一道。
这一刻引以为豪的骄傲、自制、冷静统统被逼走了,只有个疯子。
纪修将剑对着单雪臣,剑端在微微打着颤。耳朵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这就是生命吗?脆弱而又孤独的生命。
再往前这么一寸,剑锋就可以刺入了这六出公子的心脏。
这些日子蒙的羞也可一并了结了。
可是,耳边却又回响起另一种声音,一个善良的,温润的声音,好像混沌初开时期神明的声音
“王爷你是晋阳人吗?”
“王爷你娶亲了吗?”
“晚辈今年二十,王爷你呢?”
……
这个声音让心脏颤抖起来,纪修毫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自己坚持了十年、二十年的东西,一瞬间轰然崩塌。
他是个好人,天下第一官和敏这么说。他是我弟弟,我可以用生命来换他,江湖神算子王谏这么说。小白,照顾好自己,阴晴不定的橘名旨这么说。
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一瞬间明白!
纪修手里的剑当啷一声掉了地上,纪修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似得,跌跌撞撞向院外走出。
屋外的高冰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王谏叹了口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纪修却还是知道了,万幸的是终于收了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被。
命盘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发生了的同时,也就说明有些东西改变了。
驸马巷
“已经这多久了?”
“醒来就一直这样。”
单雪臣已经在城西的橘公子的家里榻上卧了一个星期,期间不吃不喝,每天都是空洞眼神的盯着天花板,盯累了就闭上,醒了接着盯,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了。
这孩子这么下去得傻了啊,高冰第六次坐在了床沿上。
“他讨厌我。”
“谁啊?”高冰很惊喜单雪臣竟然开口说话。
“舅舅。”
“啊?”
“纪修舅舅。”
高冰不知该如何接话,便道:“你先把伤养好,别的不用想,还有,你别喊他舅舅!”
“……”
单雪臣嘴巴又闭上了,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仿佛真的傻了。
“小白啊,”高冰摇摇脑袋,给他分分神,“橘公子写信邀你去他家玩。”
“他家可是著名的书香世家,橘家……小白你肯定知道橘家,就是那个一口气出了过五个宰相,六个中书令,四位御史的橘家,橘家的文章作的可好哇……不过说到做文章,肯定还是你单公子作的好嘛,呀,你看我,都把今天过来的正事给忘了,呵呵,”高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是你上次帮我画的画,摆泰荣祥里卖了,这是给你的。”
单雪臣依然一点反应没有。
梦中他遇到了一个长得极为标致的小孩子,他想和那个小孩子说话,那个小孩子不理他,他无论怎么示好那个孩子的眼睛里都没有过自己,他想抱抱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却对他拉开了弓……
高狐狸眯着眼睛吟唱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单雪臣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这是晏小山的《临江仙》。
但这不仅仅是一首《临江仙》,这太不简单了。
恐怕连纪修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