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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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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我们会这样一起长大,我顾泽南,还有蓉蓉姐,可是我们却像是荷塘里的鱼儿一样,长大了,便游向了不同的河流,他们先长大,他们先走了,把我留在了那里。
我5岁那一年,蓉蓉姐走了,她爸爸升职了,被调到省城工作,她也要到省城去上小学。蓉蓉姐走的那天我们去送她,顾泽南牵着我的手站在蓉蓉姐家门前,蓉蓉姐的爸爸叫了镇上的胡师傅帮忙搬家具,胡师傅的拖拉机是镇上唯一的交通工具,此时他正在他那宝贝车上,抽着烟。
哟,这不是顾家那小子和银枝她闺女么?
我听见顾泽南叫了一声付叔叔,我朝着他甜甜的笑,他揉了揉我的头,开怀大笑,他的心情显然很好,进去吧,蓉蓉就等你们呢。
这是我第二次进蓉蓉姐的家,不像上次那么干净,蓉蓉姐的妈妈正在一楼整理东西,她看了我们一眼,又继续着手上的事情,我紧紧拽着顾泽南的手,他朝我笑了笑,拉着我就上楼了。
蓉蓉姐的房间已经不像原来的样子,除了那扇粉色的窗帘,就剩下一张光秃秃的床和一张小桌子,蓉蓉姐坐在床边掉眼泪,记忆力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即使被她爸爸揍的时候,她也没有掉过眼泪,阿南说,蓉蓉姐比我勇敢,我很怕疼,只要妈妈拿起棍子我就会开始哭的天昏地暗,每一次都把妈妈弄的哭笑不得。
阿南,小星,我不想跟你们分开。我松开阿南的手抱住了蓉蓉姐,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腰,我很矮,虽然我已经五岁了,我只能抱着她的腰。
我不明白为什么蓉蓉姐要哭,她就要去省城了,那是她喜欢的省城,那是我跟阿南都向往的省城,她应该高兴的,就像她爸爸一样。
蓉蓉姐把她的宝贝都留在了冷水镇,她那些漂亮的小裙子和自动铅笔盒留给了我,她攒的那些漂亮的弹珠和卡片给了顾泽南,哦对了,还有她那些美丽的头绳,那些曾经让我羡慕不已的彩色的头绳,扎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随着阳光的跳跃闪耀着彩虹般的色彩。
顾泽南牵着我的手站在路边,那条通往省城的路,蓉蓉姐一家已经在堆满家具的车上找到了落脚点。胡师傅抽完最后一根烟,缓缓的发动,蓉蓉姐从她妈妈的怀里挣扎着站起来,朝我们不停的挥手,她一边哭一边呼唤着,阿南,小星,你们不能忘记我,你们要记得我。要记得我。
车已经开出去很远,我耳边依旧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说要记得她。那一刻,我忽然想哭,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顾泽南说,这叫做离别。
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顾泽南把那些宝贝全塞进了口袋里,脱下自己的鞋子放进去,然后弯下腰示意我爬上去,顾泽南已经8岁了,可是他比冷水小学每一个小朋友都高,那些六年级的小朋友也没有顾泽南高,每每想到此事,我就觉得很自豪。那时候还没有雨靴,每当下雨天顾泽南都是赤脚背着我翻过后山去上学,我干干爽爽的落地,顾泽南的裤脚却被卷了一圈泥土,我在他背上撑着黑色的伞,埋着头看着从他脚趾缝里挤出来的泥土还有泥泞路上的脚印。
他从路边掰下一片芭蕉叶给我,我把它举在头顶,雨水拍打着芭蕉叶,像过年时候妈妈燃放的炮竹声,我忽然在顾泽南背上挣扎着跳了下来,脱掉了鞋子,双手拎着鞋子站在泥土上,衣服瞬间就被打湿,脚下传来泥土湿润的感觉。
小星,会感冒的。顾泽南赶紧捡起被我扔在地上的芭蕉叶,把我拽到怀里,我推开他,跳出他举起的一方天,开始在泥泞的路上奔跑起来,双脚用力的踩在泥土里,泥土和雨水飞溅在裤脚上。
小星,小心摔跤。顾泽南在叫我,我知道,我没有停下,我实在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当全身都被雨水淋湿的时候,就不会再怕雨水了。
当我们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我们都被妈妈骂了。她骂我们,可是她还是煮了两碗酒酿姜汤给我们。我跟顾泽南一人捧了一碗汤,开心的笑了。
其实顾泽南是有雨靴的,是妈妈给他买的,顾泽南的爸爸近两年日子好过一些,听说已经是头儿了,每次邮寄的钱都比上一次多,一开始妈妈总是留下一部分作为生活费,其余的都给顾泽南,后来,在顾泽南绝食一天之后无奈的收下了所有的钱,只是从那时候开始,顾泽南就会有好的东西,顾泽南有新鞋,有雨鞋,有自动文具盒有削笔刀。我不抢他的,因为我知道,那是他爸爸买的,顾泽南有爸爸,银小星只有妈妈。尽管如此,顾泽南的东西,我总是第一个用的,可是我没有雨靴,所以顾泽南坚决不穿雨靴,妈妈把顾泽南叫出来房间,我不知道妈妈是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顾泽南,但自那之后,每一次下雨,顾泽南都会乖乖的穿着雨鞋,我依旧在他背上,撑着那把黑色的大伞。
你会离开吗?像蓉蓉姐这样?
我躺在床上手舞足蹈的问顾泽南。他伸出手把我的短胳膊短腿放进被子里,自从他爸爸把他托付给妈妈之后,我就跟顾泽南睡在一张床上,妈妈在饭厅放了一张可以折起来的钢丝床,白天收起来,晚上就放下。
我不会离开的,我答应了要保护你的呀,不然再遇上杜朝阳谁保护你呀?
杜朝阳就是那个被我咬的男孩。我笑眯眯的漏出一排牙齿。
顾泽南敲了敲我的脑袋,属小狗的。
顾泽南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杜朝阳总是喜欢叫我小哑巴,每次他这么叫的时候,顾泽南就会揍他,杜朝阳也长高了,虽然没有顾泽南高,可是他比顾泽南结实,顾泽南已经不能在他身上讨到便宜,所以我也会学着顾泽南的样子捡起石子去砸杜朝阳,我不喜欢顾泽南挨打。
有一天下午,顾泽南没有上课,他只是叫我在教室等他接我回家。顾泽南回到学校接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冬天的白天比夏天短那么多。月亮已经挂在天空,我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块上,跺着脚取暖,顾泽南一瘸一拐的朝我走来,月光把他的身影拖的好长。他说,小星,我们回家吧,他的手比往常还要暖,很快驱散了寒意,我们借着月光回家,地上倒影着一高一矮的身影。
那天晚上顾泽南生病了,强壮的顾泽南生病了。他身上很烫,我摇他的手,他甚至都不会抬起手来摸我的头,妈妈说顾泽南发高烧了,家里没有药,妈妈让我乖乖在家,她背着顾泽南去镇上的诊所。我乖乖的点头,我想顾泽南好起来。我缩在被子里抱着顾泽南的衣服,突然很害怕,我怕顾泽南再也醒不过来。
那一场病折腾了顾泽南一个礼拜之久,每天妈妈都会给顾泽南打针,哦,是的,我的妈妈是一个医生,她在隔壁镇的诊所当医生,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顾泽南生病之后,妈妈便每天都把针药带回家,每当看见妈妈把长长的针头扎进他屁股的时候,我总会用手捂住眼睛,那很疼,顾泽南说他不怕,一点也不疼,我替他疼。
很多年后我学会了一个词叫做披星戴月,我想,那时候,顾泽南就是披星戴月来接我了。自那之后,杜朝阳再也没有叫我小哑巴了。
六岁的那年夏天是孤独的,顾泽南没有遵守承诺,他也离开了冷水镇,离开了冷水小学,离开了我,大人们说顾泽南去享福了,他爸爸承包的一座山挖出了金矿,老顾发财了,在省城安家立户,为了顾泽南接受好的教育,他要把顾泽南接到省城去。
顾泽南的爸爸是开着一辆很大的车来接的顾泽南,车停在冷水小学的操场里,黑黑的,闪着光,我觉得像一个怪物,它就要把顾泽南吃掉了。
顾泽南走的那天我抱着他的腿,哭着不让他走,顾叔叔那戴着一颗闪亮亮戒指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小星,乖,你可以来城里看哥哥的,哥哥也会回来看你的。我不理会,使劲留着眼泪,死死拽住顾泽南。
顾叔叔很尴尬的站在那里,顾泽南则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本来中午就应该出发的他们,被我这一闹天色就已经快暗了,顾叔叔频繁的看着手上的表,妈妈一咬牙,一使劲,把我从顾泽南怀里拽出来,她拽的我很疼,啪的一声,我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闹心,都说了哥哥是要去念书,哥哥是要回自己的家,哥哥以后会来看你的。
妈妈一直拉着我,她看了看站在想过来安慰我的顾泽南,阿南,快走吧,她闹一会儿就好了。
一直到顾泽南走出了我的视线,妈妈才放开了,我一脱离她的掌控便像脱缰的野马般飞奔起来,我走了最短的那条路,那条田绳,没有顾泽南的陪伴,那条恶狗我不再怕了,我心里只想着要追回我的顾泽南,大路就在前面,可是我摔了一跤,顾泽南被怪物吞下去了,他听不见了,他听不见有一个叫银小星的姑娘对他说,顾泽南,你不要忘记我。
最终顾泽南留下了他最喜欢的铁皮铅笔盒,跟着他爸爸一起走了,从那时候起,我心里便不喜欢省城那个地方了,蓉蓉姐曾经给我说过的那些我一点也不羡慕,我不喜欢它了,因为它带走了属于银小星的顾泽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