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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爱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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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听了二人的话,叹息道:“罢了,终归你们的师父没做什么坏事。这些年我虽在西蜀,倒也零星听得一点中原武林的事。据说是那湘西陆家堡,要将势力北阔,因而谋划多年,一举将隔阂在南北要道的轩辕教铲除。不仅踏平了轩辕教,还叫盛子青等人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行事虽然毒辣狠厉,但是占了一个理字,竟然没有人能为轩辕教喊冤。”
元奕和元泓听了女子的话,半响不做声,眼眶却慢慢的红了。
女子见他二人如此情状,知他二人是想起惨死的同门,因此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死去的雪鹿用慢慢匕首割开,剖皮取肉,又慢慢的将肉穿在树枝上,在火堆上慢慢烘烤。
女子动作极其优雅,不紧不慢,素手并不沾上一点尘灰和血迹。面目柔和,虽然还带有一丝冰冷,但却并不使人感到畏惧和疏远,反而使人心内莫名的宁静平和。
元奕腿伤动不得,元泓便自发走过去帮她做些串肉和添加柴火等事。
不多时,烤肉的香气慢慢散发出来,女子解开随身小袋,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红色的粉末均匀的撒在肉上。
立时一股有些刺鼻,又奇异的香味散发开来。
“阿嚏……”一声,原来离得近些的元泓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引得愣怔的元奕回过神来,侧目而视。
揉揉鼻子,元泓尴尬的小声说:“这味道好刺鼻!”
女子微微笑了:“西蜀湿寒之地,久居当地的人自然是要想些方法驱寒除湿的。我在西蜀住了二十年,开始时也不习惯吃这些东西,可时日久了,竟渐渐上瘾。现在每日里餐饭必要多加点佐料才能吃得下饭。虽然你们二人不会喜欢这种味道,且试试看吧。我身上如今只有这些佐料,如果你们实在咽不下口,就只好吃无味的了。”
二人皆是第一次看见女子笑,那笑容极美,都不禁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
元奕毕竟年纪大些,只不过一愣便回过神来,问道:“恩人是西蜀人士?看着倒不像西蜀一带的人。”
“不必恩人恩人的叫我,我不大听得习惯,你们叫我前辈好了。我不是西蜀人,我一位长辈却是西蜀人士。她流落他乡多年,念念不忘故乡,嘱咐我若有机会一定要去西蜀看看。后来这位长辈去世,我念及她的心愿,送她的骨灰回家乡,因一些事耽搁,便打算留下一段时间。谁料一住就不舍离开,山中无岁月,不经意间,二十年就过去了。此番来西域昆仑雪山,却是为了见一位故人。他与我分别,算来也有二十年了。”
元泓有些惊奇:“那个……前辈,你这位故人,竟然是住在昆仑雪山上的,想必是一位高人吧。”
“大概是吧,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名动武林了,现今想必我也不是他对手了。”
元奕犹豫了半响,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不知可否告知你这位故人的名讳。若是武林有名的人物,想必我兄弟二人也是听说过的。当然……若是前辈有所不便,就当我没说。”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动手上的树枝,洞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只听到火堆中树枝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
火光映照四周的寒冰,被影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落在女子的脸上,那冰雪般的容颜越发娇美。
不知不觉,那肉烤得已有五成熟,香味四溢开来,竟引得元奕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元奕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肚子,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方才问出那句话时,立时就觉得不好。洞内气温仿佛瞬间下降,寒气袭人,那女子弱小身躯慢慢散发庞大威压,开始尚可运功抵抗,渐渐竟使人不能呼吸。
这就是绝顶高手的力量吗?
好在肚子及时叫了两声,那女子仿似回过神来,轻舒一口气,元奕才觉得浑身一松,立刻张开嘴无声的大口呼吸。
转眼看元泓也是如此。
“你们对雪冢知道多少?”
女子没有回答元奕的话,而是转开了话题。
元奕正暗自后悔出口鲁莽,见女子没有责怪,也是松了一口气,忙恭敬答道:“我们所知并不比江湖的传言多多少。只是听说从前在昆仑雪峰之上有一个雪冢派,也不知何时成立,何人成立。门派中人数不多,每一代只有男女两个弟子。雪冢派武功奇绝,高深莫测,世人并不深知。一百多年前雪冢派出了一个名叫七辙的高手,因路见不平当时的长江盟欺男霸女,单人单剑便挑了名动江南的长江盟总舵,废了盟主袁天的武功,一时间人人拍手称快,世人始知雪冢之名。后来世人才陆续知道了雪冢派一些内情,原来雪冢在昆仑雪山之中,除了门派中人,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到达,就算是有了地图,若是没有习过雪冢派特殊内功心法的人,也是决计在雪山之中撑不下去的。而雪冢派之所以武功如此高深,因为雪冢是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坟冢。前朝末帝死后,身边有一个心腹大臣,是一个当世高手,对末帝忠心耿耿,更一心不忘复国。因此在末帝死后偷偷将末帝尸首,还有大内宝库里的金银财宝、神兵利器、以及高绝内功心法等物盗出,陪葬末帝在这昆仑莲花峰之上。前朝末帝暴戾爱财,搜刮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酷爱江湖,因身居庙堂却不得不远离江湖。因此末帝宝库内奇珍无数,更有那些江湖失传的绝密武功和名动江湖的神兵。那大臣后来收了两个徒弟,一男一女,本想伺机复国,却不料本朝皇帝代代励精图治,国富民强,几次入皇宫刺杀也都失败,因此他到死也没能如愿。好在他并没有将这愿望强加在徒弟身上,只是嘱咐每代只许收两名弟子,一男一女,不可多收,也不可炫耀雪冢宝藏于世人。其意却是为末帝守灵。八十年前,当时的雪冢传人不知怎的多收了一名弟子。想不到这第三名弟子竟然丧心病狂,杀了师父,据说是妄图独占雪冢内的宝藏,但被两位师兄师姐所阻,没有得逞,逃下山来。后来另两名雪冢传人文笑与苍合下山追杀,不知怎的却双双奇异殒命。从遗物上人们知晓了雪冢派的秘密,但苦无地图,昆仑又一向苦寒,因此没有人动过这个心思。二十年前,不知从何人手中流传出了雪冢的地图,大江南北一时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一开始有些人是独自一人进山寻宝,可惜一去杳无音讯。后来有人就说了,宝物那么多,一个人去也全部带不走,不如结队而去,路上有个照应,也增加了找到宝藏的机会。因此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成群结队的人进山,都是想要找到昆仑雪峰的宝藏,可惜没有一人成功。”
女子沉默一会,深深叹息道:“这二十年来,苍茫雪山之上,也不知埋葬了多少贪婪之人的尸骨。可见财帛动人心,名利勾人欲,为了宝藏,这些人蜂拥而来,连死都不怕了。”
站起身来,女子将烤好的肉递给两人。元奕忍住烫,用嘴撕开细细咀嚼,不多时就觉得口内奇辣无比,连带着喉咙到肚子里都像火一般燃烧着,刺激得眼泪和鼻涕都流了下来,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元泓则更夸张,张嘴不停的斯斯吐气,又用手不停的扇着风,满脸通红,涕泪齐下。
“罢了,你们吃不惯这个的。吃这个吧。”
女子见状重新递过来没有放那古怪佐料的肉。
元泓伸手接过来,元奕却迟疑了一下,说:“吃了一口下去,好似身体立刻就暖和了起来,看来这东西虽然难吃,却果然可以驱寒。我还是忍忍就吃这个吧。”
元泓听了,因那女子只烤了一些放过佐料的,其余便是什么都没放,便立刻将手上放过佐料的烤肉递给他:“师兄,都给你吧,你吃了说不定对你的腿冻伤也有好处。”
面对师弟的热情,元奕苦笑:“我连这些都得忍着才能吃下去,那吃得了那么多。你吃吧,吃了身上也暖和些。”
元泓想了想,收回手来,只将自己咬过的一块留下,剩下的都给了那女子。
“你倒是个乖巧的。”
女子难得的夸奖了他一句,元泓的脸立时就红了,不好意思的默默啃着烤肉。
元奕觉得口内辛辣无比,实难忍受,为了转移注意力,搭话道:“六师弟年纪最小,却最调皮,但也是师傅最疼的一个。平时虽然又懒又馋,却最孝顺师傅,尊重我们这些师兄。我们几个,也最疼他。”
元泓闻言,脸更红了。
女子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暖意:“若不是看你们二人在这样的绝境中都不肯放下对方独自逃生,也可谓是有情有义,否则,单就觊觎宝藏这一条,我也懒得理会你们死活,放任你们葬身在这雪原上。”
女子不再说话,慢慢吃完,扔下手中空了的树枝,走到洞口,望着雪原对面纯白的雪峰,默默无言。
“其实,外间传言都是真的,雪冢内,的确金银珠宝遍地,还有数卷江湖失传的武功绝学,更有末帝搜罗而来的无数神兵利器。”
女子忽的转过身来,看向两人。
“那雪冢,我不仅去过,还生活过一段时间。”
闻言两人都吃了一惊,元奕连口中辛辣刺激的味道都忘记了,两人呆呆的看着女子。
“很吃惊吗?”女子淡笑轻问。
元奕猛的明白了,好似所有难题都解开:“难怪,我们一行人煞费苦心,路上还折损了那么多人,才能接近莲花峰。前辈你孤身一人,却闲庭信步一般就来到这里。前辈所学武功,必定是雪冢派的内功心法,才能不畏严寒。而且前辈还熟知上山的道路,所以一路行来十分轻松。难道前辈你是雪冢派的传人?”
“你说的对了一半,我的确学的是雪冢派的内功心法,但我却不是雪冢派的传人,雪冢派早已灭亡,我师父也早已不是雪冢派的人。”
元奕默想了一下,更为吃惊:“前辈的师父难道是?”
“没错,我师父就是那当年的雪冢派第三个弟子,他,也是仙劫谷的万劫老人。”
“前辈你……”
元泓就算再迟钝,听了这半天,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了,他看向元奕,二人心中疑窦解开,但随即又产生更大疑惑,不由面面相觑,目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所以,我也就是当年的仙劫谷主方知鹤的女儿,万劫老人的唯一爱徒,也是……”
女子一字一字,一句一句,慢慢吐出那几个字:“南北十八联合派盟主谢欢的独子,也是他的唯一传人谢蘅的……妻子方小侠。”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女子的身份,但听到她亲口说出,两人还是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二十年前江湖上一段极为轰动的往事。
当年仙劫谷主方知鹤弑师一案还未平反,世人皆唾弃这个弑师悖逆,盗取师门宝剑的无耻小人。那方知鹤所在的试剑盟继任盟主葛忘忧夫妇,更是发誓要拿他的血祭师父魂灵。追杀中方知鹤的妻子王碧灵被杀死,方知鹤受伤,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逃进了一个山谷。随后追杀的人跟了进去,进去以后发现竟找不到方向,或是转了半天又回到原位,才发现原来谷口不知何方高人布下一个奇阵,令人进不得,只得放弃另做打算。随后不久,方知鹤竟纠集一帮江湖匪类,创立仙劫谷,与正道人士抗衡。况且不知何处冒出一个神秘的万劫老人,精通奇门异术,仙劫谷就这样渐渐壮大了起来。
十五年后,南北十八派合盟,当时的盟主谢欢父子都是旷世奇才,设计诱出仙劫谷主及谷内大部分高手,设伏全歼,更破了谷口的五行迷魂阵,将仙劫谷焚之一炬。困扰江湖正道多年的仙劫谷才终于被全部消灭。
一年后,谢欢独子谢蘅娶亲宴。谢蘅未婚妻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无父无母,且武功平平。虽然这门亲事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身为父亲的谢欢不反对,其余人也不过暗地嘀咕几句。一时间江湖中有名望的人都赶往谢家参加婚宴。宴上谢蘅妻子行为有度,颇知礼数,容貌清丽,性格温婉,颇得人心。
谁知宴后不久,众人纷纷告辞归家之时,竟然被那试剑盟主葛忘忧夫人钱知秋认出,谢蘅妻子方小侠随身玉笛竟是方知鹤亡妻王碧灵爱物,由此方小侠身份暴露,竟然是方知鹤女儿,不知为何没有死在谷中那一场大火之中,却摇身一变成了仇人谢蘅的妻子。
当时种种情状不知该如何细数,有人认为方小侠不知世事,且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该把父亲的罪过强加在她身上,不如放她一条生路;有人认为有其父必有其女,方知鹤人品恶劣,女儿也必定不是好人;更有人认为方小侠隐藏身份,成为仇人的妻子,必定包藏祸心,意在为父报仇,荼毒武林……
凡此种种指责,方小侠只说父亲冤枉,并未弑师盗剑,而自己是真心喜欢谢蘅。
可惜当时她的话无足轻重,没有人肯信。
然后谢蘅站出来,明明白白告知世人,方小侠并未隐瞒,他一早便知她的身世,只是两人倾心相爱,经过无数纠缠挣扎,才决意放弃恩仇,真心相守终身。
谢欢怒不可遏,当庭指责谢蘅忤逆不孝,方小侠狐媚惑人,并要将两人一并废去武功,囚禁终身。
众人见谢蘅一身能耐,为了一个罪徒之女竟然要落得如此下场,有惋惜者,有幸灾乐祸者,有冷眼旁边者。当年此事轰动一时,因婚宴宾客众多,且都为江湖名士,因此当时情景不多时便传遍了江湖。
谁料一朝风云变,谢蘅和方小侠将要行刑之际,万劫老人竟然出现,将二人劫走。当时谢家无数武林豪杰,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阻拦不得,此事更是传为奇谈。
二十年过去了,江湖再没有夫妇二人的踪迹。而谢欢黯然隐退,没了谢欢,南北十八派早在十年前就分崩离析,南北武林因此陷入混乱,各派互相倾轧吞并,才酿制轩辕教覆灭之祸。
谁能料想,轩辕教侥幸逃生的弟子,竟然在这茫茫雪山间,被失踪多年的方小侠所救。更想不到的是,万劫老人竟然就是雪冢的传人。
想到这些,两人心中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方小侠转头望向清冷高峻的雪峰,素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碎发,又轻抚那冰雪般的脸庞,口中轻轻的道:“阿衡,你可知,我来了?”
一别经年,阿衡,你可安好?
当世有人称:一剑倾心,玉颜铁骨,世无其二谢家郎。
斗转星移,流光飞逝,当年世无其二,玉颜铁骨的谢家儿郎,命运般将手伸向那一位受了惊吓,只呆呆抱着随身包裹的少女。
彼时,那微笑的如玉容颜,仿若天际璀璨的流星,照亮了方小侠晦暗的人生。
谁缤纷了谁的过往,谁又凋零了谁的流年?
几度红尘来去,阿衡,你我之间,竟已隔了沧海桑田,不能相伴,不能想念,只能隔着三生石,含笑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