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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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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山风中呼啸着裹袭而来。空旷的雪山之间,树木皆被染成洁白,溪水也早已无声冻结,没有飞鸟,没有兽迹,没有生机。宁静巍峨的昆仑雪山,如同神祗般冷漠庄严,冰冷的注视着脚下苍生。
冰凉荒芜的高山雪甸,凄风惨厉的呼啸而来。漫天的冰雪之中,却有数十人,各自手持着刀枪剑戟,穿了厚厚的狐皮袍子,水牛皮高脚木屐,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顶着风,冒着雪,一路艰难的迤逦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宽脸阔眉,身形彪壮的大汉,手里拿着一卷羊皮模样的东西,另一只手却拄着一根黄铜铁木棍做拐棍。大雪糊了他满脸的冰渣子,嘴唇都冻得发紫了,眉毛和帽檐露出来的头发上都缀满了细细的冰坨,那双被风吹得发红的双眼里却迸发着狂热兴奋的光。
突然“噗通”一声,后面也不知是谁,好似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上。
“六师弟!”旁边一个人赶快伸手去扶,却见倒在地上的人满脸青紫,双眼紧闭,就快要不行了。
“楚穆大师,等一下,我师弟快不行了,能不能歇会再走。”另一人朝最前面的大汉喊道。
大汉停住脚步,回过头嫌恶的看了一眼倒下的人,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粗声粗气的回答:“歇?去哪里歇?也不看看现今是个什么状况,稍微走慢一点,今晚天黑之前,若是找不到山洞歇脚,我们就都得冻死在这昆仑山脚下,或者被这雪峰上的雪狼雪豹当做口粮。来之前我就说过了,进了山,就生死各安天命。以往进山寻找宝藏的人不下数百,最后能活着回来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其中还不乏缺手断脚的。眼前雪下得这般大,若是稍稍在这大雪中停留一炷香,便要立时冻成冰人了,更何况万一山上的雪崩塌下来,我们即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武功不行就不要跟着来,眼见着莲花峰已在眼前了,为了这么一个废物,大家都会死在这冰原上的,别废话了,赶路要紧。”
先前出声的人大吃一惊:“大师,这怎么行,将我师弟独自一人扔在这雪地之中,岂不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哼!”大汉冷哼一声,“他现在已是半个死人了,你既和他同门情深,就留下来陪着他一块死好了,我们走!”说罢便不再回头看一眼。
那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倒下的人,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雪山,终是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大师兄!”最先出手去扶的人见状悲声大喊:“连你也要丢下六师弟走了吗?我们师兄弟六个,进得山来,二师兄和四师弟五师弟,便接二连三不幸失足跌下山崖,只剩下我们三个了。不是说好要同生共死的吗?如今六师弟这个样子,你竟也不管他了,你还是我们的大师兄吗?”
那人只是身子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身后人,竟一步一步,在雪中跌跌撞撞的走远了。
留下来的人眼中大放悲光,嗫喏欲言,终是没有出声,不知为何,却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广袤的雪山之间,无比悲切。
“三师兄……”
听得地上的人弱声叫唤,三师兄忙跪在雪地上,取了熊皮做的手套,将早已冰凉的手贴在六师弟的脸上,却感觉那脸比自己的手还要冰冷,像是摸着了一块冰。
“六师弟,你先别说话,我先用内功替你暖暖身子,待你好点了,我扶着你找个能栖身的山洞,咱们养好一点就下山去吧。去他的劳什子宝藏,让他们几个去抢去争去吧。还有大师兄,往日里对我们跟兄弟一样亲,如今才看出来他的真面目,为了区区宝藏,连你的命都不顾了。”
六师弟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苦笑:“三师兄,你还是走吧,这雪越发大了,天色也不早了,夜里还留在这雪原上,是决计活不了的。我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不要拖累得你也死在这里。我好后悔,当初为什么听了那个恶和尚的话,揣掇你们跟着一起来这雪山寻宝,如今二师兄四师兄五师兄生死未卜。我又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拖累了你,我……”
话未说完,少年已是喘不过来气,胸口不停的起伏,喉咙有如风箱般发出嘶哑的声音。
三师兄忙将手抵在他胸口,将内力缓缓注入,不一会,少年脸色红润了些许,身体也感觉有力气了些,待要说话,那三师兄开口道:“别说傻话了,当初师门覆灭,我们六个人幸存,便发誓重整师门,同生共死,如今大师兄忘记了当初的誓言,我可没忘,换了今日是我撑不住了,难道你还会丢下我不管吗?别说话了,省些力气,但愿天黑以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三师兄扶起少年,两人在大雪中相扶相携,跌跌撞撞往前走。但终归少年体力消耗太过,已经不起这般辛劳,不一会便又再晕倒在了雪地上。见状三师兄毫不犹豫便解下身上大氅,将那少年放在上面,撕下衣服上的布条系牢,拖着那少年在雪地上走着。
大雪遮天蔽日,天空一片阴霾,不多时,那阴霾的天色都越发阴沉了,显然是天就要黑下来了。三师兄艰难的拖着同门师弟行走,但雪山上气温太低,他又解下了身上的大氅给了师弟,严寒之中,他渐渐体力不支,只觉得眼前景物渐渐开始晃动,不一会就开始模糊不清了。
在倒下来的最后一刻,他眼中仿佛看到了昔日苍梧之巅,一脸严肃的掌教师叔,巡视着练功的弟子们,唯有年纪最小的六师弟,最爱偷偷躲懒,剑术练得乱七八糟,被掌教责罚,最后还是一向最为敦厚的大师兄说清,并许诺亲自教习,才将砍十日柴改为七日。
那个时候,天青云淡,同是孤儿的几个师兄弟,感情亲如兄弟,在苍梧山轩辕教中,过着多么无忧无虑的日子。
谁又知,轩辕教一朝覆灭,掌教师身死,昔日名震江湖的轩辕教,不过留下了这六个少年人侥幸逃过一死。
朦胧中,绝望的少年仿佛看见一个女子,白雪般的脸庞圣光皎洁,青丝如瀑,火红色的衣衫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分外妖娆。
是仙女吗,还是这雪山之上修行的精怪?否则怎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出现在此。
是幻觉吗?少年陷入黑暗之前如是想。
苏醒过来时,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孔,三师兄揉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的翻身而起:“六师弟!”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声音嘶哑,喉咙疼得不似自己的了。
“三师兄,你醒来了,太好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我好担心你,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少年兴奋的大叫。
三师兄兴奋的一把将少年抱住,声音嘶哑“六师弟,真的是你,我没有在做梦吧?”
那幼小的少年不知为何,脸却突的红了一下子,不过片刻便恢复常色,道:“三师兄,你把你大氅给了我,还度真气给我,我只是昏迷了一会,你却伤得这般厉害,一天一夜都不曾醒,如果不是那女侠说你无性命之忧,我真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来,先喝点热水润润嗓子吧。”
“女侠?什么女侠?”三师兄推开少年,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竟然是一个冰洞,洞内宽十尺有余,一块大冰块堵着三分之二的洞口,隔绝了外面的风雪,洞中央生着一堆火,洞内显得暖意融融。想到昏迷之前最后所见奇异女子,难道这竟不是幻觉。
“三师兄,你不知道,我们两个都昏倒在了雪原上,是那位方女侠救了我们,现在外面是白天,她出去寻找吃的去了,还说要找些干柴回来,怕这点柴不够烧。本来我是想要帮忙的,但她说你今日必醒,叫我好生看着你。来,先喝点水吧”
幼小的少年人一边拿起一旁的葫芦给师兄喂水,一边说。
“如此说来,这方女侠竟是你我的救命二人!”
三师兄一口气喝了大半个葫芦的水,感觉嗓子好些了,问道。
“可不是嘛,三师兄,这里还有些剩余的干粮,你吃一些。你听我慢慢说,是这样的……”
两人絮絮叨叨在洞中说着话,大多是六师弟说着,三师兄听着。原来二人晕倒后,竟有一名女子路过,并将两人带进了这个冰洞之内,生火取暖,又以内力化去二人体内寒气,不多时,那小师弟便先醒了过来。待问恩人名姓,却只道自己姓方便无更多言语。少年担心师兄身体,那女子把过脉之后却说性命无大碍,如此少年方才放下心来。
三师兄一面听,一面心内满是疑惑。他们一行数百人,在进山后这一个月内,有失足跌下山崖的,有夜宿时被雪豹雪狼咬死的,也有雪崩塌之后跑不及被掩埋的,如今只剩下了这数十人,可见这昆仑雪山的险恶,处处皆是杀机。而这女子孤身一人,竟轻松行进到了这无人之处。她也是为宝藏而来吗?可是她能轻松救治自己二人,显然内力极为深厚,继续向前走想必很快超过楚穆和尚一行人。可她救了自己以后却并不急于赶路,而是停下来细心为自己疗伤。如果真是为了宝藏,一定就像那楚穆和尚一般,急于赶路,毕竟这雪山的恶劣环境,能早一日摆脱最好。可若不是为了宝藏,一个女子,何以孤身来到这人迹罕至的昆仑雪山之中。
心内虽有疑惑,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三师兄也不敢多加无妄的揣测。
过了不知几许时光,洞口的那块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两人抬眼一看,只见一莹白如玉的手轻推冰块,竟轻若无一物,那偌大的冰块缓缓向一旁移开,露出一张冰清玉洁的容颜。
三师兄呆了一呆,那女子看不出年岁,肌肤雪润,眉如远黛,唇若点朱,一身火红色皮毛大氅,冰雪之中十分耀眼夺目。外面风雪已停,所以并未戴上兜帽,发丝如清泉般披散在肩上,却并无一钗一环。那容色不说倾国倾城,却已是十分难得的美人,只是女子的眼睛深邃不可见底,细细瞧来,竟无一丝波动。
推开那冰块,女子旋即拖进来一只雪鹿的尸体,雪鹿浑身莹白,是十分美丽的动物,只是在这深山雪原之中,仍是得杀了它果腹,六师弟年幼心慈,不免暗自念了一声佛,看那女子又搬起外面的一堆柴火进来,便急忙跑上去帮忙。
三师兄见此情形,起身便要去搭把手,却觉得自己的腿仿似不存在一般,一点知觉也没有,一个趔趄便扑倒在了洞口。
六师弟大惊,丢下手中柴火,扑上去扶住他,一叠声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
而那三师兄,已是满脸的惊恐。
“他的腿冻伤得狠了,现今只是没有知觉而已,若是好好养着,或许还能站得起来,不然,以后都废了。”女子声音冰凉,如同这寒冰,无一丝暖意。
话语一出,两人便已呆住,而那三师兄,心中却是深深的绝望。
少年愣怔片刻,突然朝女子跪下:“方女侠,你一定是有办法救我师兄,我求求你,你既然救了我们两个,一定是个心慈善良的人,求求你,救救我师兄吧!”
说罢便不停的磕头。
那女子却只是冷笑一声:“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时节跑到这雪山上来,必定是为了雪冢之内的宝藏吧?进山之时想必便已知晓,进时容易出去难,这雪山之上也不知埋葬了多少贪婪之人的骸骨,我能救了你们不过是顺手之便,竟还要妄想我给你治腿吗?贪心太过可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被这一番话说得愣住,半响,又开口:“可是……”
“好了,六师弟,不必再求了。”
这回却是师兄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还想激我不成?”女子冷眼看向他。
却见那本已绝望的人面色不知何时竟已恢复,淡淡而无奈的道:“非是我要出言激恩人为我治腿,只是方才恩人一番话,却让我想明白了。的确,我们师兄弟二人能在绝境之中,遇上恩人而得救,上天已是待我不薄,何苦苛求太多。想当初,轩辕教覆灭,我们师兄弟因偷偷去后山看望面壁思过的六师弟,侥幸逃过一死,本应该感激上苍。但我们一心想要重整轩辕教,自身力量不够,又无银钱支持,日子过得虽艰难,但终究是还过得下去。可是我们竟听信了那恶僧楚穆的话,非要到昆仑山来找什么雪冢的宝藏。害得二师兄四师弟五师弟生死未卜,我们二人差一点命丧雪甸,大师兄一心为宝藏,竟变成了一个无信无义的小人,我真是后悔呀!六师弟,如今我们二人留得性命在,若能下山,也不必去想什么复兴轩辕教了,站不起来又如何,六师弟不是大师兄那种人,必然不会嫌恶于我,只要你我兄弟二人,能好好活下去,我便满足了。人心欲望太过,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恩人一席话,我倒是悟得透彻了。”
女子听到二人是轩辕教的人,面色本已变得更冷,但听完这一番话之后,面色却缓和许多:“你想得明白最好。轩辕教覆灭也是应当,盛子青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仗着是轩辕教掌教,道貌岸然,私底下却做尽了阴私缺德的事情。其余轩辕七子,除了张子善还算太坏,其余几人皆是一丘之貉。你们是轩辕七子谁的门下?”
二人听到女子如此的话,面色本有不忿,但转及想到轩辕教覆灭后,被几大门派联合查出,掌教盛子青在山下附近各主要大城皆有隐秘住所,蓄养歌姬美女及美貌男童无数,时常借下山之际,行那□□之事。不止如此,还常常和除张子善之外的另几位师叔,乃至徒弟们,地方高官豪绅等聚众□□。更胜者,这些年,被无辜虐待致死的女子和男童尸骨被挖出,因尸骨破碎不堪,竟分辨不出来有多少人枉死,可见其死状之惨烈。此事一出,轩辕教覆灭后还想要为其喊几句冤的人俱都三缄其口,生怕自己和这件丑闻扯上关系。
这件丑闻一出,其余轩辕教抢占民田,勾结官商买办私货等罪名倒都是其次了。
自己的师傅张子善虽然从不参与这些勾当,但作为轩辕七子之一,对这些事想必早已心知肚明。对这些阴私败德之事,却也三缄其口,从不说破,也从不拦阻。
自己几人常说要重整轩辕教,其实心里知道,轩辕教的名声早就没有了,要重整,只是心里的一个梦罢了。但心里不是没有渴望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楚穆和尚说动,来这昆仑山寻宝了。
因听到女子询问,三师兄便恭敬的答道:“我们是轩辕七子张子善的门下,我们师兄弟只六人,我排行第三,师父给取的名字,叫做元弈,六师弟是最小的,唤做元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