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迷江湖》紫木萧萧

6、故人之城

　　第二天一早成羽裳便被官道上的喧闹声吵醒，坐起来后才发觉屋子里再无肖梓寒的影子，只有搁在桌上的一纸便条。她随手执起看到上面写着“从此一别”四个字。
　　成羽裳收集起自己所有的首饰，将一部分藏在怀中，另一部分出去典当了银两，然后租了一匹驿马便在太阳的熹微中向齐莫城赶去。
　　成羽裳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惬意的一次旅途，迎着太阳，奔向方少陵生活的城市。
　　齐莫城是江南著名的商业都市，与伍梁城、建邺城并称江北三大都会。
　　肖梓寒错意了她来齐莫城的目的，她不是为了方少陵而来。
　　齐莫城繁华自不必说，街上行人比肩喧嚷糅杂，成羽裳牵着马儿穿梭于大街小巷，有一种游览故人之地的奇妙感觉。
　　一个时辰后，成羽裳找到了一家距离方家大宅比较近的红事帮办处。这是一家比较大的店面，主要向办喜事的人家租赁花轿、嫁衣、相关物件或是提供一系列的相关服务。在伍梁城里成家就有这么家类似的店面，但规模确实小多了。
　　成羽裳走进去后，一个满脸堆笑的小姑娘迎了上来，问她是否在为自己置办嫁妆，他们可以提供最体面的嫁娶服务。成羽裳告诉她说她要办理特殊一点的业务，要见他们的老板。
　　小姑娘上下打量她的衣着，讪笑道：“我们老板很忙，要见他非常难。”
　　成羽裳懂事后就曾在长辈里的店里帮忙打理生意，自然懂得她的意思，便拿出三两银子笑着递到她手上，道：“劳烦你去问一下。”
　　小姑娘掂了掂手里的银两，也没看有多少，只笑着说：“真的很难，估计他今天都不在店里。”
　　成羽裳心中暗叹，自己出手太过寒酸了，穷到也只能收买乞丐和小孩子。便道：“老板没空的话，一个稍微能管事的人也可以。”
　　小姑娘应承了她几句，便将她请到一个小包间奉上茶点，要她等一下他们的一个管事。那个管事很快就到了，出乎成羽裳意料的是这管事真的自称自己是主管特殊业务的。
　　成羽裳开门见山的问道：“这家店是否是齐莫城富商方问山的产业？”
　　管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姑娘一来便要见本店的老板，现在又问这里是不是方老爷的产业，敢问您是否是方老爷的什么亲戚，刚来到齐莫城想寻个方便？”
　　成羽裳连忙摇头，又疑惑道：“您怎么知道我刚来到齐莫城？”
　　管事友善的笑道：“如果你长居齐莫，又怎会不知我们百合号是城南侯居士的店面，姑娘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到小店办理？”
　　成羽裳知道没有误入方家的商号心中安定下来，迟疑道：“你们能不能把一个没有新娘的花轿敲锣打鼓的送到一家不是要娶亲的府邸大门之外？”说完便有点心虚。
　　管事先是稍作思考，不知所谓点了下头，露出狡黠的微笑，道：“此事简单，不过姑娘所说的府邸是否是方家大宅呢？”
　　成羽裳暗叹这管事也太精明了，道：“正是方家的府邸，你们做不做这单生意？”成羽裳豁然道。
　　管事将成羽裳面前的茶又向她推了推，笑道：“生意我们当然可以接，不过考虑到要送到方问山那富商的府邸，我们要多加点钱，姑娘觉得合适吗？”
　　成羽裳心中紧张，点点头道：“我有个条件，你们不要问我的身份，也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谁。其他的你们要收多少钱，只要我能付得起都可以。可以保密吗？”
　　那管事看成羽裳这么爽快，立刻展开笑颜，道：“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做生意就是讲究一个诚信，要不然我百合号为何兴隆至此。”
　　成羽裳摸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十辆银子，试探着问道：“那到底需要多少银子？”
　　管事从一旁拿过一只铁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半响，最后核定在一个数上，嘿嘿笑道：“算上吹拉弹奏抬轿随行各色嫁妆另花轿一顶一共是一百二十两，但既然姑娘是第一次光顾我百合号的生意，我给姑娘打个折扣，就算一百两。”
　　“一百两！”成羽裳张大了嘴，心想这管事一定是财迷心窍有心讹她的钱，不觉气道：“我只不过是要你们抬一顶花轿到方家的府门前，里面有人出来就可以走了，你给我算上一顶花轿的钱做什么？”
　　那管事更加没好气，道：“姑娘，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店里的轿子扔在那里？万一被毁了或我们取不回来算谁的？”
　　成羽裳大感尴尬，嘴上仍辩解道：“方问山是城中首富，他要你一顶轿子做什么，谁会出门坐花轿代步啊。”
　　管事喝了口茶，作出要跟成羽裳辩解到底的模样，道：“姑娘，这业务除了我们百合号，城中没有其他人敢做，方问山是首富，所以更不会怕赔钱而不敢把这轿子砸毁你说对吧？而且这一百两里只有四十两是关于花轿的，这可不是轿子的价钱，而是半顶轿子的价钱，要是收不回来我们得倒赔四十两。”
　　成羽裳心想要是收得回来那倒赔四十两的不是我嘛，不过那管事说得有理，囊中银雨是不够了，狠了狠便心从袖中拿出她仍未当掉的一只和田玉佩，交到管事手上。道：“这个可以吗？上等和田玉。”
　　管事立时两眼放光，盯着玉佩好半天，才欣喜道：“得了，就拿它顶账吧，不是安某人贪财，若是哪天姑娘手头上有了，还可以把它再赎回去，本店做生意讲的就是童叟无欺。”
　　成羽裳早就听烦了他的自夸之词，心想即便他童叟无欺，自己既不是童，也不是叟，不欺骗的人里也不包括自己。而且那支玉佩是父亲的一个朋友送她的，价值不菲，就这么抵了一百两银子实在可惜，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接着成羽裳又着管事给她拿来笔墨信封，就这么在小包间里起了一封给方少陵的信。
　　如果方少陵依然懂她，他就能够读得懂那空白纸面上的离情别意。
　　送亲的队伍颇有气势的在齐莫城的主街上浩荡前进，成羽裳夹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一路随着送亲的队伍前行。人群议论不休，盛传里面坐的是伍梁城的成家小姐，成羽裳听着听着，突然笑起来。
　　那个管事虽然斤斤计较，但确把事情办得有声有色。轿子在方家府门前停下，百合号的吹啦弹奏却越发起劲，好像半个城市都能听到这里的喧闹。府门前的小厮们向里面通报后不久，成羽裳就看到方家的几个穿着体面的人出来，也不知道是管家还是老爷姨太。成羽裳远远地瞧见那些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心中觉得那块价值不菲的和田玉配真是用对了地方。
　　也不知那管事是否办事太过用心，直到成家下人把百合号的随行伙计围堵起来，成羽裳也不见百合号的人四散而去，正在纳闷之际，忽然有个清雅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成小姐要是继续赖在这里看热闹，恐怕等会儿就被别人看热闹了。”
　　成羽裳惊讶的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英气的道士站在自己面前，在喧嚷混杂的人群中，这个道士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即便他不是穿着一身道袍而是百姓模样的打扮，成羽裳也敢打赌这个人能够第一眼被别人从人群里认出来。但是，她真的从未见过这个人。“你是谁？”成羽裳问他。
　　年轻道士甩了甩洁白的浮尘，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一个道士吗？”
　　成羽裳心想这个道士真是奇怪，别人问他是谁，自然不是想知道他是商人还是仆役，而是他姓谁名谁，突然跟她讲那么一句有何贵干。“我是问你是哪个道士啊？我认识你吗？”
　　那道士笑着摇摇头，以浮尘指了指一个方向，道：“你都被别人设下陷阱捉拿了，怎么还有闲情关心我是哪个山上的哪个道士？”
　　成羽裳循着他的浮尘看去，只见几个百姓打扮的男丁正穿过人群慢慢向她靠拢，因被成羽裳看得措手不及，立刻就露了马脚。
　　道士又拿浮尘指了另外几个方向，款款道：“其他三个方位也有人，只待成小姐在这里观察花轿那边的空挡，一举把成小姐擒住，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姐会在人群里。”
　　成羽裳着实给他指出的几个事实吓到，而且那些男丁见她有所察觉，已经加快速度向她这边靠拢。“我——，”成羽裳望着那道士结巴起来，“四面都有人，我该往哪儿逃？”
　　道士笑道：“东西南北各有人，自然是要么上天，要么入地。”话音未落，只见电光火石间，那道士的浮尘迅疾出现在成羽裳的右斜下，自己就像过年时的爆竹一下子冲上了半空，那一瞬间，她看到眼皮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方府大宅门口的景象清晰起来，方少陵就在那一刻走出了方宅，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看客的目光。那推她上来的年轻道士不知所踪，成羽裳任命的等待再次摔在地上，但片刻后她屁股着地地落在一片远离人群的麦秸堆里，她傻傻的爬讲起来，发现自己刚刚脱离了人群，下一刻她立刻朝一条小胡同逃去。
　　没有人追上她，事实上那些捉拿成羽裳的方府下人都不知道成羽裳是怎么消失的。

　　苏青在伍梁城的繁华街头拦下一个中年贵妇，妇人的两个女婢立刻抬手推开她，苏青跌倒在地兴致勃勃地大哭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围观。妇人从头至尾不予理会，径自离开。
　　妇人去了轿行租了顶轿子，轿子从热闹的大街一直向东，片刻后一个穿着朴素戴面纱的女子从轿行后门出来，一路步行走到闹市区的一个普通院落，女子拿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后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她家院落的木椅上，这个女孩就是苏青。
　　女子凝视她片刻，转身关上院门，这才摘下面纱。
　　苏青站起身来，赞叹道：“一年不见，桃花仙子仍然风采依旧，真令苏青羡慕。”
　　这个女子就是桃花使者，她美貌无双，三十年前有个别号桃花仙子。
　　桃花使者道：“你是怎么找我的？”
　　苏青道：“我不是找到你，而是从路人那里问到了你的家。仙子难道不知要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在路上被人推到受伤，总有一些人大发善心告诉她该要去哪里讨债吗？”
　　桃花使者道：“你果然很聪明。可是你找我做什么？我们分属不同各有职责，小小年纪就忘了刺客联盟的规则恐怕命不久长。”
　　苏青道：“这正是苏青想要问仙子的，伍梁城的成家本该是我师尊黑魅煞负责，他怎就偏偏要你桃花使者帮忙？桃花使者可知，这本是苏青的任务，仙子抢了苏青的任务，苏青只好去做收钱杀人的勾当。”
　　桃花使者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青笑了笑，道：“仙子想做青儿的师娘吗？”
　　桃花使者面露厌恶之感，道：“不想。”
　　苏青道：“那为何仙子一直深藏不露，却来到伍梁帮师尊的忙呢？”
　　桃花使者道：“我不是来帮忙。”
　　苏青道：“原来仙子做了别人的眼睛。”
　　桃花使者道：“我为什么要做别人的眼睛？”
　　苏青道：“因为我师尊黑魅煞也是别人的眼睛，你看到的他未必看得到，他看到的你未必看得到。”
　　桃花使者冷笑道：“这世界有人是笨死的，也有人是太聪明，机关算尽却算不到自己的死期。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苏青环顾这闹市中的小小一隅，院落精致种满兰花，道：“住在周围的邻居一定不知道会有一位仙子与他们朝夕相处，若苏青告诉他们，这些市井之徒会不会都变成了登徒子，争先抢着登仙子的门呢？”
　　桃花使者面无表情，冷淡道：“你不必再试探我，余桃此生再无牵绊，苏青请回。”
　　苏青垂头丧气的走到院门边，忽然回头对她道：“这院落的布置令苏青想起一个人，若仙子想通了，可来找苏青做笔交易。”见桃花使者终面露惊讶之色，这才轻轻浅笑，开门走了出去。
　　桃花使者目视着院门一开一合，不禁陷入深深的回忆。
　　苏青返回伍梁城外的聚点，黑魅煞正在看一条新收到的消息，见她进来，黑魅煞放走雏鹰，问她道：“可探听到了长风长老的目的？”
　　苏青摇摇头：“桃花使者对我非常防备，什么也不肯说。”
　　黑魅煞道：“她本来就不可能透露什么。”说着递给苏青刚收到的消息，“我有一个新任务要交给你，但完成却不是我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