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愿无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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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之下，众人好似围观被凌迟的犯人一般死死盯着走出村口的钟煜。
“孽种！”一声尖锐突然响起。
“小桃赶快过来，不要往那人走过的地方跑，省的沾上晦气！”
“哎，那不就是那个天生歹命的煞星嘛，不过瞧着这小模样还蛮俊的嘛，看得姐姐我都有点心疼了。”一个少妇手执帕子掩嘴，嗲声嗲气地和旁边的妇人低声说道。
“我看你这个老寡妇还是收敛点，生来克父，克母，克兄弟姐妹，长成克妻，克子，你李寡妇就算再嫁不出去，也不至于瞧上这类货色。”
“哎呦，算命先生又没说他克我，就是玩玩而已，碍不着事。”
谁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妓子的身份低微，钟煜他不就是个连给妓子暖床都被唾弃的腌臜货吗？风起云落，何处又可解忧。
日薄西山，村中炊烟袅袅，饭桌前扯着家常话的一大家子时不时会冒出点乐子，举着风车满村撒野的孩子被娘亲呵斥着不甘不愿地回家去。打也好，闹也好，家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的荡漾着，可是这一切都与钟煜是陌路。
村外，漫天的晚霞独是将天地相接的那一抹天空映得通红，一手轻搭在孤坟之上，手掌摩挲着那一撮黄土，钟煜终是挤出一个笑容暖声问道：“爹，睡得可好？”
当初如若不是那个有些痴傻的钟老汉执意收养钟煜，恐怕钟煜早就是狼心和狗肺的一部分了。八字犯怵，命中煞星，天生人人口中的歹命终是“如愿以偿”地送走了钟老汉。
这个为钟煜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养父之前的种种不幸，也被长舌人嚼成段子全部摊在钟煜头上，供人消遣：克父，克母，克手足，沾上他晦气的人都会精神不正常。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钟煜也就成了这个村子中身份最卑微的人。
只是，众人只敢在钟煜背后落井下石，却不敢当面挑明。
这是为何？说起这原因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一场大旱。虽然九州之地修真盛行，偏偏这个村子落后偏僻，硬是请不来一个大师为其作法祈雨。眼看坐吃山空，落雨无望，人心如死之时，云游至此的祭者轻手一挥，村中的灼热旱气顿时被祭者收纳入袖。接着，空中丝丝凉意引发了村子的一片欢腾。
就因祭者施舍的甘露之恩，他的存在成为这个村子神明一般耀眼。只是这个祭者大人生性古怪，出手之后选个了僻静的地方搭屋定居。
之后，祭者竟是和村中断绝关系，足不出户，孤孤一人，却似在等什么一般，在村中足足待了两年。
而祭者等的那人，好像就是钟煜。
十八年倾囊相授，他们两人亦师生，亦父子。
明里头，大家碍着祭者大人的面子都对钟煜尊爱有佳，暗里头就指桑骂槐地变相讽刺钟煜。这其中说不清是害怕厌恶，抑或是嫉妒和发泄。反正只要是茶饭闲余说起钟老汉的死，众人心知肚明的同手直指村外的流浪杂毛狗暗喻钟煜。
养钟煜者，钟老汉；教钟煜者，祭者。村中的其余人，还有头顶的这片天空，在钟煜心中不过是一群两面三刀之人，一处世态炎凉之地罢了。
一炷香后，钟煜拜坟归来，到底还是有人沉不住气开了口。
“哟，钟家的小哥，这可是要去拜见祭者大人？”开口之人正是仗着几分姿色暗送秋波的李寡妇。
去坟头锄草回来的钟煜自然忘不了自己走前她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但却不骄不躁地作揖回答：“李氏说得正是。不过村外的野狗虽然可怜，却也骨子傲气凌然，李氏若要豢养玩弄，恐怕会只会玩火自焚。”
这番话说得何其冠冕堂皇，又何其直白，就算李寡妇气得牙根作响，也只能压着火气赔上笑脸假心诚意地说：“那务必劳烦哥儿向祭者大人捎去奴家的问候，就说奴家十分记挂他老的身子骨，若不嫌弃，我这亲手炖好的鸡汤望他能够海涵。”
李寡妇的话音刚落，刚才避而远之的村民一下子突然从土里冒出来一样，呼啦一下围在钟煜周围，就连刚才拉走小桃的娘亲也因为挤不进去而努力推搡小桃往前挤。
“钟兄弟自是胸怀若谷，若不嫌弃请帮哥哥也问候祭者一声。”
“钟公子你看这里是我连续观察星象绘出的占星卜，你我都是性情中人，望公子能交给祭者大人为鄙人指点一二。”
“这孩子到底是出息，也就是他这样的人儿才招祭者大人的待见。想来除了村中的祭典，我们这些俗人压根都见不到大人的半根头发。”
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谄媚巴结，李寡妇心中早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要不是自己想要搭讪，打巧遇上这等好事，这帮闲碎怎能分上一勺羹，回头来看自己却是半点多余的好处也捞不到，不由就将手中的帕子又死拧了几分。
然而钟煜只是静静透过人群的间隙盯着村门口突然晃过的野狗，一言不发。吵闹过后，钟煜怎么来怎么去，徒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令众人咬牙长叹。
“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就是个闷葫芦，亏我们村上养育了他十八年，腌臜的小崽子让他办点事情倒是摆起架子来。”
“闷也有闷了乐趣，姐姐我还就好这一口。”李寡妇故作媚姿地冲众人挤挤眼，四下之人皆是一片唏嘘，知道她要干那苟且之事，可是有戏看，又为何不可？
众人心意相通，于是有人挥挥手，大家也就散了去。
以为别人不知道的，终究是你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幼在外狩猎长大的钟煜，又怎么会不知道背后之人如何窃窃私语。这些他终究是麻木了，不在乎了。可是，钟煜走到祭者的屋前，却觉得跨出一步却似跨过千山万水那般艰难。
看着眼前早就失修的草门，钟煜深深叹了口气，终是鼓足勇气进去，有些话即使不愿意讲，还是要开口。
“老师，我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又不是感觉不到！”老人火气很大地握着拐杖直敲地地板咚咚响。
岁月不饶人，自打钟煜记事以来，祭者就是这样子。无人知晓他从何而来，也无人知道他师承何处。
他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质，也没有鹤发童颜的神采，只是一堆枯老的骨头堆砌起来的垂暮架子，天生一副倔脾气，整个身体都佝偻到一起却仍旧不服老。
火气过去，老人却是长吁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问道：“孩子……你可曾有恨？”
瞬时间，那些杂言碎语，那些冰冷刺骨的眼神，还有方才那坐等好戏的态度，全部涌上钟煜心头。他不得惨惨勉强一笑，这些只不过是几十年的冰山一角而已。心头一念，顿然闪起：“这些人，怎么不去死！”
只是一念之间，只是动了心思，可是心愿得应之时，又有几人开心？
钟煜眯起眼睛缓缓开口：“于村中之人……”尾音拖长，剩下的半句似是陷入深深思考，欲言又止，却让听见之人不由被心入话中。
“钟煜无恨。”钟煜那蹙紧的黑色瞳孔终是松了下来。平平淡淡一句话，听着嚼之无味，却让祭者松了一口气。
钟煜笑着摇头自叹道：“不知者无罪，我又为何要和他们计较？只是钟煜不能原谅的，单单是父亲离去这件事情。”
祭者听到此话，暴跳如雷：“简直胡闹！生死由天，又岂是你能做主之事。若是你还是执着死而复生之术，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九州之地，以怒江为界，分为北疆和江南。江南自有品剑山庄和缥缈峰两派独领风骚，而北疆又有慕容世家所在的百思谷，更有镇守大地之脉的遥天门。钟煜不去试试，又怎知世上没有死而复生一说。即使不然，如若能掌握地脉的力量，生死一样可以颠覆。”钟煜言之凿凿，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逆畜！这种违逆道义的话也讲得出！难不成天下所活之人只有你养父一人，其他人的性命都有如草贱？”
钟煜脸上反倒是浮起一股凄凉的嘲讽：“老师，这么多年，钟煜生命中除了您，也就只有父亲一人。”
祭者憋腮微鼓，似有丈八火气几欲喷出，但是千言万语冲到嘴边终是化成眼中的一片哀怨。“煜儿，你可是心意已决？”
轻轻一声叹，悄然两人心。
“承心此诺，必守一生！”
“好！好的很！既然你意决如此，为师也不会再指手划脚。起死复生之术，纵使我云游大半九州，也未曾有所听闻。
众人皆传入地脉者，得逆天之力。只是非地脉侍者引导，无人能进。竺阳城内正在举行地脉侍者的贡女挑选，你若是不稀罕自己的姓名，第一步就先从那开始吧。”
钟煜大喜，低头拱手大声说道：“谢老师指点！”
“你无须谢我，这么多年，真不知教你那么多是为你好，还是害了你。现日之话，是为师给你的最后忠告，今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两不相干，你也休再开口叫我一声老师。”
“老师！”钟煜只觉心口一股热气横冲直撞，七经八脉都裂开一般。
祭者摆摆手，微声说道：“多说无益，你且随我来。”只见祭者枯骨按在桌柄上轻轻一扭，暗格应声而开。
暗格中漆黑无比，钟煜随着祭者走到最后不觉眼前一亮，只见一面三尺长镜独立中央，但镜中除了一柄龙纹青黑长剑，其他空无一物。
见到如此奇景，钟煜心中自是明白了七八分，只听祭者一声“去拿”，钟煜心中不由又是沉重几分。
“你这是为何？这就是你决意之心的胆量？区区一柄长剑都要犹豫至此，谈何重见父亲，不如就此作罢！”
不是钟煜不敢，而是该怎么入手。都道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之物又因怎得？
师徒连心，祭者又岂是不知钟煜，虽然心有别扭，却也抵不过地说了一句：“走过去就是，若是有缘，无须苦恼。若是无缘，就当一看也好。”
不过说来也奇怪，刚才只有长剑的镜子，再钟煜接近之后镜中陡然多一个钟煜的影子。钟煜当下心中大喜，随即便做出动作，让镜中之手慢慢接近剑柄。愈是接近，钟煜愈是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兴奋——习武之人神经上的直觉告诉他那是真实的存在。
钟煜大喝一声，十指相合，直握镜中剑柄残影。只听哗的一声，长镜尽碎，再观钟煜，长剑在握！
“老师！”钟煜神色飞扬地回头向祭者一看。
可是祭者在看见钟煜握剑之上死气沉沉的右手，不由有些失望的微微闭眼，但随即又是有些自我安慰似的说：“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已经很好。”
“老师？”
“无妨，此物是为师赠与于你防身之用，你且拿去。如今你我就如这碎地之镜，再无瓜葛。”
“老师！”
祭者听后却似充耳不闻，回身兀自离开。钟煜此时心中犹若丝绞，生痛地一丝一毫，但终究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见钟煜扑通一声双膝袭地，双手抱拳似有哭泣地大声喊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钟煜不孝。今后之路，钟煜自当坚定不移，绝不辱没了了老师的脸面。老师的此恩此德，钟煜无以回报。师徒一场，谨受钟煜一拜！”
一个响头贴石而响，可惜祭者终是未曾回看一眼，就那么颤颤巍巍的离开了。钟煜在原处跪了很久，虽然心中有着千般不舍，最后还是从后村绕路离去。
天界之边已有些昏暗，只留下祭者一人空自喃喃：“我守你十八年，本想帮你渡过此世之劫，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煜儿，人生此世，需要珍惜的东西太多太多，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只愿你明白之时，不再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只愿无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