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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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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来了?”不要怪我说话语气不善,谁叫眼前这个男子长得人模人样,却一连三天坚持不懈的骚扰我师叔,并且还有坚持继续骚扰的趋势。
说是“骚扰”,其实也不尽然。从第一天被请出门后,他就只静静的站在门外,既不说话,也不吵闹,一动不动的从日出站到日落。我到离尘谷的时间从来不定,有时旭日东升之时就到了,有时明月半墙时才到,但每次我来时,泰隆的君王都默默的立在门外,神情疲惫而又坚定。
有时无声确实胜过有声。沈靖逸的静站策略确实比他的劝说更加有效,师叔显得越来越烦躁,常常对着空气发呆,忽的就恼了,连最爱的点心也不肯吃了。才三天而已,人就憔悴得像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大众一样,哪还有风流洒脱的隐者模样。真个叫人心疼。
“那个谁,你究竟要赖在这里多久啊?”我忍不住问他。
“太傅一日不答应,朕就一日不离开。”沈靖逸倒是大度,没计较我话中的小刺儿,坚决的回了我一句。
“那师叔一辈子不答应,泰隆的君主难道就真要做一辈子的看门……吗?”
有个字我自动做了消音处理,不过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我刚刚说的话绝对是挑衅。
“若是太傅不答应,朕就是一直呆在这里也好过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英俊的脸上浮气了怒意,沈靖逸握紧了拳头,我却暗暗叫好。
我原本以为那样子挑衅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他一定会成功,只要他对我动手,我对他拳脚相加也就出师有名了。到时凭我的身手把他敲晕了扔到哪个山沟沟里绝对不是问题,这样他就烦不了我师叔啦!
可是我还正摩拳擦掌,沈靖逸却自动弃了权——他咬咬牙,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颓然的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这人真没劲!我也不想理睬他了,于是径直朝屋内走去,却听到从泰隆的君王口中冒出一句孩子般脆弱迷茫的轻声自语。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回头望去,沈靖逸挺拔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如一缕孤魂般落寞凄凉。
转念一想,沈靖逸看来约莫二十的模样,实际上也才大我两岁。他十五岁登基,至今已有两载,却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在宫中一直如屡薄冰。我十三岁接掌冥主之职时虽倍受争议,但好歹有萧珂、关览、秦向天、裴远笃四位令主全力相助,还有妮妮做我强力的后援军,遇到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件还可以求教作为前任冥主的师叔。反观沈靖逸,他原本只是个并不引人注目,与皇位根本无缘的皇子。阴差阳错的登上皇位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在宫中既没有有权有势的亲戚家人可以支援,也没有值得信赖的心腹大臣,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我不禁有些同情他了,但同情归同情,对无能者的好感还是提不上去。
“除了找师叔帮忙,你有试过其它的法子吗?”我第一次认真的问他。
“也委托过冥域了,可是……他们开出的简直是天价中的天价!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如此可恶,开了这么个价!”沈靖逸的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看了他这副模样我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咬牙切齿”。就算没有实权,好歹也是正牌皇帝一名,连“杀千刀的”都骂出来了,恨意可想而知。
只是……如果让他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可恶的家伙就活蹦乱跳的立在他面前,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恩……那个……”我有些心虚,毕竟我那个价开得确实过了点,心里盘算着看在他很有诚意的份上要不要给他来个九折优惠。想了想又立刻否决了,天价中的天价就算打了九折,也还是个天价啊!
“可你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啊,我师叔做了的决定就一定不会更改,你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考虑一下从内部着手,从自己作起。”我义正言辞,效仿平日妮妮教育我的口吻。
“什么意思?”
沈靖逸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也有如此充满生机的样子,不再颓唐软弱,倒也有几分领袖风采。这个人,如果稍加磨练,也许真能有一番成就。
“就算师叔肯帮你,你能给他施展才能的场所吗?据我所知烁王早已控制了吏部、户部、兵部、刑部,而右丞相又一直支持烁王,左丞相虽保持中立也不见得就会帮你,到时候就算师叔答应帮你削蕃,你无法给他足够的官位权势,那也一样白搭。”
沈靖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又惊又疑。
他自是不知我身为五国都不敢招惹的冥域之主,学习了解五国的□□势简直是每天的必修课,泰隆各种势力的分布对抗,只怕我都比他这个泰隆君王了解得多。
“那……依你看,朕该怎么做?”他对我说话的态度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转变为谨慎小心。
恩,不错,懂得虚心求教倒也算是个优点。我暗暗给他的评价加了点分。
“既然朝中支持你的势力太小(老实说“太小”的说法真的很善良,其实支持沈靖逸的人恐怕加起来也数不过十个指头),那就要争取到足够与烁王对抗的力量。兵权都在烁王手里,要想拿回兵权还得从长计议,但至少要在朝廷内部打开缺口,政权与兵权向来不分家,有了一定的政权,拿回兵权就会容易很多。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烁王举起‘除昏君’的大旗那就不好收拾了。”一口气说太多,我停下稍做休息,不意外的看见沈靖逸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着急,又不敢催我样子还真有些像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张英俊的脸上,居然有几分略带滑稽的可爱,于是我的坏心眼又发作了。
“接下来呢?”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悠悠闲闲的伸了个懒腰,冲他露出甜甜的小酒窝——只是酒窝里装的不是美酒而是坏水。还气死人不偿命的来了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啊,如果没有报酬,待到下回也没有分解。”说完冲他做了个鬼脸,晃晃悠悠进屋吃点心去也。
进了屋才记起,这几天师叔都没有做点心。呜~~~~那我大老远的从冥域华层总部赶过来是为了什么啊~~~~
师叔又不在屋里,可怜外头那个傻小子还静站等着感化他呢。我叹了口气,推开暗门朝地道里走去。
“师叔。”
果然在老地方找到了那抹寂寞而又悲伤的身影,平日里的师叔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意,既温和又疏离。他的自尊他的高傲,总让他透出一股云淡风轻偏又遗世独立的风韵,他永远是坚强而又自信的强者,面对命运,无所畏惧。
只有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师叔才会允许自己放下一切伪装与面具,放纵自己的软弱,放开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这里是离尘谷内一处崖壁半腰处的山洞,有暗道与师叔居住的小木屋相连。往山洞外望去视野很好,碧蓝的天与碧绿的地融成一片,说不出的和谐美丽。不过这并不是师叔喜欢呆在这里的原因——我向北方望去,依稀可见雄伟壮观的陵区,那里正是泰隆的皇陵。一个曾经牵动师叔的心,改变了师叔命运的人也在那里。
“未阳你知道吗,其实沈靖逸和他一点也不像。”师叔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飘荡在空旷的山洞中,格外的清晰,却又像雾中的花,蒙了曾不可触摸的迷朦。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认真倾听。很多时候心烦意乱的人寻求的也不过就是知心人无声的体贴。
“可是我看到逸儿,会想到这是他的孩子……然后就会想起他。”说到这里师叔对我笑了笑,然而他的笑容里满是沧桑与自嘲。“很奇怪的是,有的人,越是想得紧,念得深,忘得就越快。他走了两年了,我天天都在梦里见着他,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很怪,是不是?”
“越想念一个人就越容易忘记他?”说实话,确实很怪。
“恩,”师叔又笑了,不过这次他笑得俏皮,好象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这话原是师兄对我说的,我那时也和你一样觉得很怪。那时师兄就对我说:‘等你不觉得怪了的时候,一切就都完了。’——我今日才知,原来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师叔与泰隆的前王之间的羁绊牵连,我仅知道一丁点,今日听来才晓得一向淡漠无求的师叔,用情却深至此处。想来隐居离尘谷,为的也不过是能远远的守着那人安息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