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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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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芙温莉雅”田埂上的老夫人拄着橡木拐杖艰难直起身,昏浊眼眸被天际月白流光映得发亮,枯瘦手指颤巍巍指向半空,苍老嗓音里满是敬畏与赞叹,
那道月白色巨影正展着宽硕鳍翼掠过金色麦田。长长的躯体覆满莹润如凝脂的鳞甲,日光倾泻而下,便漫开细碎银辉,尾鳍轻扫之处,风里裹挟着缕清浅暖香,连浮动的云絮都似被这绝美容态牵引。
它锋锐的爪间攥着几捧金灿灿的金币,是从远古废弃古堡藏宝库寻来的珍宝,爪尖偶有松脱,圆滚滚的金币便坠向田埂,砸出细碎声响。
“那鳞光莹润胜过高精灵族世代珍藏的月光晶石,是月神麾下的神圣灵物,携天界清辉掠过云端。你瞧它展开的鳍翼,宽硕却薄如上古法师以星尘织就的光纱,摆动时似有荧蓝灵蝶绕着鳞边翩跹,这般绝色,怕是连迷雾森林深处的水泽精灵都要黯然失色!”吟游诗人弹唱。
身着粗布亚麻裙的少女们拢紧裙摆,目光紧紧追着那道月白巨影,光着脚丫的孩童们攥着粗布衣角,清亮呼喊穿透麦田的风:“芙温莉雅!芙温莉雅!愿你常临此间,愿金币如星子坠落!”
于这片浸润着古老魔法与神明低语的乡野而言,这不知其名的美丽巨物,是晨光里坠向人间的星屑,是困顿岁月里最鲜活的亮色。它每一次掠过天际,月白鳞光洒下的清辉,都能让浸着尘土的寻常日子,漾起几分裹挟着神圣魔法气息的诗意暖意,成了村民们藏在心底最温柔虔诚的期盼。
崔薄玉只偏爱在深山悬崖的幽暗洞穴中筑巢,将寻来的金币铺满巢穴底部,蜷缩其上时,冰凉金币贴着腹部泛着虹彩软鳞,安稳又惬意。
可这份自在,终究栽在了国王炽烈的贪念里。那日,它循着金币寻至城郊山谷。它失了防备,刚落足金堆之上,后肢便被早已暗藏的柔韧荆棘网缠牢,让它难以挣脱。
骑士围拢而来,裹着软绒的附魔铁索层层环绕它的躯体,将它的动作牢牢限制。
崔薄玉甩动巨大的尾鳍拼命挣扎,但终究寡不敌众,它还是被骑士们小心翼翼拖拽着往王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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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粦国的国王。
我爱上了一只怪物,我看见他的第一眼,这一辈子就沦陷了。
我建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厚重铁门隔绝外界天光,殿内铺着柔软绒毯,唯有几盏暖光附魔铜灯燃着昏黄光晕,映得巨物的月白鳞甲愈发莹润,不见半分尘污。
我遣散所有侍从,亲自守在这方天地,望着被牢牢制住,蜷在绒毯上的巨物,眼底的贪念与偏执,在暖光中愈发浓烈。
他被捆住的后肢精巧美丽,被止咬器掰开的吻部露出蓝色的舌头。
我寻来各式精巧器具,各种隐蔽的环,能够释放电流的魔杖,织着魔纹的软缎带,打磨得极致光滑的骨梳……
每当他触到鳞面的细腻,我便觉心神激荡。
虽然他被我困住了,可我应该把他养的很好……它的鳞甲始终莹润如初见,未有半分灰败,月白光泽依旧清亮,将他吊起来时,观察他腹部,软鳞的虹彩在暖光映照下,依旧泛着朦胧光晕,似藏着未灭的星河。
可惜,驯服的工作一直很是艰难。那只美丽的生物芙温莉雅一直还在攻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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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从不用旁人动手,只凭着自己的偏执,日复一日地试探、温柔逼迫。他总是想彻底“征服”这只怪物。
他摸索着崔薄玉腹部那片软鳞,甚至把整个手臂都探了进去。只可惜于那八米长的巨物而言微不足道,只有烦躁地喷气回应他。
国王望着依旧桀骜的巨兽,偏执的,怪诞的念头终究压过了一切。
他寻来了被王国的法师以魔法约束的巨大的黑龙坐骑。那黑龙浑身覆盖着坚硬的黑鳞,进入宫殿后,两股厚重气息交织,空气都似要凝滞。
“我只是想让你听话,只是想让你快乐。”国王站在殿角,目光灼灼盯着巨物,语气里带着近乎疯狂的执念,他要这头绝美巨物彻底臣服,要它眼底的冷霜化为温顺,更要它始终保持这份完好无损的极致之美。
黑龙的身躯缓缓落下,压在了被困/绑在木架的生物的背上。将近两倍的重量骤然袭来,崔薄玉瞬间闷哼出声。
原本平坦的月白鳞片慢慢拱起,如一道道弯起的玉质拱桥,鳞片缝里深处的旧伤再度撕裂,鲜血顺着鳞缘汩汩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它想挣扎,想翻滚,却被黑龙和架具死死压住,每一次轻微的挣动,都带来钻心的疼,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凄厉的咆哮穿透殿宇,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震得殿内铜灯摇晃,灯花簌簌坠落。
国王就在一边,双眼通红如燃火,目光死死黏在崔薄玉拱起的身躯上。月白鳞片在黑鳞的映衬下,愈发清透如凝脂,沾染的鲜血像是开在雪地上的红梅,艳得惊心动魄;腹部的虹彩软鳞被挤压得微微舒展,透出几缕微弱却清亮的光,与血痕交织,成了世间最极致的画面。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漂亮,真漂亮…。我也能带给你…”他的眼底只剩极致的痴迷,指尖甚至忍不住轻轻颤抖,似是想触碰,却又怕惊扰了这抹破碎的美。
黑龙的重量沉沉压了许久,崔薄玉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意识在痛苦中时清时昏,身躯微微颤抖,嘶吼声也弱了下去,只剩微弱的喘息,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国王俯身望着它微微翻白的眼,看着它嘴角溢出的丝,又走到后头,拂过它拱起还未恢复的鳞片,沾染上温热的鲜血,轻声道:“你该遇见我的。若不是我,你怎么会有这般绝色,有如此动人心魄的模样。”
黑龙被安置在禁殿旁的偏殿,成了一种新的刑具。
国王依旧日日守着巨物,添了更精巧的驯服器具,有嵌着细碎宝石的项圈,有有带着软垫的枷锁,还有能折射光线的银镜。
这只美丽的巨物,纵是内里伤痕累累,表层鳞甲依旧莹润,那份磅礴力量,依旧让人失神。
直到很久后的某一日,趁国王俯身靠近,试图触碰它额间银斑的刹那,崔薄玉猛地甩头撞向国王,同时用尽全身气力扭动身躯,常年被磨损的铁索竟在这全力一挣下应声断裂。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踉跄着冲向偏殿,尾鳍狠狠撞开偏殿大门,仰头发出一声清厉而悠长的嘶吼,似是在传递某种隐秘的讯息。黑龙原本慵懒的眼神骤然清明,起身走向它,竟无半分敌意。
巨物尾鳍轻扫,蹭过黑龙的鳞甲,再度嘶吼一声,黑龙便温顺地跟在它身后。两头巨物撞开禁殿厚重的铁门,冲破王宫的层层阻拦,踏着天光,掠过王宫的飞檐,渐渐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片扬起的尘土。
而没了黑龙的威慑,这个曾借黑龙之势震慑邻国的国度,很快便陷入了危机。邻国闻讯而来,起兵进犯,没有了强大的战力支撑,城池接连失守,百姓流离失所,不过数年,便被邻国吞并,昔日繁华的王宫,终究沦为断壁残垣,在岁月里渐渐荒芜。
传言纷纷说,是因为国王囚禁了芙温莉雅,受到了诅咒。
深山之中,一汪清澈的溪流旁,那道月白巨影正静静趴在水中,溪水漫过它的身躯,浸润着满身内伤,月白色的鳞片在日光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莹润,如凝脂般泛着微光,腹部的虹彩重新泛起朦胧而鲜活的光晕,额间银斑映着天光,愈发清亮;琥珀色的眼瞳没了往日的冷霜,藏着山野的清灵与自由的惬意。黑龙静卧在溪流对岸,原本凶戾的神情多了几分温和,守在一旁,似是在守护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风拂过林间枝叶,沙沙作响,带着草木的清香,阳光透过枝叶洒落,斑驳的光影覆在两头巨物身上,岁月静好。偶尔有迷路的村民途经此处,望见溪边那道月白巨影,会忍不住驻足惊叹,轻声夸赞:“是芙温莉雅!”话音未落,巨物便展鳍轻摆,带着黑龙隐入林间深处,只留下一道轻盈的鳞光,映在溪水中,随波荡漾。那片被禁锢了太久的月白,终是重归蓝天旷野,再无束缚,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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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风卷着沙尘掠过残破的窗棂,落在我布满皱纹的手背上,带着刺骨的凉。这座曾盛极一时的王宫早已不复往日繁华,断壁残垣间爬满荒草,唯有禁殿深处,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气息,那是月白鳞光曾映过的暖,是我穷尽半生执念,终究留不住的清辉。
我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指尖摩挲着地上一枚残缺的丝绒绳结,那是当年缚过它的器具之一,软绒依旧细腻,却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润光泽,一如我这颗空荡的心脏,只剩无尽的悔恨在反复啃噬。
我还记得初见它时,是我幼年时,那道月白色的巨影掠过城堡,鳞甲映着日光,亮得晃人眼,连风都似为它停驻。那一刻,贪念便在心底扎了根,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欲望一年年疯涨。于是我设下金币陷阱,用最柔软的束缚将它囚于禁殿,怕伤了它分毫,从不似世间的其他人那样粗暴的驯龙,我总是寻来最温润的器具,不伤及他的任何鳞片。
我总以为,日复一日温柔的驯服,终能感化它。
但随着我年纪的增长,我渐渐地渐渐地太想“拥有”他了,我找过法师,希望他能让我变成一只芙温莉雅,可惜法师说这是无稽之谈。
我听过动物会发情,他对我烦躁地抗拒是不是到了时间。现在正是春天,我看他的防抗一天胜过一天。
我满足不了他,我找来黑龙,我看着它因压制而紧绷的身躯,听着它清厉的嚎叫,我痴迷于那份带着倔强的完好之美,甚至越来…越来越迷恋。
直到那日,它挣断绳索,和黑龙一起冲破王宫,奔向天际,我站在空荡荡的禁殿前,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一黑一白的身影。
果然…怪物就是怪物,养不熟,无论我怎么爱他。
后来,国无因为无黑龙威慑,我从至高无上的国王,沦为囚徒,关在这座残破王宫。有时我会走到禁殿,仿佛还能看见那道月白巨影蜷缩在绒毯上,鳞甲莹润,眼底藏着星光,可伸手触碰,唯有一片冰凉的空寂。
我常常想起村民们当年对它的赞叹,想起它爪间金币坠落时,孩童们清亮的呼喊,想起它未被囚禁时,那份自在翱翔的灵动。若有重来之日,我会像学习其他猎人那样,把他征服。可这世间,从无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