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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村礼堂西厢房的木窗没关严,穿堂风裹着夜色钻进来,油灯火苗猛地颤了颤,灯花簌簌剥落。屋里的明暗便随着那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地交替着。
      朱寒砚在清溪村已经住了六年。一开始,他只想找个传人托付一身本事。一直以来,他都最喜欢青染,在青染身上付出的最多。青染也争气,果然没让他失望,论天资、论心性,都是最适合继承他衣钵的料子。。
      月月提醒他,宋江磊身缠紫气,是个有大气运的,但他还是选择了青染,不准备管什么天命。
      可六年过去,他却越来越介意月月当初提醒他的事,那孩子越长大越沉得住气,眼底藏着的野心越来越不加掩饰,尤其让他不安的是,江磊的智谋与手段,竟是可以撑得起那份勃勃野心,在平日的沟通中便能见一斑。
      他望着灯芯上摇曳的火苗,犹豫再三,终于颤抖着拉开桌抽屉,取出个旧布包:三层布裹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他眉头拧成川字,刺破指尖,沾了些指尖血在铜钱上,而后合拢掌心用力摇晃。铜钱在掌心碰撞出沉闷的嗡鸣。
      铜钱掷出,竟在半空自行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最后“噗”地一声,三枚铜钱竟齐齐笔直嵌进了木桌的木头里。
      朱寒砚惊得起身,伸手去拔,指尖刚触到铜面便猛地缩了回来:那本该冰凉的古钱,此刻竟烫得像刚从熔炉里捞出来。
      指尖传来一阵灼痛,紧接着,他只觉丹田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体内灵力如野马脱缰般乱窜,经脉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同时穿刺,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踉跄着扶住桌子,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七窍中渐渐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迹,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红痕。
      “不……这不可能!”朱寒砚喃喃自语,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恐惧与绝望死死攫住了他。他太清楚这是什么,是窥探天命太深的反噬。”人……终究胜不了天么?”
      他颓丧地坐回椅子上,后背沁出冷汗。他承认自己有私心,他就是希望青染能比江磊更出众,哪怕为此多耗心血。
      若说教江磊用了八成力,那培养青染便是十二分的倾注,可为何天定的气运,偏偏落在了宋江磊身上?就因为他生来便有那身化不开的紫气么?
      天彻底黑透了,清溪村的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昏暖的光从门楣和窗棂里漫出来,在村中心的青石板路上铺成一条朦胧的光带。三个少年正说说笑笑地从学堂往家走。
      束着青布发带的萧陌身姿如松,他侧着身看向身边的少年,攥着拳头的手晃了晃,声音里满是雀跃:“江磊,我跟你说,打仗哪用那么多弯弯绕!最要紧的是兵卒肯拼命!你想啊,要是当兵的每餐都能喝上热汤,伤了有医官治,家里的信有人按时送,就算面对千军万马的猛攻,他们也肯定能站得笔直!这样的军队,才能以一当百!”
      宋江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眉眼间比同龄人沉稳得多,倒像是大了三四岁的模样。他听着萧陌的话,缓缓点头:“萧陌,你说的是治军的根本,但行军打仗光靠死拼不够。《孙子兵法》里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没有谋略布局,再勇的士兵也可能成了别人的刀下魂。”
      “青染你看他!”萧陌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边的詹青染,腮帮子鼓起来,“才读了几年兵书,就成了个老学究!”
      詹青染捂着嘴笑,眼尾弯成了月牙:“萧陌,我们说的是行军打仗,怎么又说江磊学究了。”她顿了顿,“江磊的谋,你的治,本就缺一不可。不过还有个最关键的——地形地势。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若是摸不清山川走向、河流深浅,甚至连气候变化都不晓得,再好的谋略、再勇的士兵,也可能栽个大跟头。”
      萧陌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气鼓鼓地又用手肘碰了碰她,却没用力。宋江磊看着两人的互动,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萧陌,你打小就这样,只要青染说的,哪怕和你一开始想的不一样,到最后也会顺着她的话走。读了这么多年书,想法多了,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他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很羡慕萧陌,他记得小时候和青染也这么亲昵,只是后来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没人约束他,但他便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举起起来了。
      “我那是讲道理!”萧陌梗着脖子反驳,随即又垮下肩膀,小声道,“不过……你们说的确实都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士兵的心意最要紧。以后要是我能带兵,肯定把他们当兄弟,给他们最好的保障。”
      “我信你。”詹青染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温柔,“真到了战场上,你肯定会身先士卒的。”
      宋江磊看着两人这般“沆瀣一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现在说得再热闹也没用,我们生在这太平村子里,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上战场验证这些了。”
      三人正讨论得唾沫横飞,忽听得路边矮屋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又带着人特有的绝望颤音。三人猛地噤声,对视间眼里都闪过一丝迟疑——这条路他们走了整整五年,这样的声音早已不是新鲜事,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月,总会像鬼魅似的从那扇斑驳木门后钻出来。
      第一次听见时,萧陌攥着拳头就要冲过去,被江磊死死按住胳膊。那年他们才八岁,瘦弱的肩膀连自己都护不住,谈何拯救别人?最后听着屋里的动静渐渐低下去,像被捂住了嘴的哭啼,闷得人胸口发堵。
      后来青染把这事悄悄说给娘听。青染家虽穷,却满是暖意,爹疼娘,从不因娘生她时伤了身子没再续弦而抱怨。她还记得爹蹲在灶房烧火时说的话:“我家世世代代逃荒过来的,能活下来就不易,哪来那么多香火要继承?你娘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也正因如此,爹娘总把仅有的温情都堆在她身上,让她以为世间家庭大抵都是这般模样。
      "娘,今天路过腾叔家,又听见里面有人哭......"
      她娘正纳鞋底的针顿了顿,轻轻摇头:“腾家男人打老婆,村里谁不知道?前阵子我碰见你腾婶,劝她别总忍着,你猜她怎么说?”青染睁大眼睛等着,娘却叹了口气,"她说'他还是疼她的,打完也会给我擦烧酒消肿',还说闹大了丢人事小,娘家没人撑腰,日子更难。”
      "那、那不能和离吗?”青染攥紧了衣角。
      "傻孩子,和离了去哪?”娘放下针线摸了摸她的头,"村口张三叔也打老婆,可他丈母娘带着三个儿子找上门,把人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撂下话'再打就灌粪水',自此他再不敢动老婆一根手指头。可腾婶娘家就一个寡母,哪能替她出头?村东头周姑姑倒是和离回了村,可人家有五个兄弟护着,侄儿们见了都恭恭敬敬,那是多大的底气?”
      “和离后待我们村为什么会不好过?”
      “村里的女人,靠什么养活自己哦,就算村里给她批一块地盖房子,她哪有钱,房子改好了以后怎么生活。人生啊,太多坎啦,对女人来说,坎更多。”
      此刻听着屋里再次传来的哀嚎,青染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猛地抓住萧陌的胳膊,眼里满是恳求。萧陌本就憋着股劲,被她这么一看,当即攥紧拳头:“去看看!"说罢率先迈开步子,江磊虽犹豫,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刺鼻的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屋内只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腾叔正揪着腾婶的头发往斑驳的砖墙上拽。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双手死死护着头,指节泛白,身体蜷成个虾米,嘴里溢出压抑的呻吟:“别打了......我错了......"
      "错?我在外头累死累活赚钱,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还敢摆脸色!"男人的声音粗哑如砂纸,另一只手扬起来,带着风声"啪"地扇在女人脸上。那声响脆得吓人,女人的头瞬间偏向一边,鬓角散乱的头发下,嘴角迅速肿起,一丝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她想挣扎,可头发被攥得太紧,头皮像是要被撕裂,只能徒劳地掰着男人的手腕,哭腔细弱得像要被风刮走:“我没有......我刚在给娃盛饭......没听见你回来......"
      这话却像火上浇油,男人抬脚狠狠踹在她小腿上。女人"哎哟"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男人俯身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墙上撞了两下,红着眼重复道:“我没回家,你们吃什么饭!我没回家,你们吃什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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