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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破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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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能找着的嘛。”
眼见着两个孩子蹦跳着跑走,老乞丐才转头冲老妇人安慰道:“这一会儿拍花子的走不远呐,消息放出去了,那个多人都给你留意着,丢不了嘛。”
“是呢是呢。”旁边的沈筠也跟着点头。
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才丢了孩子,沈筠看着哭天抢地的妇人,心里有点难受。
“天杀的拍花子呦!哪里找的到嘛!”
老妇人大叫起来,抹着眼泪说:“我们村东那个麻疯子,以前叫麻子,就是叫拍花子的把孩子掳走了,才疯了的。”
她说完,一骨碌爬起来:“我得报官去呢!叫把这拍花子的都抓住砍脑袋!”
“诶呦,你可歇歇吧。”听到报官,老乞丐满脸不屑地拽着裤腿把她拉了回来:“官老爷一天那个多事,你没钱没人的,他能管你娃娃没不没吗?”
沈筠觉得他说得很对,且不论曹寿官品如何,就他现下这个处境,哪有闲心管丢孩子的。
于是又跟着点头:“是呢是呢。”
然而一个头没点下去,被老乞丐一肘子从破席子上推了出去。
这怎么还不让坐了呢?
沈筠有点不高兴,侧过头却发现老乞丐自己也挪着屁股蹭到地上了。
紧接着一边伸手把他那破席子卷起来,一边冲老夫人说:“你跟着我们走呐,等下有消息,就来人告诉我们了嘛。”
老妇人眨眨眼:“你们去哪呢?”
老乞丐把席子挎到背后,手指头往沈筠那儿一指:“找人给娃娃看看嘛,不得叫这脸一直这样呢。”
于是沈筠又一次躺上牛车,晃晃悠悠的被拉着走。
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没想到,之前的一面之缘,这个饭都吃不上的老乞丐竟然舍得带她去看郎中,沈筠不由得有些感动。
正好此时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居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沈筠脸上一片冰凉凉的,梦到之前在水里差点被淹死的事,她知道这是梦,可越想醒过来便越觉得真实,恍惚中甚至觉得有水滴落在自己脸上。
下一瞬,水流撬开咬紧的牙齿,沈筠猛地睁开眼,弓身咳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一块块绿油油的渣子从她脸上掉下来。
“你醒了呀!财神姐姐。”
还没等她去看那渣子是什么,含混漏风的声音就从头顶传了过来。
沈筠抬头,看见豁了颗牙的小孩儿正冲她笑,见她看过来,便把手里的破碗递过去:“那你自己喝吧。”
沈筠愣愣地接过来,放鼻子前闻了闻,有点发苦,却又不像药:“这什么东西?”
“驱邪水。”小孩儿回答,看沈筠一副皱着眉头不信任的模样,煞有介事的解释起来:“那虫子咬你的时候肯定把邪气一块儿吐在你脸上了,你喝这个水,把邪气散掉就能好,十五之前中邪发热,就是和这个好的…”
不过他话只说了一半,便被一块丢过来的石头砸到了后脑勺。
“小娃娃的少胡说呢。”老乞丐翘着腿坐在一边,冲沈筠扬了扬下巴:“车前子煮的水,我们有病都喝这个。”
沈筠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废弃了的破庙里,正中的神像不知是哪路神仙的,已经歪歪斜斜,蒙了层厚灰。
“你喝呢。”
被砸的小孩儿没回嘴,反而往上抬了抬沈筠的手臂:“反正你喝了肯定能好。”
原来不是领她看郎中呐。
沈筠想着,低下头,捏着鼻子把那糊弄人的涮锅水灌了下去,还没等放下碗,湿乎乎的一只小手就拍到了她脸上。
沈筠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就见那只手又从地上拿起一滩绿油油的烂泥伸了过来:“外面也涂点,好得快。”
“还是车前子?”沈筠连忙往后躲了躲,转头冲老乞丐发问。
“是呢。”老乞丐倒也不避讳。
这什么治法啊?
也太糊弄人了啊!
沈筠皱着眉头想抱怨几句,又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只好闭上嘴往后一躺,任由那孩子涂了自己满脸混着土的草泥。
脑袋里却已经开始思考,她该如何解决珠州城的这场烂摊子?
或者,哪怕只是让事情处理起来变得简单一些也好,总归她得努努力,不然难道像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跟在岑照川身后吗?
沈筠枕着手臂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自己旁边那孩子什么时候换成了老乞丐,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张老脸吓了一跳。
“丫头呐。”老乞丐抻着脖子,压低声音,一脸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你家可是得罪人出事了呢?”
“嗯?”沈筠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发懵。
“就昨晚上,我瞧见官兵一箱一箱的从你家搬宝贝,都抬进官府里头去了。”老乞丐煞有介事的唏嘘着:“那个多箱子,满满当当的盖都盖不严实,搬箱子的脸都笑烂了呢。”
沈筠闻言愣了一下,紧接着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曹寿能一夕之间安抚好余下水贼了。
借花献佛啊。
曹寿这个脑子当真是快。
沈筠不禁有点佩服他。
毕竟水贼嘛,干的都是杀人截货的勾当,不贪做什么水贼。
而沈家在珠州也有不少产业,珠州和京城相隔这么远,交上来的银子向来得在别馆里放着,等走商的经过了,再清点整理带回去,再加上沈敬程一向在贵人面前混,少不得搜罗奇珍异宝充面子,所以各地的别馆里向来都少不了好东西,尤其这一次还有求于曹寿,更是备了厚礼而来…
这些东西砸下去,足以冲昏人的脑袋,让不少贪婪成性的水贼忘掉曾经的首领了。
或许还要更早一些,他不是杀了乌屠滨和乌屠淙之后收买水贼,他干脆是先收买了几个小头领,许诺扶他们登上贼首之位,再借着这些个小头领的手去杀乌屠滨和乌屠淙。
这样他手握四颗人头,谈好了条件,只消把这些新贼首为钱反杀老贼首的消息放出来,那些没得到好处的水贼必然闹起来,珠州城里自己就能乱成一锅粥,无论来的是谁,如此唾手可得的全胜都足以为其狠狠添上一抹功绩了。
怨不得太子看不上她呢!
沈筠想到这儿,拍拍脑袋,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她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
可这反映落在老乞丐的眼里,便像极了家道中落后的气愤与凄苦。
“呀呀呀。”他赶紧伸手去拦:“莫打自己呢丫头!”
口中也忙叨叨地安慰着:“人这辈子就是啥子事都可能发生,是好是坏呢日子也得照过,好好活着就是留得青山在,你活得好你家里人才开心呢…”
然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两眼放光的沈筠抓住了手腕:“邱爷爷,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官府里的人?”
“不得行不得行啊!”老乞丐以为她要去报仇,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可不得呈一时的气去报仇呀!”
“你家里人疼你的嘛,肯定不想你为了报仇犯倔,你平平安安越来越好,她才高兴,你念着仇呢恨呢过不去,那都不是她想要的,是你自己跟自己怄气,图痛快呢,指不定在你看不着的地方,人家多着急呢。”
老乞丐仰着脑袋劝她,一低头,却见沈筠的神色变了,眼睛里似乎闪着些泪光。
昨夜背叛沈笈、和严逴握手言欢的事还压在心头,偏偏好巧不巧的,老乞丐这几句话正正好好点在其上。
为什么这么巧他说出这番话呢?
沈筠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脏兮兮的脸,试图从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找出些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老乞丐劝的时候本就没留心,又被她这突然间的转变搅和的脑袋里乱糟糟的,根本就不记得刚刚说过什么。
此时猛的被这么一问,四目相对之下,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沈筠看起来却更激动了,她甚至笑了,被肿胀挤得几乎挣不开的眼睛弯起来那一瞬,立刻滚出两行眼泪。
紧接着沈筠捂住脸弓下腰哭起来。
霜白不在。
所以这一次她要自己哭。
身前,老乞丐叹了口气,手掌安慰似的在干瘦的脊背上拍了两下。
这一通几乎哭了一天,沈筠觉得把她这辈子该掉的眼泪都要掉完了。
到天擦黑,破庙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老的少的都有,各种目光之下,沈筠也不好意思再哭,但她哭得太狠,停下来也止不住抽抽嗒嗒,只能尴尬的往角落里缩。
不过很快就不是她一个人尴尬了。
找了一天孩子没找着的老妇人隔老远就嚎的震天响,一路哭进了破庙里。
老乞丐跟在她身后,手里抓着一只公鸡。
随后破庙中间生起火堆火,支了一口大锅出来,咕噜咕噜滚着沸水,老乞丐坐在锅边率先将手里处理干净的鸡扔了进去。
紧接着就看见这破庙里的乞丐们,一个一个排着队,拿出各种各样的食物,在老乞丐的眼前过了一下,也扔进那口大锅里。
甚至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也举着烂菜叶子往锅里扔。
沈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等所有人都放过了,老乞丐才拿出个大勺子,先呈了两大碗出来,一个放在沈筠身前,一个放在那老妇人身前。
沈筠探着脑袋瞅了瞅,发现这两碗里各斜插着一只鸡腿。
“明天肯定就有消息了,大娘。”她把碗端给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妇人:“先吃一口吧。”
就在她说话的时间,破庙里的乞丐已经一个接一个拿着讨钱的碗去各成了一碗,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稀里呼噜的吃起来。
沈筠也端起碗,余光里看见给她涂药的孩子坐在旁边,一双眼睛正偷偷摸摸地瞧自己的碗。
她想了想,把鸡腿夹到了那孩子碗里。
那孩子很高兴,却被走过来的老乞丐猛的拍了下后脑勺:“就你馋!”
那孩子也不恼,嘿嘿笑着叼起鸡腿跑走了。
“莫慌呢,明个我跟你去找那娃娃。”老乞丐蹲下身,冲一个劲哭的老妇人说:“我晓得他们平时把娃娃藏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