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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牛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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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朦胧的亮起来,此时珠州城城门紧闭,有牵牛挑担的人零零散散排队等进城,沈筠缩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眯着眼睛去看城楼上的守卫。
结果什么也看不清。
她抓抓脑袋,觉得她或许太看得起自己了。
要不回去算了?
可回头望着身后长长的土路,沈筠又有点不甘心。
珠州这地方,富庶全靠海,曹寿被堵在城里,就算能勉强收服余下水贼,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他剐下一身肉去能喂饱几个人,等到弹尽粮绝,依然死路一条。
所以曹寿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惜命的一个人,该如何为自己某划出一条生路?
沈筠想着,天色也越来越亮,她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痒,伸手挠了两下,竟然慢慢鼓出个大包来,沈筠又挠了两下,发现那颗大包的旁边还有一颗大包。
紧接着一只吃饱喝足肚子胀得滚圆得蚊子从她眼前飞过,沈筠往后躲了躲,才发现自己都钻蚊子窝里了。
“呀!”
她胡乱地舞了两下手臂,猛得跳出来,眼前就是一黑,接着整张脸都胀得发紧。
好半天,眼前才重新恢复清明,可脸却越来越胀,沈筠还没顾得上检查自己怎么了,就发现不远处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曹寿居然还敢开城门?
沈筠有点发懵,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城门还是开着的。
“天爷!你个娃娃是咋了嘛!”
身前拉着黄牛的老妇人忽然停下来,指着她大声叫嚷起来。
咋了?
什么咋了?
沈筠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发现那老妇人有点重影,她想瞪大眼睛看清楚点,眼皮却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怎么也挣不开,只能半眯着发愣。
随后她下意识一抹脸,指尖传来的触感像在摸一块刚烫了毛的猪皮。
顿时,沈筠两眼发花,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去,幸好被那老妇人搀了一把才没摔地上去。
“你可是遭啥有毒的咬了嘛?”
常年干粗活的妇人粗壮有力,一只手就把她提起来了。
沈筠想说她不知道,就摇了摇头,紧接着却见那老妇人另一只抓着缰绳的手猛得往腰上一插,拿出一副非要争论出一二三得模样来。
“你就是让咬得嘛,我见过的嘛,就那个磨豆腐那家的娃娃,也是这个样子嘛,让个小虫子咬一口就肿成个猪头,最后气都喘不上来,呼哧呼哧嘞,他爹拿筷子捅进嗓子里撑着才叫他喘上气,灌了好些绿豆汤都解不下去毒,神婆子给了符,还叫放血…”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筠倒还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眼见着这话讲得越来越邪乎,沈筠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手把着她的胳膊,一手往城门一指。
言简意赅:“我,投奔亲戚。”
说完,呼哧呼哧的喘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脸肿得比较大的原因,沈筠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离耳朵格外的近,仿佛是嘴靠着耳朵讲出来的一样。
而旁人的声音就显得格外飘渺遥远了:“你肯定是叫啥有毒的咬了嘛!”
她为什么这么犟呢!
这很重要吗?
沈筠支楞起一只眼皮,看见老妇人的脸上写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认真,她无奈地别过脸去,使劲点了两下头。
老妇人满意的笑起来,仿佛才听到沈筠刚刚说的话:“你亲戚在城里呢?我搭你一段啊?”
沈筠连连点头,一声谢没道出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被老妇人甩在了牛车上。
老妇人拍拍手,大声道:“牛娃儿,坐稳当喽,咱继续走!”
牛娃儿?
沈筠有点懵,这怎么一会儿工夫还给她赐名了呢?
紧接着三声清脆的拍手声传来,沈筠一抬头,看见一张留着两淌清鼻涕的小脸凑了过来。
哦,原来这老妇人还带着个小孩儿。
小孩儿看着也就四五岁,没说话,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沈筠下意识冲他咧嘴笑了一下,接着就看见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明晃晃的嫌弃。
沈筠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她有点不愤,大鼻涕都快淌嘴里了还好意思嫌弃她呢?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呢,就听前面的老妇人又高声吆喝了一句:“进城卖了钱,给我牛娃儿买糖糕吃!”
那小孩儿一双小手顿时拍得更欢了。
紧接着车轱辘正好压在一块大石头上,小孩儿整个人都往上颠了一下,那两道大鼻涕也立刻又被颠出一节来,这下是彻底淌嘴里了。
沈筠嫌弃的挪开眼睛,正看见那老妇人牵着牛车的背影,许是常年弯腰劳作的缘故,看着有点佝偻。
她收回目光,在身上搜罗了一下,从脖子上解下个小金锁,拎着红绳在小孩儿眼前晃晃,那小孩儿而立刻张着手来抓。
想着这孩子刚才嫌弃她来着,沈筠于是手一缩,叫他扑了个空,等他收回手又拎到他眼前晃。
一连几回,那孩子也不恼,小手在嘴上一抹,作势认真起来。
咿呀…
看那一手的鼻涕,沈筠嫌弃的直皱眉,顿时没了逗他心思,金坠子往前一扔,人往后靠了靠,保持距离。
可沈筠想保持距离,那孩子却不干了,他拎着小金锁摆弄了一会儿,把东西抓到掌心,紧接着不知从哪捡了两个木棍儿,冲着沈筠扑了过来。
不大的牛车上,沈筠连连去躲,甚至没注意到已经到城门口。
“行行好让我们先进呐!”老妇人没排队,一面大声吆喝一面拽着牛车顺着队列往前走:“女娃娃遭有毒的东西咬了,急着奔亲戚救命呢,等下治不上就憋死了!”
这一桑子叫沈筠愣了一瞬,没留神被那小孩儿钻到空子,抓着她的肩膀把两根筷子塞进了她嘴里。
“唔!”
还没她挣扎出来,老妇人已经走到了队列最前,沈筠的眼睛扫着门前的兵卒,动作也不由得放轻不少。
“行行好呐!大爷!”老妇人点头哈腰的在门前冲着行人和兵卒念叨:“女娃娃都肿得猪头一样了,耽搁不得呐!”
顿时,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过来,沈筠甚至顾不上害怕被认出来,脸腾得一下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旁边那倒霉孩子拿着木棍怼在她嘴里,她还躲不开,只能继续尴尬的被打量着。
“看嘛看嘛!”老妇人回过头,看见牛车上的场景,指着沈筠更加振振有词:“娃娃喘不过气,都得别人帮着了,我们村磨豆腐那家的娃娃,就是这个样子嘛,让个小虫子咬一口…”
她像是要把之前和沈筠念叨过的话再说上一变,可显然这里的兵卒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简单扒拉几下车上的编筐,一脸嫌弃的冲三人挥挥手。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老妇人立刻喜笑颜开的抓起缰绳往里走去。
这就进来了?
躺在牛车里踏进珠州的沈筠还在不可置信,已经拐过两个街口的老妇人回了头:“你亲戚住哪呢娃娃?”
亲戚?
她哪有什么亲戚?
撒了慌的沈筠直起身子,这才空出手把小孩儿塞进她嘴里的木棍抽了出去。
“谢谢,我自己去找就行了。”
她说着,人从牛车上爬下来,眼前有点晕。
“你真能行呢?”老妇人有些不信,抓着她的手不让走:“你个娃娃莫逞强,人要是没在半路上咋办?”
沈筠在这儿跟她拉扯半天,老妇人又是一叉腰,那股子倔劲便又上来了,沈筠暗道一声不好,余光里正瞥见道边的阴影里铺着块破竹席子,前边放着个缺口破碗,主人面朝里躺着,鼾声震天响。
巧啊!
怎么会这么巧!
沈筠一眼就认出了那破碗,立刻眼睛一亮,伸手一指:“那个就是我亲戚。”
老妇人顺着她的手指尖看过去,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你,来投奔他?”
这下沈筠也意识到有点不对了,但是她的别馆被抄了,珠巷也空了,老船工整天在河里漂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抓的着,珠州这个地方,她实在没什么人可以找,只能咬牙将错就错。
“我邱老伯。”
下一瞬,老妇人抓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沈筠大踏步走过去,一脚踢翻了老乞丐的瞌睡。
“你家娃娃遭带毒的咬了!”
老乞丐吓了一跳,一个跟头翻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她:“啥子娃娃?”
紧接着沈筠就被推了出来,老妇人指着她的脸:“你看给咬的,得赶紧去找真人求符水,放血,我隔壁那个卖豆腐的就是…”
她到底跟隔壁卖豆腐那个是什么关系!
沈筠听着这一串话,本来就涨的脑袋更涨了。
不过显然老乞丐也没太注意老妇人在说什么,他正一脸懵逼的跟沈筠大眼瞪小眼,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娃娃。
沈筠也觉得很尴尬,但是她现在急于摆脱老妇人,只好暗示性的往别馆那儿指,可老乞丐显然反应不过来这么笼统的暗示,于是沈筠又一指他的破碗,虚空做出一副吃凉粉的样子。
“啊对对对!”半天,老乞丐才认出来,一拍脑门:“对,我娃娃。”
可沈筠现在实在肿得连人样都快没了,老乞丐瞪着眼珠子不可置信:“娃娃啊,你咋整成这样了!”
这话一出,沈筠没来得及应答,她身边那个被忽视的老妇人气得够呛:“我讲她是遭啥咬嘛!”
“你这个伯是咋当的!再不解毒肿狠了憋死了!”她扯嗓子喊起来:“我隔壁那个卖豆腐的…”
等又把那些唠叨话念一遍,老妇人才罢休似的摆摆手:“算喽,我人都给送来喽,你们爱咋弄咋弄吧!”
她说着,转过身要往牛车走。
下一瞬,忽然又嗷一嗓子喊了起来:“牛娃儿呢!我牛娃儿呢!”
沈筠被这声音震得一激灵,转过头才发现,原本坐在牛车上那个流大鼻涕的小男孩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