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莲归渡岸》莲蕴慈

6、业火重燃

　　琉璃发出的那条信息，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回复，没有已读标记，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凌迟。她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又一次暴露了软肋，将心脏掏出来，却无人问津。

　　就在她几乎被这种沉默逼疯的时候，一个异常清晰、完整得如同亲身经历的记忆，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轰开了她意识的闸门。

　　（第一世延伸版回忆）

　　莲池初遇之后，公主琉璃与圣女摩尼之间，形成了一种隐秘而危险的共生。

　　琉璃的偏执与日俱增。她不允许任何僧侣与摩尼长时间交谈，会因一位贵族小姐对摩尼表示出的欣赏而大发雷霆，甚至暗中调查所有与摩尼有过接触的人。她的“爱”是牢笼，密不透风。

　　摩尼最初沉溺于这份独一无二的“特殊”。公主的霸道，在她看来是孩子气的依赖，那笨拙的关怀，是她清修生活中唯一的暖色。她甚至开始习惯，并悄悄享受着这份逾矩的亲近。她在经文的空白处，会无意识地描摹莲花的图案，那线条，却与公主裙裾上的金线凤凰有几分神似。

　　然而，神殿不是只有莲花的净土。流言蜚语如同暗处的藤蔓，悄然滋生。

　　“圣女不洁，蛊惑公主。”
　　“神殿清誉，毁于一旦。”

　　大祭司找到摩尼，眼神冰冷如刀：“你是神殿的象征，是连接神佛的桥梁。公主年幼顽劣，你岂可随之沉沦？断了吧，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

　　摩尼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颤抖。她深知，继续下去，不仅自己身败名裂，更会累及琉璃，成为她政治生涯上无法抹去的污点。王室的怒火，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她开始刻意疏远琉璃。

　　公主送的糕点，她原封退回；公主来找她，她借口修行避而不见；甚至当公主强行拉住她时，她会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说：“公主殿下，请自重。这里是神殿。”

　　琉璃无法理解这种骤变。在她看来，摩尼背叛了她们之间的“独一无二”。极度的不安催化了极致的疯狂。她认为，是外界的力量，是那些流言，是神殿的规矩，在试图夺走她的宝藏。

　　“只要…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谁也无法动摇…”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恰逢王国遭遇大旱，民心惶惶。有佞臣进言，需以“不洁”之身祭天，方可平息神怒。

　　疯狂中的琉璃，看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摩尼的“清白”，然后，就能永远地、名正言顺地将这个“被神赦免”的摩尼，锁在自己身边，再无任何人可以置喙。

　　于是，在祭天大会上，万民瞩目之下，当大祭司即将选定祭品时，公主琉璃站了出来，指着台下静立的摩尼，声音清晰而残忍：

　　“她！摩尼！身为圣女，却心思不纯，屡犯清规！正是她的不洁，触怒天神，才招致大旱！应以她祭天，平息神怒！”

　　她以为这是拯救，是捍卫她们爱情最决绝的方式。

　　她看到摩尼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清澈或带着纵容温柔的眼眸，在那一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那震惊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烬。没有恨，没有泪，只有一种…万念俱灰的了悟。

　　原来，她爱上的，不仅是霸道，更是无知。原来，她所以为的温暖，最终会化作焚身的业火。

　　在火焰舔舐上身体的那一刻，剧烈的痛苦中，摩尼的目光穿越人群，最后一次落在那个她曾真心怜爱过的、此刻面目扭曲的公主身上。

　　她发下的誓言，不再是情爱间的纠缠，而是源于更深的悲悯与决意：

　　“琉璃…愿以此身业火，烧尽你的痴妄。轮回不尽，此恨…不消。若再见，我必引你…渡你…让你真正懂得，何为爱，何为不伤害。”

　　这誓言，不是报复，而是承担。是以自身毁灭为代价，立下的、要引领对方走出迷途的大愿。恨，并非怨恨，而是“遗憾”与“决绝”的极致，是改变这一切的强大动力。

　　（回忆结束）

　　——

　　琉璃从那段撕心裂肺的记忆中挣脱，早已泪流满面，匍匐在地，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那只记忆中的火焰反复灼烧，痛得她蜷缩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

　　摩尼的“静静等待”，不是欲擒故纵的游戏。她的“引导”，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那是她用一场惨烈的死亡换来的资格，是她穿越轮回都不曾放弃的、沉重而慈悲的誓言。

　　她冷眼旁观琉璃的挣扎，让她品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让她亲身体会——被占有、被误解、被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的痛苦，究竟是何种滋味。她在用最残酷的方式，让琉璃将心比心，去理解自己当年在刑台上的绝望。

　　摩尼不是在等待琉璃爱上她。

　　她是在等待琉璃，在爱她的过程中，学会如何去爱。

　　等待她剥去偏执的外壳，生出真正的慈悲与懂得。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那个沉寂的对话框，终于有了回应。

　　来自摩尼。

　　只有一句话，却仿佛带着穿越千年的疲惫与依旧不变的温柔：

　　“现在，你开始懂了吗？”

　　琉璃看着那句话，仿佛看到了摩尼那双清冷的、却承载了无尽过往的眼眸。她用力捂住嘴，泣不成声。

　　原来，她所以为的追逐，是对方精心设计的修行。
　　她所以为的爱而不得，是对方给予的、最慈悲的疗愈。

　　业火焚身，非为毁灭，只为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