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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调虎离山与庙堂暗影 ...

  •   酉时将临,城南砖窑卧在暮色里,像头打盹的巨兽。几座旧窑早已熄火,只剩当中一座还冒着稀薄青烟。
      赵谨隐在窑口旁的草垛后,左肩伤口经药物镇着,暂无知觉。他盯着那缕孤烟,心下清明——选在此地碰头,看中的正是这烟火不绝,人来人往不易惹眼。
      亲随悄步近前,低声道:“大人,查过了,这座窑的主家姓周,淮南人士。”
      淮南。赵谨眸色一深。又是淮南。
      “顾娘子那边……”
      “已按大人吩咐,在窑后松林里伏了人。”
      赵谨颔首,目光掠过窑场西侧一小片杂木林。顾念恩此刻应在彼处。他未强求她同入险地,只请她在林中等个接应。那女子也未争辩,安静应下,倒让他备下的说辞都落空。
      此刻,顾念恩确在林中。
      她蹲身拈起一撮窑场边沿的赭土,与日前箭下所留一般无二。风过林梢,带来窑场里粗汉们的笑骂,也送来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气。
      不是寻常草木清气,倒像……她眸光微凝,像她为赵谨拔毒时用的那味七星草,焙干碾碎后的味道。
      林外忽起蹄声。
      一辆青篷马车辗着碎石子路驶入窑场,车帘垂着,辨不清内里情形。赶车的是个戴斗笠的汉子,身形精悍。
      窑口转出个管事的,快步迎上,与那车夫低语两句,便引着马车朝那座尚燃着的窑洞行去。
      赵谨朝亲随打了个手势。
      几名乔装的皇城司探子悄无声息地散开,封住了窑场几处出口。
      顾念恩在林中也看见了那辆马车。她注意到那车辙印颇深,不像空车。且车辕上沾着几点泥渍,颜色与这窑场赭土不同,倒似……云雾山南麓才有的黄胶泥。
      她心念电转,悄然后撤,欲从林另一侧绕去窑后查探。
      刚退两步,后心忽地一凉。
      一柄短刃悄无声息地抵在她背心。
      “少主,”身后人声音低哑,“莫动,莫出声。”
      是张猎户。
      顾念恩身形顿住。肩上药篓微沉,篓底暗格里,她惯用的银针与几样应急药物触手可及。
      “张叔这是何意?”
      “带少主去个地方。”张猎户语气依旧憨厚,手上短刃却往前送了半分,“那位赵大人盯得紧,只好委屈少主了。”
      “去何处?”
      “去见那位,‘辛夷少主’。”
      顾念恩指尖微动。果然。
      与此同时,赵谨见马车已驶入窑洞,再不迟疑,身形一闪,便如夜鹞般掠入窑内。
      窑内火光昏黄,热浪扑面。
      方才那辆青篷马车停在场中,车帘已然掀起,内里空空如也。那精悍车夫与窑场管事并肩立在窑炉旁,见他闯入,竟无丝毫惊慌。
      “赵大人,”车夫抬头,斗笠下露出一张带疤的脸,“恭候多时了。”
      赵谨目光扫过四周,心下雪亮——中计了。此乃调虎离山,对方目标不在他,而在……
      “顾娘子呢?”他沉声问。
      那车夫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少主自有去处,不劳大人挂心。”
      话音未落,窑顶忽传来一声清叱,紧接着是短兵相接的锐响!
      赵谨面色一变,不及细想,纵身便欲冲出窑洞。
      那车夫与管事却同时发难,一刀一棍,直取他上中两路!刀风凌厉,竟是军中路数。
      赵谨旋身避过刀锋,左掌拍开长棍,右臂旧伤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动作慢了半分,被刀锋划破衣袖。
      他咬紧牙关,心知此刻绝不能退。
      林间,顾念恩感受着背后短刃的寒意,忽道:“张叔,你左手指节粗大,是常年拉弓所致。可你虎口旧疤,却是火药灼伤的痕迹。”
      张猎户一怔。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顾念恩肩头微沉,药篓倏然滑落!篓底暗格弹开,一包药粉迎风洒出!
      张猎户下意识闭眼挥刀,却觉腕上一麻,短刃“当啷”落地。他睁眼欲追,只见那道素色身影已没入深林,只在原地留下一缕辛辣药气,呛得他连连咳嗽。
      顾念恩并未远遁,她循着记忆中那抹黄胶泥的痕迹,疾步向南穿行。
      不出百步,果然见一道车辙印拐向一条隐蔽小径。辙印旁,静静落着一小片辛夷花瓣,色泽鲜润,似刚摘下不久。
      她拾起花瓣,抬眼望向小径尽头。
      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废弃山神庙的轮廓。
      庙宇寂然,无声地立在那里,仿佛正等着她的到来。
      不多时,顾念恩到达山神庙,那庙宇荒废已久,门楣上蛛网层叠。顾念恩未贸然入内,她想起父亲昔日的叮嘱,绕至庙后断墙处,依着记忆中所述之法,指尖在三轻两重地叩向一块松动的青砖。砖石内里中空,藏着一卷薄绢。展开一看,竟是半幅舆图,笔触与父亲所留那幅极为相似,却多出几处陌生标记。
      图旁还有一行小字:玄鸟归巢,辛夷引路。
      她将薄绢收好,心下恍然。这庙宇不过是中转之处,真正要紧的,是有人借此处传递消息。张猎户逼她前来,恐怕是要借她之手取走此物。
      正思量间,庙前忽传来脚步声。她闪身隐入神龛之后,透过斑驳漆缝向外窥看。
      来人竟是那青衫人陈明。
      他步履匆忙,径直走向供桌,在香炉底摸索片刻,取出一物纳入袖中。转身欲走时,却忽地顿住,侧耳倾听片刻,冷笑一声:“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顾念恩屏息不动。
      门外却传来一声朗笑:“好个‘玄鸟归巢’!”
      赵谨踏步而入,左肩绷带已渗出血色。他身后跟着两名亲随,刀已半出鞘。
      “陈先生,”赵谨袖中滑出那枚玄鸟铜牌,“或者说,淮南按察使司旧吏,陈远道陈大人?”
      陈明面色骤变,袖中寒光一闪,短剑已握在手中。
      “赵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本官逼的不是你,”赵谨目光扫过供桌,“是那个借顾家名号,在淮南六州联络旧部、私运兵甲之人。”
      顾念恩在龛后听得真切。私运兵甲?这岂是寻常旧部复辟,分明是谋逆大罪!
      陈明短剑一振:“赵大人既已查到这里,陈某也无话可说。只是……”他忽地扬手,一枚袖箭直射梁上!
      “轰”的一声,梁上悬着的积年香灰倾泻而下,庙内顿时烟尘弥漫。
      顾念恩趁乱自龛后转出,欲从侧窗脱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娘子留步。”
      赵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灼热气息。他伤得不轻。
      烟尘渐散,陈明早已不见踪影。供桌上香炉倾倒,炉底赫然露出一处极其隐晦的刻痕——那是一个赵谨在宫内档案中见过的,专属于某位贵人的宫印标记。
      顾念恩欲挣脱,赵谨却扣得更紧。
      “娘子若此时走了,”他声音低沉,“赵某如何查证,这庙中舆图与娘子无关?”
      她回眸直视:“大人若疑心民女,此刻便可锁拿归案。”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松手,却将一物塞入她掌心。
      是那半幅舆图。
      “三日内,”他声音极轻,“城南永昌绸缎庄,有人欲借‘少主’之名会旧部。娘子若想自证清白,这是唯一的机会。”
      说罢,他后退半步,声音恢复如常:“顾娘子受惊了,请回吧。”
      两名亲随让开去路。
      顾念恩握紧掌心舆图,头也不回地踏入暮色。
      赵谨目送她远去,直至那道素影消失在山径尽头,方低声道:“跟上去,护她周全。”
      亲随领命而去。
      另一亲随近前:“大人,陈明……”
      “不必追了。”赵谨俯身拾起香炉,“饵已放出,静待鱼儿上钩便是。”
      他指尖摩挲着炉底刻痕。
      此事,竟已牵扯到宫闱深处。
      山风过处,庙宇寂然,唯余供桌上零落的辛夷花瓣,在渐沉的暮色中泛着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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