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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辛夷暗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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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人立在竹影下,身形清瘦如鹤。
顾念恩指尖还捏着那张素笺,辛夷花的轮廓在纸上半开未开。她没有回应那句“少主”,只将目光投向对方空悬的双手——没有兵器,指节却带着常年执笔的薄茧。
“何人派你来的?”
“故人。”青衫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相同的玉佩拓印,与赵谨所获别无二致,“三个月前,有人持此物在淮南联络旧部,称奉少主之命。”
顾念恩眸光微凝。淮南,正是顾家祖籍。
“既已找到‘少主’,又何必来寻我?”
“因为三日前,”青衫人抬眼,“那位‘少主’下令,要取赵谨性命。”
山风忽止,连药圃里的虫鸣都歇了。
顾念恩想起昨夜赵谨肩头那道淬毒的箭伤。原来那场刺杀,早在她见到他之前就已发生。
“为何告诉我这些?”
“属下追随的是顾氏风骨,非权术阴谋。”青衫人深深一揖,“有人欲借您的名号掀起腥风,属下……不能坐视。”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惊起林间寒鸦。
青衫人神色一凛:“皇城司的人往这边来了。娘子保重。”
他转身没入竹海,如露水消融于晨光。
顾念恩垂眸看着掌心的辛夷花。原来赵谨昨夜不止是试探,他早已身在局中。
衙署内,赵谨指尖划过淮南地图。
“三个月内,六起命案。”他点着图上朱笔圈出的位置,“死者皆与前朝旧部有关,现场都留有此物。”
亲随将一枚玄鸟铜牌放在案上。
“与当铺掌柜身上那枚相同。”赵谨抬眼,“有人在清理门户。”
“大人,还有一事。”亲随呈上信笺,“今早有人将此信射入衙署。”
信上只有八个字:辛夷花开,当慎风雨。
赵谨指尖一顿。辛夷,正是顾家女眷最爱的花。
“备马。”他骤然起身,“去云雾山。”
赵谨的马蹄声再次打破山谷晨雾时,顾念恩正将新采的草药铺在竹筛上。
他这次未着官服,一袭墨蓝常服衬得肩背挺拔。不等他开口,顾念恩已直起身,指向茅屋西侧:“大人寻的辛夷,在那边。”
一株半高的辛夷树临溪而立,枝头缀着零星花苞,尚不及她素笺上画的那朵开得饱满。
赵谨踱步过去,指尖拂过青灰色树皮:“娘子可知,辛夷还有个名字?”
“望春。”她低头整理药筛,“大人若为赏花而来,尚早半月。”
“赵某为求证而来。”他转身,玄色靴履碾过落在地上的枯瓣,“三日前有人借辛夷传信,示警一场刺杀——就在昨夜,第二位当铺伙计暴毙。”
顾念恩筛药的手未停:“大人怀疑民女?”
“怀疑娘子窗下这株辛夷,为何偏偏生在传信之日开花。”他俯身拾起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更怀疑,为何有人非要选在云雾山下手。”
林间忽起异响。
赵谨眸光一凛,几乎是同时,顾念恩手中的药筛脱手飞出——“铛”的一声锐响,一枚乌黑短箭被竹筛挡偏半寸,深深钉入辛夷树干!
“蹲下!”
他厉喝声中已旋身拔刀,刀光如练,格开第二支冷箭。顾念恩被他护在身后,瞥见他左肩旧伤处洇出暗红。
第三箭破空时,她忽然扬手——药筛里晒干的七星草粉末迎风散开,迷蒙绿雾中传来一声闷哼。
待粉尘落定,林间只余摇曳的竹枝。
赵谨收刀回鞘,低头看着衣襟上星星点点的药渍,又望向她镇定如常的眉眼:
“好一招草木皆兵。”
她俯身拾起那枚毒箭,箭尾刻着展翅玄鸟。
“现在,大人可还觉得是民女借花传信?”
远处山道上,青衫人隐在竹海深处,望着谷中对峙的二人,将手中弓弩缓缓收起。
他原本要射的,是那株泄露机密的辛夷。
赵谨的刀锋停在半空,看着那枚刻着玄鸟的毒箭。箭尖幽蓝,分明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一箭,”他声音低沉,“是冲着你来的。”
若非她扬手撒出药粉,此刻倒下的就该是两人。他肩头的旧伤隐隐作痛。
顾念恩却已蹲下身,指尖虚按在泥地上几个极浅的足印:“来人轻功极佳,落地无声。只是……”她捻起一点沾在草叶上的赭色泥土,“这土色,不是云雾山的。”
赵谨眉头微紧。城南砖窑才出这种赭土。
“先处理你的伤。”她忽然起身,目光落在他洇血的肩头,“余毒未清,不宜动武。”
茅屋内,烛火再燃。
赵谨端坐榻上,任她拆开染血的布带。箭伤周围的皮肉已肿起,泛着青黑。
“毒发了。”她取银针刺破伤处,黑血顺着臂膀淌下,“昨夜为何不说?”
他额角沁出冷汗,“说了,娘子肯治么?”
“医者父母心。”她将捣碎的草药敷上伤口,“与你是谁无关。”
药膏触及皮肉的瞬间,剧痛钻心。他却忽然低笑:“那若是……与顾家有关呢?”
她的手微微一顿。
“三年前城破那日,顾太医本可逃生。”他望着摇曳的烛火,“他却折返太医院,带走了所有瘴毒方。”
顾念恩沉默地缠着布带,一圈,又一圈。
“那些方子救了多少边关将士,娘子可知?”他声音渐沉,“顾家满门忠烈,不该被宵小之辈玷污清名。”
布带系紧的刹那,她抬眼:“大人今日来,就为说这个?”
“不。”他起身整衣,“是为告诉你,当铺掌柜临死前说了四个字。”
“哪四字?”
“——辛夷有诈。”
顾念恩收拾药杵的手没有停,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大人既然查到这一步,想必也知道,那株辛夷是三年未开过花的。”
赵谨眸光微动。这正是他今日非要来看这株树的缘由——当铺掌柜咽气前拼尽最后力气画下的,正是这样一株枯木逢春的辛夷。
“今年却开了。”他道。
“不是今年。”她将药杵归位,转身从药柜最底层取出一只陶罐,“是自从有人开始在黑市出手顾家玉佩,它才开的。”
罐中盛着深褐色的药渣,她拨开表层,露出几枚干枯的辛夷花苞:“每有玉佩现身,次日必有新苞。三次了。”
赵谨拈起一枚花苞,在指间轻轻一捻,苞衣碎裂,露出里面卷成细条的素笺。
“所以娘子日日在此晒药,”他展开素笺,上面空空如也,“是在等送信人?”
“是在等一个答案。”她望向窗外那株树,“等他们究竟要借我这‘少主’的名号,做到什么地步。”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赵谨忽然将那张空白的素笺凑近烛台。
烘烤片刻,笺上缓缓显出一行小字:
“酉时三刻,城南砖窑。”
墨色浅淡,正是官府文书常用的密写之法。
“现在,”他将素笺推到她面前,“娘子可愿与赵某同往?”
顾念恩凝视着那行渐渐清晰的字迹,良久,伸手将陶罐盖好。
“容我带上金疮药。”她转身取出药箱,“大人的伤,经不起第二次毒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