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烟熏叁文鱼

8、韩洲

　　林千声出了校门，拐进了学校一条后巷，轻车熟路地踩着垃圾桶从墙上翻了过去，沿着另一条巷子走到巷子口，上了马路，过一个红绿灯，又拐进一条胡同，停在一扇紧闭的铁门前。
　　这是一家纹身店，铁门旁边用霓虹灯管拼了个“Tattoo”，门没锁，林千声直接推门进去了。
　　一间小院子，一台机车占了大部分地方，门口是种的花草，檐下是桌椅，屋子门开着。
　　林千声进去，走到里间，掀开帘子，靠在门框上。
　　“哟，稀客啊！”韩洲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林千声，嘴角咧出一个又大又欠的笑容；板寸头，狭长眼，在十一月仍然穿着短袖。
　　林千声没答话，瞄了一眼躺着的客人，问他：“就你一个人？”
　　韩洲低头继续文，边文边回答她：“是啊，要累死了，他还有个右边小臂，图在平板上，你给勾线。”
　　客人抬头疑问地嗯了一下，男生手上动作不停，笑着说：“放心，我徒弟。”
　　林千声白了他一眼，穿好围裙，仔细看了图片，开始备色和消毒。
　　拉过椅子架好灯，林千声游刃有余地开始勾线。
　　“大忙人想好了要来我这上班么？”
　　“你给钱么？”林千声头也不抬地呛他。
　　“给啊！”
　　“再说吧。”
　　韩洲完工了，卸了手套，呼噜呼噜头发，把身体摊开抻了个大的。
　　“这边完事了，你看看。”他一边对客人说，一边把椅子滑到吧台，拆开外卖开始吃。
　　林千声专注着手下的活，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认识乔铭么？”
　　韩洲一口饭噎在了嗓子眼，咳得脸红得像手里的国潮外卖盒。
　　林千声抬了头，诧异地盯着他：“还真认识啊，你俩什么关系？”
　　“我跟他没关系！你俩又是什么关系啊？”
　　“我跟他也没关系。”
　　韩洲喝了两口水把饭顺下去：“哈，我说怎么今儿中午突然来我这儿呢，怎么着，他打听我？”
　　“嗯，他也说他跟你没关系。真有意思啊，三个没关系的人在这互相打听上了。”林千声低头继续勾线，乐了一下。
　　“他在我这就是个死人，其他事儿你甭管。”韩洲声音沉下来，又快又狠地扒了几口饭。
　　“我可没想管，这人给我惹了一堆麻烦，我得知道知道他。”
　　“他招的小姑娘惹着你了？”韩洲一口京腔儿里带着揶揄。
　　“你这不是挺知道的么？”林千声斜眼睨他，笑。
　　韩洲重重一下把外卖盒扔进垃圾桶，面上嘲讽，话里带了刺：“哈，林千声，重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腌臜，到哪儿都是一群傻逼嗡嗡转。”
　　“你也知道涑水腌臜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林千声也讥笑。
　　“我不知道？你早被他们玩儿死了！”韩洲狭长的眼睛里带上了邪气，勾唇低声道。
　　林千声低头继续勾线，默了三秒：“有用的，韩洲。我至少能活得有尊严点。”
　　韩洲一愣，反应过来她回答的是上一句话，目光沉沉地盯着林千声毫无波澜的侧脸。

　　初中刚脱离小学的稚气，沾了点人事，半大的孩子拙劣地装着大人，没人好好管教，手段尽是不知底线的恶，仗着年纪与势力漠视着坏事背后的代价。
　　林千声在初一期末的夏日里被敲断了脊梁骨，那时候她才13岁，泥汤子没进嘴里，泪光之下的狠绝震住了在一旁冷眼看戏的韩洲。
　　在别人都还天真懵懂的年纪里，他们这样的孩子早已被许多世故无情地催熟了心智。与筋骨不相仿的早熟成了他们无人知晓的痛楚，那次在重重人影间艰难的一秒对视，他们就有了心知肚明的事情。
　　这段关系的成交甚至没有经过一句言语交谈。
　　林千声给自己找了个还算管用的保护伞，关键时刻能顶点用处，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个保护伞有点想带头把她玩死，但又控制在极限范围内，所以林千声说这人是个疯子。
　　至于韩洲，他当时怎么心思千回百转答应的，林千声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阵沉默。
　　“你现在在哪个学校？”林千声先转了话题，问他。
　　“四中。”
　　“那你怎么把店开到这儿来了？”林千声皱眉，四中离这隔了一个区呢。
　　“逃课不容易被老师追，”韩洲此时又恢复了那幅吊儿郎当的烦人样儿，“还可以让你来当免费劳动力。”
　　“用我就要付钱，你一个月工资给我多少？”林千声抬头看了一眼时间，顺带看了他一眼。
　　“你想要多少钱？”
　　“三千。”
　　“狮子大开口啊你！你姥姥也不要你了吗？”韩洲撑着膝盖，一脸狐疑地皱着眉问她。
　　“嗯，外婆去世了，我得养活自己。”林千声堪称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吓了韩洲一大跳。
　　“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份。”
　　他们自初中毕业后三个月没有联系过，谁曾想再见面竟然已经是这种境况。
　　“那你现在……”韩洲知道一点林千声家的状况，当然也知道林千声在初中是怎么挣扎出来的。
　　“我现在要回去上课了。”林千声眼皮都懒得撩，满身的疲惫，她放下针，开始摘手套脱围裙。
　　韩洲盯着她背影，走过去戴上手套拿起针，仔细看了看手臂上的勾线，笑了：“技术没丢，有空就来上班吧，给你开三千五。”
　　“谢谢韩老板，”林千声笑眯眯地撩开帘子，想起什么了似的，转身冲韩洲接着说，“乔铭现在是我同班同学。”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林千声就跑了，韩洲气得笑了一下，骂了句脏话。
　　林千声揉着脖子，原路返回。她本来没想告诉韩洲乔铭的事，但毕竟韩洲现在帮了她一把，而且以她对韩洲的了解，韩洲很少对任何人任何事有如此大的反应，这会儿对乔铭反应那么大，这俩人肯定有故事。

　　林千声走之后，那个客人嬉皮笑脸地逗韩洲：“妞儿真带劲呢，喜欢人家？”
　　“喜欢个屁——你躺好！”
　　“不喜欢的话，给个联系方式呗，我看上了。”客人是个年轻小伙儿，典型的街头少年扮相，刚才盯林千声盯的眼睛都直了。
　　“你看上个der你看上，躺好了！”韩洲浓眉之间拧出一道川字纹儿，有点吓人，精神小伙怵了，撇撇嘴，乖乖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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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千声回到学校正是午休时间，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她经过班级时探头从门上的窄玻璃里看了一眼，沈听铎已经睡着了，隔了三桌，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她。
　　她没进班，径直去了老师办公室，去补今天中午的数学小测。
　　推门而入，谭雁正在批改刚收上来的小测，见她来了，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说道：“小丫头中午跑哪去了？咱班午休前三十分钟统一有小测，记着啊！”
　　“不好意思啊老师，中午有点事出去了一趟，我现在就是来补中午的小测的。”林千声声音诚恳，面容乖巧，冲谭雁晃了晃手里的笔——从韩洲店里顺的。
　　“噢，你身后那堆卷子里，有剩的，自己拿。”
　　林千声转身抽了一张卷子，坐在洗手盆旁边的小桌子前开始写，只用了10分钟，她就把答题纸放在了谭雁的桌子上。
　　谭雁有点吃惊：“这么快？”
　　她中午半小时的加练虽然只出一道大题，但是都不简单，有些直逼竞赛难度，班里至少一半的人都不能按时完成，并且大部分都拿不到满分。
　　但是手里这张答题纸，字迹清晰，逻辑清楚，方法简明扼要，很连贯地就解出来了。
　　谭雁打了个大大的对勾之后，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冲林千声说：“你现在家里怎么样，有家长管吗？”
　　林千声摇摇头。
　　“那你的生活费呢？”
　　“自己挣的。吃穿用度都够的。”
　　“合法吗？你还未成年呢。”谭雁一脸担忧。
　　林千声笑了：“合法的，老师，在朋友的店里打工，他家长每月付我工资。”
　　她把她的两份工作杂糅在一起说的。
　　“那就行，平时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你是老师的学生，谁不管你老师都要管你的。”
　　林千声看着谭雁的眼睛，瞳仁温柔，眼角皮肤已经显出鱼尾纹，但皮肤还算细腻，像妈妈。
　　她点点头，鼻子有点发酸：“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