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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沈绪之是被心口的灼痛感惊醒的。

      不是刀剑刺入皮肉的锐痛,是诏狱里那盏常年熬着的劣质药汤,蒸腾的热气裹着铁锈味,日复一日熏燎出来的钝痛。他猛地睁开眼,指尖下意识往胸腹探去——那里该有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被江不允派去的死士,在他逃狱途中劈砍的,最后一道几乎挑断了他的肋骨,愈合后留下的凸起疤痕,曾在无数个寒夜硌得他辗转难眠。

      可指尖触到的,却是里衣粗糙的棉料,带着晨起的微凉。

      帐内燃着清浅的沉水香,是禁军副统领府邸独有的规制,取代了诏狱里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霉味。沈绪之怔怔垂眸,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掌心虽有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没有临死前被铁链磨出的血痂,指节也没有因酷刑而变形。这不是他二十五岁死在裴府门前时的手,是他二十四岁的手——是他刚凭北境战功擢升禁军副统领,还没来得及接受主上萧景琰赐宴,就被卷入阴谋漩涡的年纪。

      “将军醒了?”帐帘被轻轻掀开,亲兵小林捧着铜盆与布巾进来,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还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手,犹豫着上前,“您昨夜从宫里领了差事就没合眼,今早要不要再歇会儿?太医还在府外候着,说是太师府那边特意叮嘱……”

      “江不允?”沈绪之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未散的沙哑,尾音却绷得发颤。

      小林被他突如其来的追问吓了一跳,点头道:“是……是江太师。昨日将军您在朝堂上领了巡查北境粮草的差事,江太师特意跟太医署打了招呼,说您刚从北境回来,身子骨得仔细养着。”

      江太师。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沈绪之的心头。他怎么会忘了这个称呼?江不允,当朝太师,主上萧景琰的授业恩师,手握朝政实权,朝堂上半数官员都是他的门生故吏,连六部尚书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前世就是这个江不允,借着北境粮草短缺的由头,伪造了他通敌的密信,串联兵部、户部的门生构陷他,最后在金銮殿上,当着萧景琰的面,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一锤定音,将“通敌叛国”的罪名钉在了他的头上。

      那时萧景琰虽有疑虑,却架不住江不允“为国除奸”的慷慨陈词,更架不住满朝江党官员的附和,最终只能垂眸看着案上的密信,良久才吐出一句“证据确凿,打入诏狱,彻查”。而江不允就站在萧景琰身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得他心口发疼——寒门出身的将军,再勇猛也不过是皇权博弈的棋子,想挡他的路,只能是死路一条。

      后来在诏狱里,他才从一个被收买的狱卒口中得知,江不允之所以要除掉他,不过是因为他在北境时,撞破了江不允的门生倒卖军粮的勾当,还不肯收江不允送来的“封口费”。他以为自己的刚直是本心,在江不允眼里,却是块不懂变通的挡路石,不除不行。

      “将军?您怎么了?”小林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指节都攥得泛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沈绪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摇了摇头:“没事。太医那边不用管,你去把北境近半年的粮草账目取来,我要亲自核对。”

      “是。”小林应声退下,转身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将军从北境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连眼底都藏着化不开的寒。

      帐内只剩下沈绪之一人。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里衣滑落露出半截肩膀,那里没有前世被烙铁烫伤的疤痕,只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尚带着少年锐气的自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红血丝,却遮不住那股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意。

      前世他太傻,以为凭着战功和忠心就能在朝堂立足,以为主上萧景琰的信任、裴知衍的情谊,就能护他周全。可最后呢?主上的信任抵不过江不允的几句谗言,裴知衍的情谊,更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变成了一扇紧闭的朱门。

      他想起自己从诏狱逃出来的那天,浑身是伤,肋骨断了两根,腿上还插着半片箭羽,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裴府——去见那个他视为唯一挚友的人,去问清楚为什么在他被诬陷时,裴知衍作为御史大夫,明明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却连一句辩解都没为他说;去问清楚为什么江不允构陷他的证据如此漏洞百出,裴知衍却视而不见。

      他拖着断腿,一步一步挪到裴府门前,手掌拍得红肿出血,喊着“裴知衍,你出来!”“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可裴府的朱门始终紧闭,门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他力气耗尽,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看到窗纸上那个熟悉的人影,来回踱步,却始终没有开门的迹象。

      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嘴想再喊一声,可伤口的剧痛让他唇形松弛,只能模糊地吐出几个字。他以为自己喊的是“我恨你”,却不知道,那句话落在裴知衍眼里,竟成了“我爱你”——这个荒唐的误解,成了裴知衍余生抱着旧物自我欺骗的救赎,却成了他沈绪之,临死前最刺骨的嘲讽。

      “吱呀”一声,帐帘再次被掀开,小林捧着一摞账目走进来:“将军,账目都取来了,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

      沈绪之回过神,接过账目放在案上,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不用,先对账。”他记得前世就是因为没有提前核对账目,才让江不允抓住了“私吞军粮”的“把柄”,这一世,他要从这些混乱的账目中,找出江不允倒卖军粮的证据,先一步将这个隐患除掉。

      账目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很多支出都没有明细,只写着“北境军需”四个字,显然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沈绪之拿出笔墨,一边核对一边标注,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帐内格外清晰,像在为前世的自己,一笔一笔地清算旧账。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沈绪之合上账目,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里有了初步的计划。江不允势大,直接对抗肯定不行,他需要找到盟友,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主上萧景琰……沈绪之的眼神沉了沉。前世他以为萧景琰是被江不允蒙蔽,可现在想来,一个能在老臣环伺中坐稳皇位的君主,怎么可能完全被一个太师左右?或许,萧景琰对江不允的纵容,本身就是一种制衡——用江不允的势力压制世家,再用寒门出身的官员牵制江不允,而他,不过是这场制衡游戏里,一个不幸的牺牲品。

      这一世,他不能再做牺牲品。他要让萧景琰看到江不允的真面目,要让江不允为前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将军,查到了!”小林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昨日朝堂散后,江太师确实留了下来,跟主上谈了近一个时辰,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今早兵部就传来消息,说要派专人协助您巡查北境粮草,而那个专人,是江太师的门生,名叫吴谦。”

      “吴谦……”沈绪之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他记得这个人,前世就是吴谦“发现”了他“私吞军粮”的证据,还在朝堂上指证他与北境敌军有往来,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有裴御史,”小林接着说,“最近一直在查地方官员贪腐的案子,昨天还弹劾了江太师的一个门生,不过主上压下来了,只说‘此事再议’,没做任何处置。”

      沈绪之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裴知衍弹劾江不允的门生,却被萧景琰压下,这说明萧景琰还不想过早与江不允撕破脸,也说明裴知衍,或许并没有完全倒向江不允。

      可这又如何?前世裴知衍的沉默,已经让他寒透了心。这一世,他不会再因为裴知衍的一点点“不同”,就再次放下警惕。挚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笑话罢了。

      “知道了。”沈绪之对小林说,“你去备马,我们去禁军大营。另外,让人盯着吴谦的动向,他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是。”小林应声退下。

      沈绪之走到帐外,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江不允眼底的寒意。这一世,他要亲手改写命运,要让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江不允、吴谦,还有裴知衍……他与他们的账,该一笔一笔,慢慢算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裴府,裴知衍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脸色凝重。密信上写着“江不允欲借粮草案除沈绪之”的消息,落款是一个他安插在江不允身边多年的眼线。他想起昨日在朝堂上,沈绪之领下巡查北境粮草差事时,江不允眼底闪过的那丝阴狠,想起前世沈绪之浑身是伤倒在府门前的模样,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来人,备马。”裴知衍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去禁军副统领府。”

      他不能让沈绪之再像前世那样,落入江不允的陷阱。这一世,就算沈绪之恨他,就算要与整个江党为敌,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响起,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一场关于救赎与复仇的棋局,在重生的晨光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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