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裴知衍是被腕间的凉意惊醒的。

      不是晚年卧病在床时,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化不开的寒,是羊脂玉簪贴着腕骨的温凉 —— 那是沈绪之北境大捷后,用自己的赏银打的,说 “裴兄总束发用木簪,太素了,这玉簪衬你”。他攥着簪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蹭过簪身细腻的纹路,这触感太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紫檀木帐顶,帐角挂着的银铃还沾着晨露,轻轻晃一下就发出细碎的响。这不是他晚年那间堆满药罐、满是苦涩气味的卧房,是裴府东院的书房偏室 —— 是他二十四岁时,刚擢升御史大夫那年住的地方。

      “大人醒了?” 随从青砚端着铜盆进来,见他坐在床上发怔,还攥着那支玉簪不放,忍不住多问了句,“您昨夜为了查地方贪腐案,在书房熬到后半夜,要不要再歇会儿?”

      查贪腐案?裴知衍的喉结滚了滚,抬眼看向案上的日历 —— 上面用朱砂圈着 “三月初七”。他心里猛地一沉,这个日子,是沈绪之刚从北境回来,在朝堂上领了 “巡查北境粮草” 差事的第二天。

      前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铁锈味的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起那年三月,自己正忙着清查江南盐税,满脑子都是 “顾全裴氏家族”“稳定朝局” 的权衡,连沈绪之领了差事的消息,都是从下属口中听来的。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差遣,甚至还笑着跟人说 “绪之刚直,去查粮草正好”,却没察觉江不允站在不远处,看他的眼神里藏着的阴狠。

      直到后来沈绪之被诬通敌,御林军将人押上金銮殿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慌了。可那时江不允已经串联了半个朝堂的门生,连 “通敌密信”“私吞军粮” 的证据都摆得齐齐整整,他想替沈绪之辩解,却被父亲拉住 ——“知衍,裴家不能出事,江太师势大,这浑水我们蹚不得”。

      再后来,就是那个让他悔恨了一辈子的黄昏。

      他在书房里对着那些 “证据” 发呆,忽然听见府门外传来重物砸门的声响,还有沈绪之嘶哑的呼喊。他跑到窗边,撩起窗纱一角往外看 —— 沈绪之浑身是血,靠在朱门上,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想开门,手刚碰到门闩,就想起父亲的叮嘱 “江太师盯着裴家,你若开门,就是与江党为敌”。他僵在原地,看着沈绪之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又隔着窗纸,他只能看清沈绪之的唇形 —— 先是拢成 “我” 的形状,再是轻启成 “爱”,最后落在 “你” 上。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心上。他以为那是沈绪之临终前的原谅,是哪怕被诬陷、被抛弃,也没放下的情谊。从那天起,他把沈绪之送的玉簪贴身戴着,把他写过的兵书锁在锦盒里,暗地里查江不允的罪证,却总被家族和江党的势力掣肘。

      这一查,就查到了晚年。

      那时他已经卸了御史大夫的职,躺在病床上,咳着血整理旧案,才从一个退休的禁军老兵口中得知 —— 当年沈绪之逃狱后,曾对老兵说 “我去裴府找知衍,跟他说我恨他,他若开门,我就跟他一起查江不允”。老兵还说,沈绪之临死前,胸口的刀伤深可见骨,唇形松弛得厉害,说 “恨” 字时,唇形跟 “爱” 字差不了多少。

      真相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他才知道,自己守了一辈子的 “原谅”,竟是一场荒唐的误解;他才查到,当年沈绪之领的 “巡查北境粮草” 差事,根本是江不允设的局 —— 江不允早就串通了北境的官员,倒卖军粮,故意让沈绪之去查,再用伪造的证据把 “私吞军粮” 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好除掉这个不肯依附自己的寒门将军。

      可那时一切都晚了。沈绪之已经死了几十年,江不允也成了朝中元老,他手里的证据不足,连翻案都做不到。临终前,他攥着那支玉簪,咳着血说 “绪之,是我错了…… 若有来生,我一定护你”,然后就咽了气。

      “大人?您脸色很难看,要不要传太医?” 青砚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裴知衍摇摇头,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案前,指尖拂过案上的宣纸 —— 上面还留着他昨夜写的 “江南盐税查核要点”,墨迹还没完全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来生,真的来了。

      这一世,他不用再等几十年才查真相,不用再被家族捆住手脚,更不用再守着一场误解自我欺骗。江不允的局,他要提前戳破;沈绪之的危难,他要亲手挡下;那些前世没能说出口的愧疚,没能做的弥补,他要一点一点,全都补回来。

      “青砚,” 裴知衍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你去一趟‘松鹤楼’,找二楼靠窗的那个茶客,跟他说‘玉簪蒙尘,该擦了’。让他把江不允最近的动向,还有北境粮草的往来账目,尽快报给我。”

      青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他知道,“松鹤楼的茶客” 是大人安插在江不允身边的眼线,以前大人总说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动他”,今日却主动联系,看来是有大事。

      青砚走后,裴知衍走到书架前,拉开最底层的暗格 —— 里面放着一个锦盒,打开后,是沈绪之送的那支玉簪,还有一本兵书,扉页上有个细微的墨点,是沈绪之当年不小心打翻墨汁留下的。他摩挲着兵书的扉页,想起前世沈绪之笑着说 “裴兄,这兵书我借走看几天,保证不弄坏”,心里一阵发酸。

      他必须尽快见到沈绪之。

      他要告诉沈绪之,那 “巡查北境粮草” 的差事是江不允的陷阱 —— 江不允早就让自己的门生吴谦,在北境的粮草账目中做了手脚,故意留下 “私吞” 的痕迹,等沈绪之去查,就把罪名扣在他头上;他要帮沈绪之收集江不允倒卖军粮的证据,提前把吴谦的后路断了;他还要…… 他还要跟沈绪之说,前世的事,是他错了,他不该闭门不纳,不该让沈绪之独自面对危险。

      可他又怕。怕沈绪之不信他,怕沈绪之提起前世的闭门,怕自己一说就露了 “重生” 的底 —— 他不知道沈绪之是不是也重生了,更不知道沈绪之若知道自己守了一辈子的 “我爱你” 是误解,会是什么反应。

      裴知衍攥紧了玉簪,指腹被簪身硌得发疼。不管了,就算沈绪之恨他,就算他会暴露,这一世,他也绝不会再让沈绪之落入江不允的陷阱。

      他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衣袍,把玉簪重新束在发间 —— 这支玉簪,前世他戴了一辈子,这一世,他要戴着它,护着沈绪之。

      “备马。” 裴知衍对门外的随从说,“去禁军副统领府。”

      随从应声备马。裴知衍走出书房,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暖得让他眼眶发酸。他抬头看向禁军副统领府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绪之,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朝着沈绪之的府邸疾驰而去。裴知衍坐在马背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 那是沈绪之当年送他的,说 “裴兄文官,却也该有柄防身的剑”。他想起前世自己把这剑束之高阁,直到沈绪之死后才拿出来,如今握着剑柄,只觉得沉甸甸的。

      他知道,江不允的势力很大,这一世的路不会好走。但他不怕,只要能护着沈绪之,只要能弥补前世的错,就算与整个江党为敌,就算拼上裴氏家族,他也心甘情愿。

      快到禁军副统领府时,裴知衍看到府门外站着几个禁军,正在整理马匹。他心里一紧,怕沈绪之已经出发去查粮草了。他催马上前,刚要开口,就看到沈绪之从府里走出来 —— 穿着玄色的里衣,外面套着一件常服,手里拿着一卷账目,脸色还有些苍白。

      裴知衍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勒住马,看着沈绪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先问 “你还好吗”,还是先提醒 “差事是陷阱”?

      沈绪之也看到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冷了下来,像是看到了陌生人。他把账目递给身边的亲兵,转身就要回府。

      “绪之!” 裴知衍急忙喊住他,声音有些发颤,“我有要事跟你说,关于北境粮草的差事!”

      沈绪之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只冷冷地说:“裴御史有话,就在这里说吧。禁军的事,不劳裴御史费心。”

      裴知衍心里一沉,知道沈绪之还在恨他。可他没退缩,翻身下马,走到沈绪之身后,声音放低了些:“绪之,那差事是江不允设的局。江不允早就让吴谦在北境的粮草账目中做了手脚,故意留下‘私吞’的痕迹,等你去查,就把罪名扣在你头上。你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沈绪之终于转过身,眼神里满是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裴御史怎么知道这些?你又怎么知道吴谦做了手脚?”

      裴知衍的心猛地一跳,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只能含糊道:“我…… 我查贪腐案时,偶然查到吴谦与江不允的往来,也查到北境粮草有问题。绪之,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一定要小心,别中了江不允的计。”

      沈绪之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冷声道:“裴御史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粮草是禁军的事,我会自己查。裴御史还是管好自己的御史台吧,免得越权,连累了裴氏家族。”

      说完,沈绪之转身就进了府,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把裴知衍挡在了门外。

      裴知衍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朱门,心里一阵发凉。他知道,沈绪之还是不信他,还是在恨他。可他没走,而是站在原地,心里想着 —— 就算沈绪之不领情,他也要守在这里,帮他盯着江不允的人;就算沈绪之要自己查,他也要提前把证据找出来,等沈绪之需要的时候,递到他手里。

      他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阳光照在簪身上,泛着温润的光。绪之,没关系,这一世,我可以等。等你相信我,等我们一起,把江不允的罪证摆到萧景琰面前,等你知道,前世的我,不是故意要对你闭门不纳。

      而府内,沈绪之靠在门后,听着门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心里一阵复杂。他知道裴知衍说的是真的 —— 前世他就是这么落入江不允的陷阱的。可他不敢信裴知衍,不敢再像前世那样,把他当成唯一的挚友,最后却被抛弃。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北境粮草账目,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裴知衍,这一世,就算你真的想帮我,我也不能再信你了。我要自己查,自己护自己,自己为前世的自己,讨回公道。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账目的字上,像是在提醒着两人 —— 这场关于救赎与复仇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