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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陵 ...

  •   金陵城是大齐的京都,丽娘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踏足如此繁华的城市,街道宽阔足可并行四驾马车,青石板路被无数鞋底磨得油亮,两旁店铺的旗幌子挤挤挨挨,红的“酒”、黄的“茶”、蓝的“布”,撞得人眼花。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刚出炉的蟹黄汤包咧!”、“金陵盐水鸭,香得嘞!”、“糖人儿~吹糖人儿咯~”,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尘土和马匹混合的独特气味。

      她的目光被路边一个吹糖人的老艺人吸引,晶莹剔透的糖稀在他手中变出龙、凤、小兔子。一个扎着红头绳、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攥着几枚铜钱,眼巴巴地看着,终于拿到一个蝴蝶糖人,欢天喜地地跑开,差点撞到丽娘,丽娘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微笑。

      这边摊子上,油汪汪的鸭油烧饼叠成金黄的小塔;那边锅里,雪白的面片在乳白的汤里翻滚,撒上翠绿的葱花,香气勾魂。
      糖蝴蝶的甜香,混着烧饼的热气、汤面的鲜浓,一股脑儿涌过来。丽娘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在嘈杂中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却让她瞬间红了脸,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和铜板。

      进城、租马车已经花去大半积蓄,司衣局报到后可能有宿舍,但今晚住在哪里必须自己解决,得尽快找到落脚处才是。

      眼前的繁华街景,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的琉璃,依旧流光溢彩,却再难落进心底。

      丽娘一路问了几家寻常吃食的价格,竟比县城贵了三倍不止,夜色越来越浓,她避开那些门庭若市、装饰豪华的大酒楼,专门留意街角巷尾、挂着普通招牌的客栈。

      丽娘走进一家看起来尚可的客栈,向柜台后的掌柜询问:“掌柜的,请问住一晚……最便宜的客房要多少银两?”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掌柜头也不抬地回答:“下房五十文一晚”,又打量一下她朴素的衣着,补充道:“通铺二十文”。这个价格让丽娘心里一沉,她默默计算,交了房钱,再留两块碎银备着明日报到,剩下的钱大概只够买两个白馍充饥了。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从旧帕子里小心地数出铜板,递过去:“劳烦掌柜,要一间通铺。” 丽娘拿到房间的木牌,刚随小二走了两步,就听掌柜嘀咕:“住通铺的姑娘家倒少见”。

      客栈的通铺在一楼通向二楼上房的拐角处,房间还算干净,通铺宽不过六尺,却足摆了七八个床铺,因为距楼梯较近声音有些嘈杂,好在房间现在只住了三个人,最靠近里面的位置还无人占着,丽娘赶紧用包裹占了最靠墙的位置,又用几文钱在客栈附近的小摊买了一个烧饼,向小二讨了碗热茶。

      正要回房,迎面出来了一个浑身酒气满脸虬髯的大汉,嚷着让小二给他准备吃食,见丽娘进门一双眼睛直往她身上瞧,丽娘没有理会,侧身进了屋。

      身边的包裹似是被人动过了,哥哥的外衫露出了一角,丽娘心疼的打开包裹,她本来为哥哥做了一身新的衣衫靴袜,那几件都被忍痛“送”给那人,只余一件外衫,她仔细叠好仍旧放入包裹当中。

      这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重要的东西她都贴身放着。

      在小柳村的时候,有时遇上当天要赶工,丽娘也会很晚才到家简单吃点干粮充饥,那时候家中无人她会看看爹爹的医书打发时间,她能靠自己生活下来,还能攒一点银两,一点也不觉得日子过得清苦,现在她来到金陵,不仅可以去司衣局做工,还可以寻哥哥,已经很好了。

      半块烧饼下肚,丽娘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师傅交代过明日她需要在卯时前赶到司衣局绣造处报到,金陵城她还不熟悉,得提前打听了路线才好。

      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正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她寻了个角落空位坐下,刚端起热茶,四面八方的议论便飘进耳朵。

      邻桌商贾的嗓门最亮:“……宫里中秋的排场!光江南绣匠就急调了三百!”

      旁边立刻有人嗤笑接话:“湘王献的哪是玉观音?分明是绣了幅《药师佛》讨皇后欢心!”

      另一桌书生压着声音,零碎字句却依旧飘来:“……相府……好运道……”话音未落,便被掌柜拔高的劝酒声打断:“各位相公,这新开的金华酒最是醇厚,小人给诸位满上!”

      丽娘终于觑空拦住小二:“敢问小哥,司衣局绣造处在……”话音未落,先前撞见的醉汉突然挤过来,酒气混着汗味罩住她:“小娘子打听衙门作甚?陪爷喝一杯,金陵城没有爷不知……嗷!”

      醉汉抓向丽娘肩膀,她后撤半步,袖中剪刀抵住对方手腕,醉汉吃痛松手,丽娘顺势将剪刀滑回袖袋,平静道:“奴家是来应选的绣娘。”

      小二忙打圆场:“司衣局在皇城西华门外西街!卯时三刻前到典衣署角门递牌子”,又扶着醉汉往一旁引,醉汉没想到在这小丫头手上吃亏骂骂咧咧走了。

      丽娘转身回到房间,她本想早点休息,可金陵城的夜晚直至深夜才安静下来,这与小柳村的静谧太过不同,丽娘一时还适应不来,她翻来覆去的盘算明日报到的细节,打算着报到之后要抽出时间去打听哥哥的下落。

      门外一阵吵嚷,那醉汉被小二搀扶着回到通铺上,他一人就横躺了三四个铺位,小二也赖得管人放下就走,同屋另两个脚夫模样的男人交换个眼神,默默卷了铺盖挤到门口,丽娘又向内侧坐了坐,手里紧握着绣剪。

      待屋里鼾声雷动,她将油灯往跟前轻轻挪了挪,拿出陈师傅给的针法图样笔记,借着微光仔细翻看。

      “双面异色之法,传自苏绣大家顾氏,以针代笔,色随光变。景泰三年,余于江宁织造局亲见顾娘子绣《牡丹蛱蝶图》,正面嫣红,背面黛青,蛱蝶触须纤毫毕现,方悟此法真谛。——陈氏记于景和九年春”

      看着师傅熟悉的笔迹和精巧的图样,她心中烦闷渐消。

      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丽娘回头看看通铺上众人都睡熟了,从贴身小衣掏出一个油纸包,她轻轻打开,里面是几封旧信件,她仔细打开最上面的一封,信纸的边缘早已被摩挲的起毛,“吾妹丽娘见字如晤”,只见“晤”字上有水渍晕开的墨团,“兄暂居城北澄心堂纸墨铺,掌柜王伯仁厚……勿念”,丽娘轻轻拂过字迹。

      哥哥,你如今究竟在何处?他们说你是春闱失利,无颜归家,她一个字也不信。

      若哥哥已搬离旧址,在这茫茫人海的金陵,她又该如何找寻?想到此,她轻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东西,门外走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应是夜里入住的客人,“……相府的差事也敢推脱……打死……”醉汉咕哝了一句翻个身又打起鼾来。

      丽娘怔忡间,忽然瞥见虚掩的门缝外,一个灰衣身影贴着墙根一晃而过,快得像道影子。她心头微跳,定睛看去时,走廊只有昏黄的油灯摇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丽娘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拿出怀中之物。

      夜色渐浓,初秋的凉气透过窗子渗了进来,她将身体蜷缩起来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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