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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尘封往事,隔世的回响 ...

  •   客厅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

      陆泽生的身体僵立在原地,他那双浸润了岁月风霜的眼睛,此刻正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睁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盯着林晚。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里,理性与情感掀起了剧烈的风暴,他穷尽一生所建立起来的、严谨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刻,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顾北适时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让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递上了一杯温水。

      “陆教授,请您先冷静下来。”顾北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镇定,“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但请您相信,我们绝无半点戏弄您的意思。事实……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加离奇。”

      林晚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那句“我就是林晚吟”,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剩下的,只能交由事实来证明。

      陆泽生端着水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让那颗因为震惊而狂跳不止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失态后,学者的理性和审慎开始回归。

      他将目光从林晚身上移开,转向顾北,眼神锐利如鹰:“顾先生,你是历史学者,你应该知道,任何结论都需要证据。尤其是如此……骇人听闻的结论。”

      “我明白。”顾北郑重地点头,“所以,我不会要求您立刻相信。我能做的,是为您呈现我们所掌握的所有‘证据’。而最终的判断,将由您自己来做出。”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用一种尽可能客观、平铺直叙的语调,将林晚苏醒以来的经历,缓缓道来。从她在冰冷的地下室醒来,到她身上那件三十年代的旗袍;从她对现代社会的一无所知,到后来进行的DNA比对,确认她与林文翰的兄妹关系;再到那些尘封的信件和她在寻找兄长墓地时所展露出的、只属于那个时代的记忆细节。

      顾北的叙述,冷静而克制,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就像在做一场严谨的学术报告。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的情感渲染,只是将一个个客观事实,如拼图一般,一块块地摆在了陆泽生的面前。

      陆泽生安静地听着,脸色变幻不定。他时而紧锁眉头,时而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时而又陷入长久的沉思。

      当顾北讲述完毕,客厅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陆泽生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依旧带着一丝沙哑:“DNA比对……可以证明血缘关系。但是,时间呢?时间才是这个故事里,最无法逾越的悖论。”

      “我理解您的疑虑。”顾北说,“关于这一点,我们目前也无法给出科学的解释。或许是某种未知的物理现象,或许是……一个现代科学还无法触及的奇迹。但我们无法解释它,不代表它没有发生。”

      陆泽生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超自然的命题。他知道,从科学层面去辩论,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转而,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林晚。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震惊,多了几分复杂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

      “你……真的是晚吟姑姑?”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仿佛在确认一个梦境的真实性。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么,”陆泽生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一个埋藏在他心中许久、也只有真正的当事人才可能回答的问题,“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前夕,家父原本已经订好了前往美国留学的船票。但是,他最终却退掉了船票,选择留在了上海,加入了战地救护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

      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那些被炮火染红的天空,那些青春而决绝的脸庞,瞬间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湿润。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在林家小小的庭院里,她和哥哥,还有一身白衬衫的陆希诚,进行的那场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谈话。

      “我记得。”林晚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那天,希诚哥来我们家辞行。他说,国难当头,他虽是一介书生,不能上阵杀敌,却也不愿就此远走他乡,独善其身。他说,他退掉船票,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他还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是哥哥对他说的。当时,哥哥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蓝皮的《世说新语》,翻到了‘孔融传’那一页,指给了他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世说新语》,孔融传!”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陆泽生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这个细节,是父亲陆希诚生前,在酒后常常向他提起的、引以为傲的往事。父亲说,正是林文翰的这句话,点醒了他,让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这件事,是他和林文翰之间最深刻的君子之交的见证,是他个人生命史诗中最华彩的篇章。

      这绝不是任何史料记载中会出现的细节!这是只存在于他们父辈之间,最私密、最核心的记忆!

      陆泽生再也坐不住了。他再一次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林晚的面前。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眼中浑浊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他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属于过去的清澈与哀伤,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弯下了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晚吟姑姑!”

      这一声称呼,穿越了八十多年的风雨,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终于,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林晚的泪水,也终于决堤。她伸出手,想要去扶他,口中哽咽着:“使不得……你……你是长辈……”

      “不,”陆泽生直起身,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您是家父的故交,是我文翰伯父的胞妹,您……就是我的亲人。按辈分,我理应叫您一声姑姑。”

      他扶着林晚的手,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一刻,所有的怀疑、震惊、不解,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隔世重逢的巨大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般的亲切感。

      “姑姑,”他握着林晚微凉的手,仿佛想要传递一些力量和温暖,“这些年……您受苦了。”

      一句“受苦了”,让林晚所有的委屈、孤独和迷惘,都有了安放之处。她摇着头,泪如雨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北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有释然,有欣慰,也有一种深深的感动。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为林晚,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无条件相信她、接纳她的亲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客厅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时光穿梭机”。

      陆泽生像一个急于补课的孩子,向林晚询问着关于他父亲、关于林文翰、关于那个时代的种种细节。而林晚,也在这场追忆中,将自己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地打捞、擦拭、拼凑完整。

      他们谈起了陆希诚爱穿的西装品牌,谈起了林文翰最爱读的究竟是杜甫还是苏轼;他们谈起了三十年代上海的电影明星,谈起了霞飞路上那家最好吃的西点店;他们甚至聊到了林家那只脾气古怪的老猫,和陆家后院那棵每年都会结满香甜果实的石榴树。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细节,是任何宏大历史叙事都不会记载的、属于个人的、温热的记忆。

      顾北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感觉自己仿佛亲身参与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学术沙龙”。林晚的个人记忆,与陆泽生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家族记忆,相互印证、相互补充,勾勒出了一幅无比鲜活、真实而生动的民国生活画卷。他甚至忍不住,拿出笔记本,将一些他闻所未闻的细节,悄悄地记录了下来。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当陆泽生起身告辞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来时的震惊与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与温情。

      临走前,他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了一个用丝绒布袋包裹着的小物件,郑重地交到了林晚的手中。

      “姑姑,这是……父亲留下的东西。我想,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林晚疑惑地打开布袋,当她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质的常春藤叶片形状的胸针。叶片的脉络雕刻得栩栩如生,上面还镶嵌着几颗细碎的绿松石,像清晨的露珠。

      林晚的手,抚上那枚胸针,指尖传来冰凉而熟悉的触感。

      “这是……我送给希诚哥的……临别礼物……”她喃喃自语。

      这枚胸针,是当年陆希诚出国前,她跑遍了上海的饰品店,才挑选出来的。常春藤,象征着友谊长存。她希望,这枚小小的胸针,能替她和哥哥,陪伴挚友度过在异国他乡的孤单岁月。

      没想到,陆希诚竟将它,珍藏了一生。

      陆泽生看着她,轻声说道:“父亲临终前,将这枚胸针交给我。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故土,一定要替他,将它放到晚吟姑姑的墓前。”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释然。

      “现在看来,父亲的遗愿,我能以一种更好的方式,来完成了。”

      他看着林晚,再次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姑姑,您好好保重。我明天,就会来看您。”

      送走陆泽生后,公寓里又恢复了平静。

      林晚独自坐在沙发上,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枚常春藤胸针,目光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这枚小小的胸针,仿佛一个时间的锚点,将她飘零无依的灵魂,重新与那个遥远的过去,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一个孤魂。在这个世界上,她有亲人了。

      顾北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为她倒了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手边。

      他知道,今夜,对于林晚而言,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生的开始。她的故事,终于不再只是一个人的独白,而是有了可以回应的、来自彼岸的回响。而他,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与促成者,心中也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与安宁。

      他的人生,似乎也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变得厚重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奇遇。

      窗外,夜色温柔。一个尘封了近一个世纪的秘密,终于得以揭开。而一个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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