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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露锋芒 ...

  •   墨韵堂的书房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喧嚣。阳光透过高窗上糊着的浅碧色窗纱,变得柔和而朦胧,为满室的书卷气息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静谧。

      顾长渊并未坐在主位,而是闲适地靠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躺椅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绒毯,依旧是那副恹恹的病容。只是那双眸子,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常,正落在站在书架前,看似随意翻阅着一本地方志的沈芷兰身上。

      “府中人员繁杂,明面上的管事、仆役名册,稍后我会让顾忠拿给你。”顾长渊的声音不高,带着些许气音,仿佛多说几句话都耗费力气,但内容却清晰无比,“但真正需要留意的,是那些看似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或是行为举止与身份不符之人。”

      沈芷兰指尖划过书页上粗糙的纹理,头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她明白,这既是考验,也是她展现价值的第一步。若连府内的钉子都拔不干净,又何谈应对府外更凶险的风浪?

      “例如,”顾长渊微微阖眼,似在养神,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线索,“负责浆洗的张婆子,有个侄儿在外院当差,手脚不甚干净,前些时日似乎发了一笔小财,添置了不少新物什。”

      沈芷兰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浆洗房的婆子,侄儿在外院,手脚不干净却突然阔绰……这背后,可能只是单纯的贪墨,也可能,是被人用钱财收买,成了传递内院消息的渠道。

      “再比如,”顾长渊继续道,“老太太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桃,近来与二房那边的管事娘子走得颇近,时常私下递些小点心、绣活之类。”

      春桃?老太太院里的人,与二房私下往来密切?二婶婶那日的刁难犹在眼前,二房对世子之位,只怕未必没有想法。这春桃,是单纯的人情往来,还是另有所图?

      顾长渊并未再多言,只点到即止。有些东西,需要她自己去发现,去印证。

      沈芷兰合上手中的书册,放回原位,转身看向躺椅上看似虚弱无力的男人。阳光透过窗纱,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是一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却偏偏给人一种深不可测、掌控全局的感觉。

      “我明白了。”沈芷兰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带着些许冷冽的笑意,“夫君且好生‘静养’,府中琐事,妾身会多加留意。”

      从书房出来,沈芷兰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寻常新妇一般,先在墨韵堂的小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熟悉了一下环境,又唤来管事嬷嬷,询问了些府中日常用度的规矩,姿态谦和,语气温婉,将一个努力适应新环境、恪守本分的世子夫人形象扮演得无可挑剔。

      直到午后,她才以“想给夫君绣个安神香囊,需挑些料子和丝线”为由,带着贴身丫鬟,看似随意地在国公府内院走动起来。

      她的步伐不快,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不动声色地掠过沿途遇到的每一个仆役、丫鬟、婆子。他们的面容、举止、眼神,甚至彼此间细微的互动,都一一印入她的脑海。

      行至通往浆洗房的那条僻静小径附近,她果然看到了顾长渊提及的那个张婆子。那婆子正指挥着两个小丫鬟晾晒衣物,嗓门颇大,中气十足,手指上一个崭新的银戒指在阳光下颇为晃眼。沈芷兰目光扫过她那略显富态的身形和红润的面色,与寻常浆洗婆子常见的枯槁憔悴截然不同。

      她并未停留,只是远远瞥了一眼,便转向另一条路。

      绕到老太太的松鹤堂附近,她并未靠近,只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歇脚,目光状似无意地扫向院门。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果然看到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身形娇俏的丫鬟,提着个小巧的食盒,从松鹤堂的角门出来,脚步轻快地朝着二房所居的“锦瑟院”方向走去。那丫鬟眉眼灵动,顾盼间带着几分精明,正是春桃。

      沈芷兰端起丫鬟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接下来的两日,沈芷兰便以各种合理的由头,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府中各处走动。她去过大厨房,看过采买回来的食材;去过针线房,挑过花样子;甚至还在花园里“偶遇”了几位在亭子里做针线的管事娘子,闲话了几句家常。

      她的话不多,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新妇的腼腆与好奇。但那双耳朵,却将下人们之间看似无心的抱怨、闲聊、乃至一个眼神交换,都清晰地捕捉下来。

      夜幕降临,墨韵堂内烛火通明。

      沈芷兰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烛光,手中拿着一支细毫笔,在一张素笺上缓缓勾勒。她画的并非花鸟鱼虫,而是一张极其简略的国公府内院布局图,上面标注着一些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名字。

      顾长渊坐在她对面的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烛光柔和了她平日里或冷冽或伪装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有种别样的沉静之美。

      “看来,夫人这两日,收获颇丰。”他放下书卷,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沈芷兰抬起眼,将手中那张写满符号的素笺推到他面前,语气平静无波:“张婆子的侄儿,前几日确实在赌坊赢了些钱,但数额远不够他挥霍和孝敬姑母的。他最近常与东街一个贩卖胭脂水粉的货郎吃酒,那货郎,据说是太子妃娘家一个远房管事的连襟。”

      顾长渊眸光微闪,并未去看那素笺,只道:“继续。”

      “春桃与二房管事娘子往来,除了递送东西,还曾私下传递过两次消息,内容不详,但每次传递后不久,二婶婶似乎都会入宫一趟,探望其在宫中为妃的妹妹。”沈芷兰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负责采买的一个副管事,近月来经手的银钱账目有些含糊,多出了几笔来历不明的开销,似乎与京西的一处暗窑有关,那暗窑的背后,据说有东宫侍卫统领的影子。”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几日来观察、旁听乃至动用了一些在影阁学到的、不引人注意的探查手段所得的信息,一一陈述出来。没有夸大,没有臆测,只有基于细节的推断。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开口:“还有吗?”

      沈芷兰沉吟片刻,指尖在素笺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点:“还有一人,我觉得有些奇怪。看守后角门的王老汉,看似老实木讷,但每逢戌时三刻交接班后,总会独自一人在门房内喝一小壶酒,酒是寻常的烧刀子,但装酒的葫芦,却是上好的紫金葫芦,与他身份不符。我查过,他并无子女,也鲜少与外界往来。”

      紫金葫芦……顾长渊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他自然知道那王老汉,在府中看守后门已有二十年,平日里沉默寡言,是最不惹人注意的存在。没想到,连这般细微的异常,都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夫人果然心思缜密,观察入微。”顾长渊看向沈芷兰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本以为她擅长的是隐匿与搏杀,却没想到,在这探听消息、抽丝剥茧上,亦有如此天赋。

      沈芷兰坦然接受他的目光,淡淡道:“不过是求生本能罢了。”在狼群中,若不能敏锐地察觉最细微的危险征兆,便活不到长大。在影阁,若不能从蛛丝马迹中判断任务目标的真实情况和潜在风险,便活不到现在。

      顾长渊拿起那张素笺,目光在上面那些奇特的符号上扫过:“这些……”

      “一些习惯的记号而已,免得遗忘了。”沈芷兰解释道。这是她在影阁时养成的习惯,用只有自己懂的符号记录信息,更为安全。

      顾长渊未再多问,将素笺置于烛火之上,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便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张婆子与其侄儿,留着,或可反向传递些消息。春桃和二房那边,暂且静观其变。采买副管事……让顾忠去处理,敲打一番,看看能否揪出更大的鱼。”他条理清晰地做出决断,随即看向沈芷兰,“至于王老汉……我亲自去查。”

      他的安排果断而老辣,显然对此类事情早已驾轻就熟。

      沈芷兰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她负责发现,他负责决断与行动,这便是同盟的分工。

      “夫人辛苦了。”顾长渊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许,“日后府中诸事,还要多倚仗夫人。”

      沈芷兰迎上他的目光,烛光下,两人视线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份心照不宣的冷静与筹谋。

      “分内之事。”她轻声回应。

      窗外,夜色渐浓。而书房内的烛火,却将这一对“各怀鬼胎”的夫妻身影,拉得悠长,仿佛预示着,这看似平静的国公府内院,即将因这位新来的世子夫人,掀起一番不易察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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