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我的病弱夫君后》满陇桂雨

8、暗流之下

　　素笺化为灰烬，在烛台上堆叠出一个小小的、灰黑色的坟茔，旋即被窗外渗入的微风吹散，了无痕迹。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顾长渊倚回躺椅，绒毯盖至腰间，阖着眼，仿佛方才那番关乎府内暗桩生死的决断，耗尽了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但沈芷兰知道，那平静表象下的头脑，此刻必然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名字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大脉络。

　　她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将笔墨收好，动作轻缓，如同真正体贴夫君病体的妻子。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更深入地验证那些推测，甚至……利用那些已被发现的钉子。

　　“夫人。”顾长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明日，随我出府一趟。”

　　沈芷兰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出府？”

　　“嗯。”他依旧闭着眼，语气平淡，“去城西的积云寺上香。祖母的意思，为你我祈福，也求个家宅平安。”

　　积云寺？沈芷兰心中微动。那是京中香火最盛的寺庙之一，也是达官显贵、内宫女眷常去之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去上香？只怕祈福是假，试探或者……引蛇出洞才是真。

　　“妾身明白了。”沈芷兰垂眸应下，没有多问。既然是“祖母的意思”，又是“病弱世子”难得的出行，她这个新妇自然要陪同左右，扮演好贤内助的角色。

　　“早些歇息吧。”顾长渊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沈芷兰福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并未立刻入睡，而是就着烛光，将脑海中关于张婆子、春桃、采买副管事以及那个神秘的王老汉的信息，又重新梳理了一遍，试图找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尚未被发现的联系。

　　次日，天光放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国公府世子携新婚夫人前往积云寺上香的消息，早已传开。马车早已备好在府门外，规制华丽，却并不过分张扬，符合顾长渊一贯低调（或者说“无力”张扬）的风格。

　　顾长渊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外面罩着件银灰色狐裘，脸色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由沈芷兰和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三喘地挪上马车。那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绝不会将他与夜行如风的“萧慕白”联系起来。

　　沈芷兰跟在他身侧，穿着一身符合世子夫人身份的、料子名贵但样式简洁的湖蓝色衣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簪着几支素雅珠翠，脸上施了薄粉，遮掩了昨夜思索留下的些许疲惫，显得温婉而恭顺。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镜头，飞快地扫过府门外聚集的、看似前来送行或看热闹的人群。

　　有寻常百姓，有附近商铺的伙计，也有一些衣着体面、眼神却不住往马车这边瞟的陌生面孔。她甚至敏锐地捕捉到，对面茶楼二楼的窗口，有一道视线在马车启动的瞬间，悄然隐去。

　　马车缓缓驶离国公府，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车内空间宽敞，布置舒适，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顾长渊一上车，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软垫上，阖目养神，呼吸轻浅。沈芷兰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上，心中却警惕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一切看似平常，但沈芷兰却隐隐感觉到，有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马车周围。是国公府的暗卫？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街道时，异变陡生！

　　只听“咻”的一声破空锐响，一道乌光如同毒蛇般，自斜刺里一座民居的屋顶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马车车厢！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是经过精心计算，意在必得！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芷兰放在膝上的手瞬间绷紧，体内内力下意识地就要运转。然而，就在她即将有所动作的前一刹那，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对面依旧“昏睡”的顾长渊——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搭在绒毯上的手指，极轻微地蜷缩了一瞬。

　　他在装睡！他早有预料！

　　电光火石之间，沈芷兰硬生生压下了出手的冲动，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恐与无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仿佛受惊般向车厢壁缩去，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扯顾长渊，似乎想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去阻挡那未知的危险。

　　“护驾！”车外，随行的护卫首领发出一声怒吼。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车外响起，显然是暗卫及时出手，格挡住了那枚致命的暗器。

　　紧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呼喝声、以及路人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显然外面已经交上了手。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拉车的骏马受惊，发出不安的嘶鸣。

　　车内，沈芷兰“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身体微微发抖，目光“慌乱”地看向对面终于被“惊醒”的顾长渊。

　　顾长渊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初醒的迷茫与一丝被惊扰的不悦，他蹙眉看向车外：“发生了何事？”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世子，有刺客！”车外传来护卫紧张的声音，“已被拦下，正在缉拿！”

　　顾长渊闻言，眉头蹙得更紧，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用手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声音愈发微弱：“光天化日……京城脚下……竟有如此狂徒……咳咳……可有人受伤？”

　　“世子放心，无人受伤，刺客已被制服！”

　　“嗯……”顾长渊似乎松了口气，身体软软地靠回垫子里，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对沈芷兰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沈芷兰配合地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轻轻拍着胸口，低声道：“夫君……没事就好，吓死妾身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

　　外面的打斗声很快平息下去，侍卫禀报，两名刺客一死一伤，伤者已被控制。

　　“继续……去积云寺。”顾长渊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仿佛方才的刺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他为民祈福的“诚心”。

　　马车重新启动，只是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护卫们也更加警惕。

　　沈芷兰靠在车窗边，借着帘幕的缝隙，目光冰冷地扫过街道。方才那刺客出手的时机、角度，绝非寻常江湖匪类，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是太子按捺不住，再次出手了？还是……这本身就是顾长渊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意在混淆视听，或者试探什么？

　　她转头看向对面又陷入“昏睡”的顾长渊，他平静的睡颜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这场看似寻常的上香之旅，底下又涌动着多少股暗流？

　　积云寺的香火，恐怕没那么好上。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朝着城西方向，不疾不徐地驶去。车内的安神香依旧袅袅，却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