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路》刘开开

23、第 23 章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金銮殿内残余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压抑。那几名恶仆临死前的凄厉哭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皇帝最后那看似公允实则冰冷的裁决，如同冰冷的针，扎在楚怀安的心上。他挺直的腰背在走出大殿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佝偻下来，每一步都踏在屈辱和悲愤的荆棘之上。
　　刚走下丹陛，一个微跛的身影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太子宗泽誉。
　　他显然并未随太子妃离去，而是特意等在这里。他脸色苍白依旧，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此刻却翻涌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痛楚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他看着楚怀安，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楚相……留步。”
　　楚怀安停下脚步，抬起眼。那双饱经风霜、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地刺向宗泽誉。没有行礼，没有寒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怼。
　　宗泽誉被这目光刺得心头一颤，但他强忍着，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瑶……楚小姐……她……她的伤势如何？可……可有大碍？”他问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沉的担忧。他无法想象，瑶儿那样清傲的一个人，被按跪在冰冷的地上，被泼污水，被掐住下巴，甚至差点被毁掉容颜……那会是怎样的屈辱和痛苦！
　　楚怀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视若半子的储君。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切的痛惜和担忧，楚怀安心头涌起的不是欣慰，而是更深沉的悲凉和尖锐的讽刺！
　　“呵呵……”楚怀安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浓浓的讥诮和绝望。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宗泽誉的脸：“太子殿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小女的安危喜乐，早在陛下那道和亲圣旨降下之时，便已与殿下无关了！”
　　“无关”二字，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宗泽誉的心口！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蟠龙金柱，才勉强稳住身形。膝盖处的旧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撕裂的痛楚！
　　“楚相……”宗泽誉的声音嘶哑破碎，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殿下！”楚怀安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宗泽誉，“老臣今日斗胆，请殿下——自！重！”
　　“自重”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回廊！充满了指责和失望！是在指责他身为太子，却无力保护心爱之人，反而让她因他而遭此大难！是在指责他，至今仍试图以关心的名义，搅扰瑶儿早已破碎不堪的生活！
　　楚怀安向前逼近一步，那属于三朝元老、百官之首的威压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凛然：“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东宫方向，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下，“请殿下务必——管教好您的太子妃！”“管教好”三个字，充满了极致的讽刺和冰冷的命令！一个臣子，竟敢要求太子管教自己的正妃！这是何等的僭越！但此刻，在楚怀安那滔天的怒火和巨大的悲愤面前，这僭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辩驳的力量！
　　“今日之事，若非镇南王殿下仗义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老臣只此一女，视若性命！”楚怀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老臣恳请殿下，看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也为了两国的体面，约束好东宫！莫要再让此等……令人发指、辱没国体之事发生！否则……”楚怀安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威胁和冰冷，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宗泽誉！那眼神分明在说：若太子妃再敢动瑶儿一根毫毛，他楚怀安，纵使拼上楚家百年基业，也要讨一个公道！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说完这最后通牒般的话语，楚怀安不再看宗泽誉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猛地一甩袖袍，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未消的悲愤，挺直了那苍老却依旧倔强的脊梁，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再无半分留恋。
　　空旷的回廊里，只剩下宗泽誉一人。
　　他死死地扶着冰冷的蟠龙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楚怀安那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的心脏。
　　“无关……”
　　“自重……”“管教好你的太子妃……”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这个储君的脸上！扇在他那份自以为是的深情和无力上！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再去关心瑶儿的安危？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他无能，连自己的正妃都约束不住，让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他甚至……连为她讨一个真正公道的权力都没有！
　　巨大的痛苦、无边的屈辱和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膝盖的剧痛再也无法支撑，他身体猛地一软，沿着冰冷的柱子缓缓滑坐在地。明黄色的太子蟒袍拖在光洁却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尘埃。
　　他低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惨白的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的尖锐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存在。
　　回廊尽头，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消失，沉重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将那个蜷缩在冰冷柱下的、孤独而绝望的身影，彻底吞噬。金碧辉煌的宫墙，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座冰冷而巨大的囚笼，囚禁着他，也囚禁着他所有关于爱与守护的奢望。而那个名为段霄的身影，却如同划破这囚笼的一道强光，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和未知的意图，闯入了这片死寂的荒原，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