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嗅蔷薇》林阚

2、真人秀启航

　　清晨六点，节目组的黑色商务车准时停在公寓楼下。

　　黎昭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保没有遗漏任何必需品。苏曼曼在一旁絮絮叨叨地交代注意事项，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记得按时吃饭，你胃不好，药我都分好放在小药盒里了。还有，节目组说会没收手机，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就用导演组的电话打给我..."

　　黎昭伸手捏了捏苏曼曼肉嘟嘟的脸颊，笑道："知道了，苏妈妈。就十五天，又不是十五年。"

　　话虽这么说，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向车门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综艺，但却是第一次要在镜头前展示所谓的"真实自我"——还要和南措朝夕相处十五天。

　　车门滑开，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黎昭呼吸一滞。

　　南措。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深色运动裤，戴着耳机靠在窗边闭目养神。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没有了赛场上的凌厉张扬，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邻家男孩，温润无害。

　　但黎昭知道那只是假象。半年前那个晚宴上，她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在一群试图攀附的商业大佬中游刃有余，言辞犀利又不失礼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桀骜，让人不敢小觑。

　　"黎小姐？"司机见她愣在原地，出声提醒。

　　南措闻声睁开眼，转头看向她。那一瞬间，黎昭似乎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极快的惊讶，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礼貌的点头致意。

　　"早上好。"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早上好。"黎昭回以职业性的微笑，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

　　车门关闭，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黎昭假装看向窗外，余光却不自觉地打量着南措。他比半年前更加成熟了些，五官轮廓更加分明，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得不像个运动员，倒像是艺术学院的学生。

　　"你的风衣。"他突然开口。

　　黎昭一愣："什么？"

　　"那天在机场，"他指了指她放在身侧的驼色风衣，"和你被泼漆的那件很像。"

　　黎昭惊讶地看着他："你看到新闻了？"

　　"很难不看到。"他摘下耳机，目光平静，"热搜挂了整整一天。"

　　黎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确定他是否也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是个靠恋情炒作、浪费别人青春的坏女人。

　　"你处理得很好。"南措突然说，"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那种姿态，不容易。"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心。黎昭怔了怔，轻声说了句"谢谢"。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之前的尴尬似乎消散了些。

　　半小时后，车辆驶入郊区的一栋别墅。这里是节目的主要录制场地，未来十五天，六位嘉宾将在这里共同生活。

　　黎昭刚下车，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笑声。她的心猛地一沉。

　　程菲雨。

　　那个和周予宸同公司的师妹，也是近年来最常与周予宸传绯闻的新晋女爱豆。她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的运动装，扎着高马尾，看起来青春活力十足。看见黎昭，她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黎昭姐！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她热情地挽住黎昭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我一直很想认识你呢，经常听予宸哥提起你。"

　　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她与周予宸的亲密关系，又暗指黎昭是过去式。黎昭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微笑道："是吗？他很少在别人面前提起私事呢。"

　　程菲雨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那是因为我和予宸哥关系特别好啊！他总是说我很懂他呢。"

　　黎昭但笑不语。这种小把戏她见多了，五年来在周予宸身边，她见过的绿茶白莲足够开一个植物园。

　　"人都到齐了？"一个温润的男声插了进来。

　　黎昭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温和。

　　"宋焕阳。"他微笑着向黎昭伸出手，"久仰大名，黎小姐。"

　　黎昭与他握手："宋博士才是，我拜读过您的《现代人的情感困境》，受益匪浅。"

　　宋焕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黎小姐会对这种枯燥的学术著作感兴趣。"

　　"一点也不枯燥，"黎昭真诚地说，"尤其是关于亲密关系中权力博弈的那一章，分析得很精彩。"

　　这是实话。在与周予宸分手的这几个月，她确实从宋焕阳的书中获得了很多启发，明白了他们之间那些看不见的权力失衡。

　　程菲雨在一旁听着，明显插不上话，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人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设计感极强的黑色外套的年轻男子。

　　"赵翰，"健硕男子拍了拍胸脯，"玩户外探险的，叫我大翰就行！"

　　"陈默。"黑衣男子言简意赅，目光却已经在打量每个人的穿着，显然职业病发作。

　　六位嘉宾终于到齐。导演组开始讲解规则：未来十五天，他们将共同生活在这栋别墅中，完成节目组设置的各种挑战和任务。期间手机将被没收，与外界断绝联系。每天晚上，他们需要在一楼的公共区域进行"心灵夜话"，分享当天的感受。

　　"现在，请各位抽取房间号。"工作人员拿出一个纸箱。

　　黎昭抽到了三号房，程菲雨是二号，而男士们则住在另一侧。分配完毕，大家各自拖着行李上楼。

　　别墅的走廊很窄，黎昭正费力地拖着行李箱，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轻松地提起她的箱子。

　　"谢谢..."她抬头，对上南措平静的目光。

　　"顺手。"他简短地说，帮她将箱子提到三号房门口。

　　就在此时，程菲雨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眨着大眼睛："南措哥哥好贴心啊！能不能也帮帮我呀？我的箱子好重呢！"

　　她声音娇嗲，任何一个直男听了都会骨头发酥。但南措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说完，他朝黎昭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程菲雨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黎昭强忍着笑意，对她耸耸肩，转身进了房间。

　　房间很整洁，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后花园。黎昭刚把行李放好，就听见敲门声。

　　开门，是苏曼曼。节目录制期间，助理不能陪同入住，但可以在指定区域待命。

　　"昭昭，我刚才听说一件事，"苏曼曼压低声音，表情严肃，"程菲雨的团队准备在节目里大肆炒作她和周予宸的'兄妹情'，还要暗示你是插足他们感情的第三者。"

　　黎昭挑眉："她敢这么明目张胆？"

　　"他们买了大量水军，就等节目播出后带节奏。"苏曼曼担忧地说，"你要小心应对。"

　　黎昭拍拍她的肩："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送走苏曼曼，黎昭站在窗前，看着花园里已经开始工作的摄像机组。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下午，节目组安排了第一个任务：分组准备晚餐。通过抽签，黎昭、南措和宋焕阳一组，程菲雨、赵翰和陈默另一组。

　　厨房里，黎昭系上围裙，看着面前一堆食材发愁。她的厨艺仅限于煮泡面和煎蛋，要在镜头前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需要帮忙吗？"宋焕阳温和地问。

　　"坦白说，非常需要。"黎昭苦笑，"我可能只会帮倒忙。"

　　"那我来主厨吧，"宋焕阳挽起袖子，"你们帮我打下手。"

　　南措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时突然开口："我会切菜。"

　　黎昭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会做饭？"

　　"常年在外训练，总要学会照顾自己。"他拿起刀，手法娴熟地开始处理蔬菜。

　　黎昭负责洗菜和准备配料。过程中，她不小心把水溅到了南措的卫衣上。

　　"抱歉！"她连忙拿起纸巾帮他擦拭。

　　"没事。"他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他的手心很暖，包裹着她微凉的手腕。那一瞬间，黎昭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瞳孔是漂亮的深棕色，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

　　"我自己来。"他松开手，声音依然平静。

　　黎昭收回手，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刚才被他握住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一旁的宋焕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

　　另一组的程菲雨显然也在密切关注这边的动静。她突然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甜甜地笑道："大家辛苦啦！来吃点水果吧！"

　　她故意从黎昭和南措之间挤过去，脚下却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南措倒去。

　　按照常规剧情，南措应该会伸手扶住她，然后她就可以顺势倒在他怀里，制造一些暧昧镜头。但南措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敏捷地向后撤了一步，同时伸手拉住了黎昭的手臂，把她也带离了危险区域。

　　结果就是，程菲雨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水果撒了一身，狼狈不堪。

　　"啊！好痛！"她眼眶瞬间红了，不知是真疼还是委屈。

　　黎昭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南措这操作，简直可以载入直男教科书。

　　"没事吧？"宋焕阳上前扶起程菲雨，语气关切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

　　赵翰和陈默也闻声赶来。程菲雨借机哭得梨花带雨："对不起，我太笨手笨脚了..."

　　"地板确实有点滑，"黎昭突然开口，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擦吧，妆有点花了。"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点明了她化妆浓厚且此刻形象狼狈的事实。程菲雨的表情瞬间僵硬，接过纸巾的手微微发抖。

　　晚餐终于在波折中准备完毕。黎昭这组做了简单的中式家常菜，另一组则是西餐。大家围坐在长桌旁，气氛微妙。

　　"让我们举杯，"宋焕阳作为最年长的人，率先起身，"为未来十五天的相处干杯。"

　　大家纷纷举杯。黎昭的杯子不小心与南措的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抱歉。"她轻声说。

　　南措看着她，突然极淡地笑了一下："今天你说了很多次抱歉。"

　　黎昭怔住。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眼角微微下垂，带着一种破碎的温柔感，与平日里的桀骜不驯形成强烈反差。

　　"我..."她一时语塞。

　　"不必总是道歉，"他声音低沉，"你没做错什么。"

　　这话一语双关，黎昭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是在说刚才的碰杯，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程菲雨显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她突然转向黎昭，状似无意地问："黎昭姐，你和予宸哥分手后，还有联系吗？"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陷阱题。

　　黎昭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迎上程菲雨的目光，微微一笑："分手后做朋友这种戏码，还是留给偶像剧吧。现实中，向前看不是更好吗？"

　　她语气轻松，却让程菲雨无言以对。

　　宋焕阳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说到向前看，我最近在研究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人们如何从重大情感创伤中恢复。发现一个共同点：那些最终走出来的人，都学会了不再把自己视为受害者。"

　　黎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南措则一直沉默地吃着饭，仿佛对这场暗流汹涌的对话毫无兴趣。

　　晚餐后，按照规则，大家来到客厅进行"心灵夜话"。节目组设置了一个问题箱，每人抽取一个问题回答。

　　程菲雨抽到的是："描述你理想中的另一半。"

　　她立刻眉飞色舞地回答："我喜欢有才华、有担当的男生，就像...嗯，像我予宸哥那样的！他特别照顾后辈，又很有责任心..."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五分钟，几乎是在为周予宸歌功颂德。

　　轮到黎昭，她抽到的问题却是："你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她。大家都知道记者会问什么——肯定是关于她和周予宸的那五年。

　　黎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最后悔的，是在一段关系中迷失了自己。曾经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完全融入他的世界，结果却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她语气平静，却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直到有一天，我照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陌生得可怕。那一刻我才明白，爱情不应该是自我湮灭，而是两个独立个体的相互辉映。"

　　宋焕阳赞同地点头："很深刻的领悟。"

　　南措看着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轮到南措，他抽到的问题是："你人生中最恐惧的时刻？"

　　大家都以为他会说某次危险的滑雪事故，但他沉思片刻，却说："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时候。"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

　　"为什么？"赵翰忍不住问。

　　"因为那一刻，全世界都在为你欢呼，但你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南措的声音很平静，"你意识到，那些掌声和鲜花都是给那个'冠军'的，而不是给你的。如果他们了解真实的你，可能就不会那么喜欢你了。"

　　这番话让客厅陷入一片寂静。黎昭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年轻人，内心或许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孤独。

　　程菲雨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深层次的情感，她笑着说："南措哥哥太谦虚了！你这么优秀，谁会不喜欢真实的你啊！"

　　南措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夜话结束后，大家各自回房。黎昭在走廊上追上南措。

　　"等一下。"

　　他转身，挑眉看着她。

　　"我想说...谢谢你今天在厨房，还有晚餐时说的那些话。"黎昭真诚地说。

　　南措靠在墙边，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只是说了实话。"

　　"在这个圈子里，实话往往是最难得的。"黎昭苦笑。

　　他沉默地看着她，许久，突然问："刚才你说在关系中迷失了自己，现在找到了吗？"

　　黎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轻声回答："还在找。"

　　南措点点头："祝你好运。"

　　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黎昭。"

　　"嗯？"

　　"真实的你，比镜子里那个假装坚强的你，更值得喜欢。"

　　说完，他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黎昭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深夜，黎昭因口渴下楼喝水，却意外发现程菲雨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秋千上，肩膀微微抽动。月光下，那个白天张扬明媚的女孩，此刻看起来格外脆弱。

　　黎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递上一张纸巾。

　　程菲雨吓了一跳，慌忙擦掉眼泪，强装镇定："黎昭姐？你怎么..."

　　"睡不着，下来走走。"黎昭在她身边的秋千坐下，"你呢？"

　　程菲雨低下头，许久才轻声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黎昭挑眉："羡慕我？"

　　"嗯。"程菲雨的声音带着鼻音，"你至少曾经被真心爱过，哪怕结局不好。而我...永远只是他用来刺激你的工具人。"

　　黎昭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处处与她作对的女孩，内心竟有这样的想法。

　　"予宸哥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一眼，"程菲雨苦笑着，"他只是在利用我，让你吃醋，让你回头。而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抱有幻想。"

　　黎昭沉默片刻，轻声说："我们都曾在爱情里迷失过自己。"

　　程菲雨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黎昭："你不恨我吗？我今天...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在这个圈子里，谁不是身不由己？"黎昭微微一笑，"而且，我分得清什么是表演，什么是真心。"

　　程菲雨怔住了，随即破涕为笑："黎昭姐，你和传闻中...真的很不一样。"

　　"你也是。"黎昭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录制。"

　　走回别墅时，黎昭回头看了一眼。程菲雨依然坐在秋千上，但背脊挺直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蜷缩的脆弱身影。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两人身上。这一刻，没有镜头，没有剧本，只有两个在复杂世界里摸索前行的年轻女子，短暂地理解了彼此。

　　黎昭忽然觉得，这十五天，或许会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