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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遮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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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或到家,把小黄的胸背脱下来收好,转头去洗澡了。小黄身上没牵绳儿在家撒了会欢,过了一会儿跑累了冷静下来,忽然发现找不到人了。
小黄是个土猎犬,土是土了点,但是脑瓜子不笨。在客厅里跑了半天没见着人,又听见浴室传来水声,歪着脑袋想了想,在浴室跟前趴着了。
等秦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狗好像已经睡着了。
听到开门声,才重新竖起耳朵,站起来,两个眼睛亮亮地看着秦或,嘴里叼着一颗球。
秦或穿着浴衣,头发还湿淋淋的,垂眼看了看小黄,想起王月谈当时跟自己说了这狗喜欢玩巡回。今天吴淮玉只是带着他在外面走走,不松绳,恐怕是没怎么好好玩儿。
秦或蹲下来,两根指头捡着球上没沾着狗口水的地方把球拿起来,往远处一抛,小黄便一个激灵火箭似地冲了出去。
秦或站在原地拿毛巾擦了擦头,第一次感觉家里大还有这种用法。
秦或家里装修风格非常简单,全都是黑白灰素色,空出来什么都没放的活动空间非常多。设计师当时建议可以往这些地方摆一些装饰性的音响或者潮玩,秦或想了想拒绝了,到现在也就是空着。
没必要,用不上,还难打理,何必呢。
王月谈来过秦或家,每次来都说秦或家里没个家的样子。
“家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秦或没什么概念,也不是很好奇。此时低头看了看门头白色地毯上掉落的零星棕色狗毛心想:家里到处都是狗毛,算不算一种“家的样子”?
小黄很快把球叼回来,秦或看了看,这次没有干净的下手的地了,叹了口气,认命地把球又丢了出去,然后转身洗了洗手。
虽然秦或对狗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从这两天的相处来看,也能辨认出小黄算是乖的那一类狗。捡球的途中虽然一路横冲直撞出去,但愣是没碰到什么拐角的柜子桌子,也没搞出什么破坏来。
等小黄再次把球叼到秦或脚边,秦或弯腰,伸手在狗头上搓了一把:“我要去忙了,你自己玩。”
小黄小小声的叫了两声,看起来不太情愿,眼角都耷拉了下去。
这是什么眼神?秦或心理腹诽,总感觉这种感觉有点眼熟,但一时没说上来,只是被小黄看得发毛,仿佛自己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乖。”秦或又搓了一把狗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训犬师的口癖,“好狗。”
睡前,秦或坐在书桌前,开着一盏夜灯,面前的显示屏亮的刺眼。
秦或靠在椅背上,闭眼。
他和云霄悬的矛盾,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了,不可调和。
作为一个出身于“豪门”的最小的孩子,云霄悬似乎很少作为“母亲”或是“父亲”的角色出现在秦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手把手教他写字,从来没有回答过一次孩童时期的十万个为什么。而秦或也从未寄希望于此,书籍和电脑是唯一能解答他答案的东西。他是住家阿姨带大的。
他上着最普通的学校、穿着秦昭穿剩下的衣服。这些对秦或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真正让他无法接受肚饿,是对于他这样一个好胜心强的人来说,他能感到无形的天秤将他至于最轻的位置,但他无从发力,因为云霄悬在他的生活里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云霄悬的表扬、自发的行为从未得到认可。
第一次正式的沟通,是高三时,云霄悬找到他,语气不容置疑的告诉他他的未来安排。他被安排在一个中等偏上的大学,徒有其表的管理专业,最后将进入云家的集团,从底层员工做起。
十八岁那年,他自己想方设法攒了一点钱,瞒着家里所有人跑了。他出国读书,一边读书,一边靠着头脑干着一些比市价高一点的兼职,和家里断绝了所有的联系。那段时间是记忆里最痛苦的时候,但他却在这样的环境下摸清了未来的路。
流着血也要走。对抗才能争取。
也是那段时间,他发现了自己鼻子的异样。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鼻子居然存在不少药物性的损伤,只是这个时候才爆发出来。
他感觉奇怪,联系到了小时候在家里照顾自己的阿姨。阿姨哭着告诉他,是她对不起秦或。
秦或忽然明白了什么。
云霄悬不希望自己成为Alpha,不希望自己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秦或本人的想法在她这里仿佛从来不值一提。
这一领悟对秦或来说如一记钟鸣。
后来他回国,就这样硬生生坚持了下来。其中的曲折没有别人能说得清楚。
他很清楚,云霄悬已经老了。但他对云霄悬的情感不会因为她的衰老就发生变化,不会因为看到几根白发就变成大孝子。如果有一天云霄悬真的死了,他真的挤不出一滴眼泪来。
但事到如今,他仍让对云霄悬这样的人也会老去这件事情感到恍然。
他对自己的时代的到来似乎有时还未有知觉。秦或荒唐地发现,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的灵魂还是会骤然变成那个把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吞也要和那些规矩和束缚争个高下的愣头青小子。
云霄悬老了,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几个常年陪伴的护工和保姆照料她的日常生活,云桂和秦昭也只能偶尔去看她。
秦或似乎没听说过云霄悬有什么朋友,而在与她孕育了孩子的唯一的爱人走后,这几十年也没有再找别人。
而在此时,秦或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实际上已经在他脑中徘徊了二十余年的念头,一个他曾经不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秦或猛地睁开眼,给云桂发了条消息:周日我会去。给我地址。
秦或把电脑关了,站起来,突然感觉脚踝边碰到一团温暖的毛绒绒,顿时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小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在自己思考得出神的时候悄咪咪地来到了自己脚边趴着。
不知道已经趴了多久了,已经睡着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嗯?”秦或叹了口气,猛地坐回椅子上,低声道。
小黄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被秦或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抬头看他。
“为什么我到哪就跟到哪?”秦或又问,“我又不会陪你玩,又不能给你什么好处。”
小黄依然看着他,看了几秒又趴下去睡了。
秦或想:我真是傻了。为什么在问狗这样的问题。
答案当然只是因为它是狗,狗生性就是喜欢跟着人。所以狗是一种特别傻的物种,狗不知道钱是什么,不知道谁能给自己什么好处。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哪个人是自己主人。
……我可不是你主人啊。秦或想。
秦或站起来,轻轻吹了声口哨,小黄应声抬头,站起来抖了抖毛。
“回你窝去睡吧。”秦或说。
想起王月谈这两天也没来什么消息,秦或感觉有点奇怪。王月谈平时在秦或的通讯录里属于屁话第一多,大小事都爱来骚扰一下秦或,不被秦或骂两句就不爽似的,而这两天却安静得出奇。
秦或想了想,拍了张小黄在窝里睡觉的照片,难得主动发给了王月谈。
秦或虽然那天和徐雁回闹了点口角,但很守信用,也拎得清事。第二天平复下来后,秦或在工作休息的间隙让徐雁回把餐厅相关的项目书和账务发给了自己,打算没事的时候看上两眼,圈点一下。
徐雁回几乎是秒回。秦或啧了一声,接收了文件。
别扭之余又角色是当真一点都不防着自己,这种东西说发就发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秦或撑着脑袋皱着眉头看,看到菜单相关的文件时一顿,把隔壁的吴淮玉叫了过来。
吴淮玉收到消息迅速飞往秦或办公室,狗腿得不能更狗腿,昂首挺胸道:“秦总,您叫我?”
“现在在做什么?”
吴淮玉报了一些内容,秦或听完就知道等于没有内容,闲得发慌,于是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放在桌上,眼皮都没怎么抬:“帮我跑趟腿。”
吴淮玉嘿嘿两声,从门口小步跑过来,把车钥匙塞口袋里。他才工作没多久,还没攒到买车钱,但秦或的豪车倒是开过好多趟了,每次开都觉得美好生活在未来等着。秦或每次把钥匙甩给他都能乐好一阵。
“车在公司楼下车库。副驾上放了一个保温盒,你把它送到兰亭徐老板那边去。”秦或道,“地址记得么?”
“记得记得。”吴淮玉连连点头,“那我去去就回哈!”
秦或摆了摆手示意他少废话快滚。昨天那汤他没空喝,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就先放在了另一个容器里腾了出来,当时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如果说出差那次送汤是担心人在外面不方便热,那昨天为什么还要用保温盒?打包也没有这么无微不至的道理。
用了保温盒还得送回去,不麻烦吗?
该不是就是为了让自己送回去?
自己对汤兴趣其实并不大,昨天单纯是脾气犯了,不折腾一下徐雁回就不算舒坦。事实上折腾了反而更不舒坦,先是知道他现在就住在那个小破房间里,白天还要给员工休息;再然后就看见徐雁回眉目亲和地和员工打成一片,简直是……其乐融融,毫无距离,令人心梗。
想到这,秦或拿起手机给吴淮玉的聊天框里打了行字,想让他去打探一下那个黄毛厨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和徐雁回有什么关系。打完想了想又删了,这种任务太私人,不是吴淮玉该做的事。
事实上吴淮玉的本事比秦或想的还大一点,居然无师自通地达成了秦或想要的目的。
吴淮玉到的时候还没到饭点,吴淮玉提着保温盒就在兰亭门口探头探脑,不一会儿就引起了李书俞的注意。
“您好。”李书俞问,“您……”
“啊,你好,我是来找徐老板的。”吴淮玉抬了抬手上的保温盒,“我是秦总的秘书。就是那个,呃,长得比较娘的秦总,不是那个方脸的秦总。”
李书俞听完吴淮玉的形容内心笑得半死,心想看不出那个秦总居然有这个风格的秘书,又看见吴淮玉脖子上的止咬器,又是一愣,但也没表现出来:“您是来还这个的吗?哎哟,真是麻烦了,还让你跑一趟,我们的人去拿也行的……”
“不不不,呃,”吴淮玉想了想,甜甜地笑了笑,“秦总还有话让我带的。姐姐,您帮我叫叫你们徐老板就行。”
李书俞被吴淮玉一句“姐姐”叫得心花怒放,再一开口家乡口音都出来了:“你在这等着啊,姐帮你叫人去。”
“行呢,谢谢姐。”吴淮玉道,在门口坐下了。
过了五分钟李书俞又过来:“徐老板有点忙呢,你再等等。”
吴淮玉正在刷微博,听到这话喜笑颜开:“没事,没事,我不急。”
本来他把保温盒一给就完事了,但人在职场难免想摸鱼,一想到要是就这么回去又得在办公室里坐着了,不禁急中生智说有事儿和徐雁回交代。至于要交代什么——随机应变嘛。
又过了十分钟徐雁回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垂着头的人。这人一头黄头发,吴淮玉看一眼感觉有点奇怪。
“徐总,我、我求求你了!”小鱼又扯了扯徐雁回的衣服,“就两天,两天之内,我一定……”
“不用再说了。”徐雁回轻轻说,“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前预付下个月的工资,你找个便宜的青旅或者民宿。”
小鱼听完,不说话了,挠了挠头发,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个对话吴淮玉只听到那个黄毛,也就是小鱼说的部分,徐雁回声音低,说的什么吴淮玉没听清楚。吴淮玉看着小鱼身上的厨师服,学着秦或的样子心里一盘算,啥也没盘算出来,很快放弃,转而对徐雁回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师父!好久不见!”
徐雁回刚刚听李书俞说秦总的秘书找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儿,于是过来直接把放在旁边的保温盒接走了,对吴淮玉笑了笑:“辛苦你了。我听说你还有话专门给我说,是怎么了?”
“那个啊,”吴淮玉抓耳挠腮了一下,嘿嘿一笑,老老实实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在这多赖一会再走。师父你这个院子多漂亮啊,我坐在这看都觉得赏心悦目呢,空气也新鲜,比办公楼里好多了……”
“行了,快回去吧。”徐雁回道,“你们秦总要是缺人就麻烦了。”
“没事,没事,我钱姐厉害着呢,能顶两个我,我就是一打杂的。”吴淮玉抓着杆子就往上爬,能多说一句就是一句。
“秦或都带你出差了,说明你做得很好了。”徐雁回道,声音依然是温温和和的。吴淮玉听的心痒痒的,心说娘嘞,怪不得是秦总的压箱底秘书,这声音谁听了不犯迷糊。
“我还在学习嘛。”吴淮玉不好意思道,“师父,我偷偷问你,刚刚那个是……”
吴淮玉贼兮兮地看了眼小鱼离开的方向。
“我们店的一个小学徒。”徐雁回想了想,也没太掖着,“和家里闹矛盾了,想在餐厅留宿几天。”
“这样啊。”吴淮玉刚刚没听到徐雁回的回应,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态度,于是含糊回应,又没话找话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