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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初见 ...

  •   昏暗的牢房里,吊挂的囚服男子看起来摇摇欲坠,清癯的身形似乎兜不住罩在身上的囚服。

      千钧铁链自墙顶悬下,末端一对铁钩,粗胜成年男子手臂,无情穿过男子凸出的琵琶骨,将他牢牢地钉在斑驳的厚重墙壁上。

      迎面而立的华服男子,此时也顾不得翩翩风度,抡圆了胳膊,任凭长裾大袖堆叠肩臂,气急败坏地挥舞鞭子,抽打悬吊的男子:

      “说,你的同伙都有谁!”

      “范统领?”

      “张尚书?”

      “还是,李丞相!”

      啪啪的震响中,一鞭又一鞭落下。

      奄奄一息的囚服男子早已无力反唇讥笑,空洞的眼神里唯有一死了之的渴念。眼底偶尔还能闪现几分对华服男子狗急跳墙之态的赏玩与讥诮,仿似颇为享受这出表演,惹得对方愈发恼怒,落下的皮肉鞭绽声骤然急促。

      侍立的狱卒个个目视脚下,收敛气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空留双耳静候贵人吩咐。

      刑室另一头,坐着个一身道袍的男子,端的是仙风道骨,似与周遭格格不入,只是面容却因光线过于昏暗而显得模糊不清,难以看透。桌上唯有一豆烛火,因室内挥舞的刺鞭而闪烁,跳跃的火苗映在男子脸上,或明或暗,更显得他神秘莫测。

      静默了许久,他终于缓缓抬头,看向侍立身侧最近的那个狱卒。狱卒毕恭毕敬地躬身回复:

      “回禀大人,诏狱的法子都伺候过一遍了,骨头太硬,还是没透半个字的消息。这半月,按王爷的吩咐,一直都关在暗牢的最里间,每日只灌一次汤水,堪堪吊住一条命。”

      男子微微颔首,回复的狱卒又立即后退回原位。

      提起桌上崭新的茶壶,他一边斟茶,一边缓声道:

      “瞧着是问不出什么了,王爷不妨歇一歇。”

      华服男子闻言,又怒气冲冲地狠狠抽了一鞭,方才把鞭子擦拭在地上,皱着眉头大步跨坐在道袍男子对面。侍立一旁的狱卒立时蹀躞趋近,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额头滚落的汗珠。

      “诶,皇兄这些日子为这桩事寝食难安,本王没法不急啊。”牛饮下桌上的热茶,他抬头望向对面男子,“如今,也只好劳烦国师您出手了。”

      “王爷何须客气。”

      道袍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白玉瓶,倒出一粒丹药,抬手示意狱卒给那囚服男子服下。

      华服男子眯眼看清瓶身的纹案后,大惊失色,立即止住狱卒的动作。

      “国师,不过一介阶下囚,哪能让您割爱,动用尊长体恤的仙丹!”

      “无妨。师父与诸位长老也很是关心朝廷之事。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宝物。”

      道袍男子复又吩咐狱卒道:“喂下药后,直接把他密封在木桶里,扔在暗牢最里间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间牢房,也无需灌些汤水给他吊命。”

      看出华服男子的顾虑,他随即解释道:“王爷不必担心,服了这丹药后,他憋不死也饿不死。不见光亮,不知日夜,不闻人声,用不了多久,人就会受不了乃至癫狂,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这跟关暗牢审讯是一样的道理。”

      华服男子了然点头,又补充问道:“若他真的疯癫了,那线索岂不是也断?。”

      “无妨,断了便断了。眼下事情既已败露,他们近期必不敢再动手。待一月后将疯癫的贼子丢到闹市,便足以让躲在暗处的耗子自己销声匿迹。更何况,仙盟弟子下月也会来京城,陛下和王爷哪儿还用顾虑呢?诏狱看家底的暗牢,再配上这些丹药,足以囚禁憋疯任何人。”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该早早准备起来,一月后,京城也该下雪了。”

      一月后的,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早早候在城外迎接寥寥十数位仙盟弟子。

      城内闹市,也因迎候仙长而人迹冷清,穿着破败囚服的男子抓住每一个过路人问自己是谁,人人见之色变,噤声不言,只想尽快逃走。寒风呼啸,撕落那张独自高高张贴于街头的文书,落在男子脸上。

      絮雪纷扬,埋葬瘫倒地上的男子。

      雪花翩跹千里之距,缓缓坠落,也在亲吻女孩莹白的耳垂,又因温热的体温融化,化成一滴雪水,缓缓抚摸她的脸庞,自脖颈滚落。

      沁人的冰凉惊碎了虚幻的梦,女孩缓缓睁开眼。倦意未退,她尚未分清是梦、非梦,她只记得,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卿月”“卿月”地唤着她。

      自意识苏醒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被困在这雪山之巅,不见物踪,不闻人声,也无其它生灵可供交流,漫天雪白就是她的世界的全部,自然也无需姓名供人轻唤。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莫名地确定,梦中那道声音唤的就是自己,“卿月”就是她的名字。

      扑朔迷离的梦境在她单调乏味的生活里搅起层层泛开的涟漪,她开始期待变化的降临,结束无尽个日夜的重复,恰如如名字的突然闯入。

      期冀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今天,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可惜,视野所及,依旧如昨:

      云海如瀑,万山簇拥。

      赤足踩在雪地上,听脚下雪声,簌簌作响,她仍旧固执寻觅,祈求觅见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嗯,今天似乎更冷了些,幸好冰雪化形的她生来不惧寒冷。

      嗯,今日的积雪似乎又厚了一层布料那么多,踩起来更松软了些,或许会有一个她的同类出现。

      咦,前面怎么多了一个长条的大雪堆?

      说不定,真有一个她的同类在那化形,她得赶紧去看看!

      卿月立即飞奔过去,表层松软的雪花被她的脚步惊起,恰如点点浪花,绽放于无尽雪海。

      刨开表面的积雪,雪堆之下,露出了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

      皮肤白透胜雪,白色衣裳织着金色暗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金光浮动,恰似漫天霞光辉映山头积雪时的光泽。

      只可惜,这人太过小气,明明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非要戴着一副面具,遮遮掩掩的,叫人瞧不真切全貌,真勾得人心痒痒的。

      卿月忍不住伸手,想要扒开那面具,既满足好奇心,又可大饱眼福。

      指尖碰到面具的那一刻,内心的小人擂起了战鼓。一个怂恿着大胆做,另一个责备她趁人之危。

      皱眉纠结许久,卿月最终还是颇为不甘地收回了手。

      算了算了,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按理说,化形后就该醒来了啊?他既然已经化形,为什么还没醒来,不会是在装吧?

      试探性地戳了戳,还是没反应。不过,这温热结实而富有弹性的手感倒是不错。

      卿月干脆加大了力气,可他的双眼仍旧紧闭。

      不,怎么不太对劲啊?

      卿月干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尽全力摇晃他的身体,覆盖在他身上的雪花纷纷飘落,有的甚至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不是,这人这么能睡吗?

      额头已沁出薄汗,卿月筋疲力尽,只能放弃叫醒他的幻想,干脆坐在一旁盯着他醒来。

      倦意袭来,她忍不住眯眨眼睛,眼睫一颤一颤的,视野也逐渐模糊,索性任由身体栽倒在地,随地开睡。

      耳边呼啸的山风不知何时变得温热起来,还带着一丝湿热的水汽。

      恍惚间睁眼,她却对上了一双凝望着自己的黑眸,眼神深邃,神色复杂。头顶与眉间都落满了积雪,似乎他已一动不动地凝望自己了许久。

      “我们,见过吗?”

      无怪乎卿月疑惑,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不似初见,反倒像是久别重逢。可自己从未离开过从此处,也从未见过任何人,实在不可能认识他。

      “不,不曾。”

      他低头敛眸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而她也未能看到他眼中的落寞与心疼。

      卿月也未深纠此事,毕竟她的过去如同没有,真正重要的是——眼下,她终于见到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另一个可以和她说话的生灵!

      “不认识也不打紧。毕竟现在,我们就算认识了!”

      许是自己的话出触及了人家的伤心事,卿月看出了他的低落,便有意将他从低沉中拉出:“卿月,我的名字!你呢?”

      “在下,温瑜。”

      说话时,卿月盯着温瑜躲闪的眼神与通红的耳廓又问:“我觉着,你看我的时候,好像很害羞,想看又不敢看,想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嘛!”

      “啊?”似乎没料到卿月会这么问,温瑜的脸上露出藏不住的赧然,耳廓的红色蔓延至脖颈,那双眼睛亦是躲闪得更为厉害了,几乎不敢对上卿月探究的视线,甚至侧过头,斜瞟的眼睛似乎想要数尽地上的雪花数量。

      温瑜像是心理建设了许久,不愿就此避开与她的相见,方才带着坚定而又慌张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眼睛,从喉头挤出低不可闻的回应字眼:

      “嗯。”

      “我呢,自有意识以来就在这儿,天生天长,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我看你的衣服,那么复杂,说起话来也怪怪的,看起来你应该不是这儿化形的山野生灵,那你是从哪里来呢?”

      “山下。我从山下的人间来,是个修士。”

      “人间?山下还分人间什么的吗?修士又是什么?还有,山下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这里很不同?”

      许是闷得太久,眼下好不容易逮着可以解惑解闷的人,卿月便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抛出,真教人头大。

      幸而温瑜足够有耐心,顺着她的疑惑,一一解释:

      “山下分人、妖二族,按他们的主要居处,山下被划为人间和妖域。昆仑域高山连绵,从中分开妖域与人间。这里就是昆仑域,是人族与妖族共同的禁地,无人居住。”

      “禁地,为什么要把这儿当作禁地?你戴着面具,就是因为这儿是禁地,怕被人发现认出来?”

      温瑜轻笑着摇头:

      “我戴面具确因怕人认出,但并非缘于顾虑禁地。他们视昆仑域为禁地,也不过是因从前意欲深入昆仑域者,无人生还。况且昆仑域的外围,还是住了些隐世能人的。”

      卿月皱着眉,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应和着他的解释。

      “所以这就是我一直见不到其他人的原因吗?若昆仑域隔开了人与妖,他们永远也见不到对方,就像我见不到其他人一样,那不是也很可怜啊?”

      “从前是。但,永不相见,未必是一件坏事。妖族生来强大,不事耕织,只有弱肉强食的生存之道;人族羸弱,物产丰饶而又尊奉道德秩序。生存之道不同,他们的相遇只会是灾难。”

      说到这事,温瑜的眼底似有化不开的哀伤与无奈,就好似他一直困在人与妖的冲突之间,找不到破局之法,甚至寄望于彻底的隔绝能终结悲剧的再生。

      他的世界,也因这份相遇而破碎过吗?

      “听起来,人族好像是有些吃亏。毕竟在悬殊的力量差异面前,其它都是空谈。”

      温瑜见她如此悲观,反倒哂笑着安慰起她来:

      “放心,自然会教给他们生存之道。人族中有悟性的也会修炼,成为修士,足以与妖力量相当。修士以宗派聚,仙盟即为各大门派的联合,他们会守护人族,诛杀伤人的妖物。”

      “只能诛杀他们吗?”

      尽管已经猜到人妖不相容,但卿月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杀伐的地步。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死亡的事情,未免觉得有些不忍。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杀戮,喜欢杀伐的世界。

      温瑜的沉默无疑是在帮她确认现实的残忍,卿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至纯至善的懵懂之人,初次接触世界,便是被逼着理解现实的残酷与阴暗,实在是有些残忍。原本对于美好世界的幻梦也不得不就此破碎,只能跌跌撞撞地痛苦面对。

      头顶落下温暖干燥的掌心,卿月抬头,看到温瑜正在轻柔地抚去落在自己头顶的雪花。

      “待会雪化了,容易受凉。”像是在为自己有些越界的举动解释,他又缓声说道,“不是想知道山下的世界和这儿有什么不同吗?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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