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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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小巷“惩恶”之后，安笑笑敏锐地捕捉到了谢寂身上那丝微乎其微的变化。他依旧沉默，依旧用数据分析一切，但当他再次看到校园里嬉笑打闹的同学，或是听到课堂上老师讲述的感人故事时，那双冰封的眸子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检索”或“比对”的光芒。他似乎在尝试理解，将这些鲜活的场景与他数据库中那些关于“喜悦”、“悲伤”、“愤怒”的抽象定义进行关联。
安笑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知道，坚冰已现裂痕，阳光终将透入。
这天，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了即将举行春季运动会的消息，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青春的热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期待。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提高音量，压下喧嚣，“我们班的4x400米混合接力项目，还差一男一女两位同学，有谁自愿报名吗？”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不少。4x400米是出了名的魔鬼项目，极考验速度和耐力。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吭声。
安笑笑眼珠一转，一个绝妙（在她看来）的主意涌上心头。她“唰”地一下举起手，声音清脆响亮：“老师！我和谢寂报名！”
全班同学的目光，包括班主任，齐刷刷地聚焦在她和旁边的谢寂身上。
谢寂正在翻阅一本《高等物理》（天道出品的、远超当前时代知识体系的伪装读物），闻言，翻页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看向安笑笑，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仿佛在问：“为何要参与这种无意义的体能消耗活动？”
安笑笑冲他眨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教学需要！”
班主任显然对班里这位新来的、容貌出众却冷漠异常的转学生印象深刻，他有些犹豫：“谢寂同学，你……愿意参加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寂身上。
谢寂看了看安笑笑那双充满期待和“算计”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同学脸上那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名为“期待”和“好奇”的情绪。他的理性思维迅速分析：参与集体活动，有助于更全面地观察“情感”产生的环境与条件；400米跑，属于有氧与无氧混合代谢，可借此机会收集此具凡人身躯的极限运动数据。
“可以。”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答应去帮忙搬个桌子。
“太好了！”班主任松了口气，立刻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安笑笑，谢寂，还有体育委员张浩和学习委员李萌，你们四个组成我们班的接力队！大家鼓掌！”
热烈的掌声响起，带着真诚的鼓励和些许看好戏的兴奋。安笑笑笑着回应大家的掌声，而谢寂只是微微蹙眉，似乎觉得这声音有些刺耳。
训练随即开始。放学后的操场上，夕阳将跑道染成金红色。
体育委员张浩是个阳光开朗的体育生，他负责给大家讲解接力技巧、分配棒次。“安笑笑你爆发力好，跑第一棒！谢寂……你看起来体能不错，跑最关键的第二棒，负责追赶和拉开距离！李萌第三棒稳住，我最后冲刺！”
安笑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李萌有些紧张，但还是认真点头。谢寂则面无表情地听着，像是在接收作战指令。
第一次配合训练，状况百出。
安笑笑像只轻盈的小鹿，顺利起跑，交棒。轮到谢寂，他接过接力棒的瞬间，眼神骤然锐利。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采用惯性的弧形跑法，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沿着跑道内缘切线笔直冲出，速度惊人，步频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喂！谢寂！注意节奏！控制速度！后面还有两棒！”张浩在场边大喊。
但谢寂仿佛没听见，他完全沉浸在一种“最优路径”和“极限效率”的思维中，400米距离，被他当成百米冲刺来跑。到达交接区时，他的速度几乎没有下降，直接将接力棒塞到了还在调整呼吸的李萌手里。李萌被这巨大的冲力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节奏全乱，第三棒跑得磕磕绊绊。
训练结束，李萌累得脸色发白，幽怨地看了谢寂一眼。张浩也是哭笑不得。
“谢寂同学，”张浩试图沟通，“接力跑是团队项目，不是个人秀。你要考虑队友的节奏和能力……”
谢寂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根据计算，最大化第二棒速度，是赢得比赛概率最高的策略。她的不稳定，是自身变量，不在我的优化范畴内。”
张浩被噎得说不出话。
安笑笑赶紧打圆场：“哎呀，第一次配合嘛，难免的！谢寂，跑步不只是速度和计算，还要有配合，有默契！你看，”她指着旁边其他班级训练的队伍，“他们交接棒的时候，会互相鼓励，会眼神交流，那也是一种力量！”
谢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跑道上汗流浃背的男生女生，在交接棒的瞬间，击掌、呐喊，甚至只是一个坚定的眼神，彼此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他无法用数据量化的、蓬勃的生命力。他沉默着，没有反驳。
接下来的训练，谢寂依旧跑得飞快，但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他观察安笑笑如何在跑完后，立刻给下一位队友大声加油；观察张浩如何调整自己的速度，以便更平稳地接过李萌的棒；观察李萌即使跑得艰难，在听到队友鼓励时，眼里也会重新燃起斗志。
他不再仅仅分析步频、摆臂角度和呼吸节奏。他开始尝试理解那些“无用”的呐喊和眼神。
有一次训练间隙，安笑笑累得直接坐在了跑道边上，仰头灌着矿泉水，汗珠顺着她绯红的脸颊滚落，在夕阳下闪着光。她看着旁边依旧站得笔直、只是呼吸略微急促的谢寂，忽然笑了，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将手里喝剩的半瓶水轻轻洒向他。
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在谢寂的手背和脸颊上。
他猛地一怔，低头看向手背上的水渍，又看向笑靥如花的安笑笑。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和互动。按照他过去的逻辑，这属于“无意义干扰行为”，应予排除。但此刻，他看着安笑笑那双亮晶晶的、带着狡黠和亲近的眼睛，感受到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凉意，胸腔里那个规律跳动的器官，似乎又漏跳了一拍。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情绪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他无法准确命名这种情绪，但它并不让人排斥。
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像分析数据一样分析这个行为，只是看着安笑笑，破天荒地，任由那几滴水珠停留在皮肤上，慢慢蒸发。
运动会当天，晴空万里，彩旗飘扬。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种节日般的喧闹氛围中。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乐曲，看台上座无虚席，呐喊声、加油声此起彼伏。
4x400米接力赛作为压轴项目，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站在起跑线上，安笑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混合着看台上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集体荣誉感的情绪在她胸腔里鼓胀。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旁边第二棒位置上的谢寂。
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仿佛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与他无关。但安笑笑注意到，他的视线并非完全空洞，而是落在跑道尽头，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凝练的专注。
“各就各位——预备——”
“砰！”
发令枪响，硝烟味混合着塑胶跑道的热气弥漫开来。
安笑笑如同挣脱缰绳的野马，瞬间冲了出去！她拼尽全力，保持着领先优势，将接力棒稳稳地交到了谢寂手中！
谢寂接棒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如同精密机器启动般的气势再次爆发。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切入弯道，速度快得惊人。看台上的惊呼声浪更高了一层。
这一次，他没有一味蛮冲。在直道上，他利用绝对速度超越了两个对手；进入弯道时，他注意到了内道一名其他班级的选手试图加速超越他。按照他原本的“最优路径”计算，他会卡住位置，迫使对方减速。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看台上，安笑笑和张浩、李萌他们声嘶力竭为他加油的样子，那画面与他数据库中关于“团队”、“期待”的标签模糊地重叠。同时，他也看到了那名试图超越的选手脸上，那种和他训练时一样的、拼尽全力的执着。
电光火石之间，谢寂脚下微调，向内道让出了半个身位的空间。
那名选手愣了一下，随即抓住机会，奋力超了过去！
看台上传来一片惋惜的惊呼。
谢寂没有停顿，在被超越后，他立刻调整呼吸和节奏，紧紧咬住对方。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但仔细看，那冰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激发出的、纯粹的竞争本能，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胜利”的重新定义——或许，胜利不仅仅是第一个冲过终点，还包括了……某种他正在学习的东西。
他保持着极佳的后程能力，在最后一百米再次发力，几乎与那名选手并驾齐驱，将接力棒交到了李萌手中！
李萌接过棒，感受到谢寂传递过来的不仅仅是接力棒，还有一股沉稳的力量（或许是她的心理作用）。她稳住了节奏，虽然没能反超，但牢牢守住了第二的位置。
最后一棒，张浩如同猛虎出闸，奋力追赶！最终，他们班以微弱的劣势，获得了小组第二，总排名第三！
比赛结束的瞬间，张浩累得直接瘫倒在终点线，李萌也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安笑笑从看台上冲下来，第一个跑到谢寂面前。
谢寂站在那里，呼吸比平时急促许多，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剧烈运动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这是他这具“凡人身躯”首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出运动后的生理反应。
“谢寂！你太棒了！”安笑笑激动得忘乎所以，直接跳起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软的、带着阳光和汗水气息的身体撞入怀中，谢寂整个人彻底僵住。
拥抱。
这是一种远超之前手腕触碰和零星水珠的、极其亲密和充满情感张力的接触。安笑笑的欢呼声就在他耳边，她蓬勃的生命力、毫无保留的喜悦，如同最炽热的暖流，透过薄薄的校服，毫无阻碍地涌入他冰冷的躯壳。
他的理性思维在这一刻仿佛宕机。数据库里关于“拥抱”的定义——表示亲近、安慰、祝贺的非语言交流行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感受到的，是真实的、温暖的、柔软的触感，是耳边急促而快乐的呼吸，是胸腔里那种因为奔跑和这种陌生接触而愈发失控的剧烈跳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绪洪流冲垮了他一直以来赖以存在的、冰冷的逻辑堤坝。那感觉并不难受，反而像是……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了甘霖，荒芜的冰原第一次照进了真正的阳光。
他僵直着身体，没有任何回应，但也没有推开。
过了好几秒，或许是感知到了他的僵硬，安笑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唰”地一下红了，赶紧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我们得了第三名呢！你刚才跑得太帅了！尤其是你让开那个身位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张浩和李萌也互相搀扶着走过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疲惫和由衷的笑容。张浩用力拍了拍谢寂的肩膀（谢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好家伙！谢寂，没想到你最后还会让道！够意思！咱们是一个团队！”
李萌也小声说：“谢谢你，谢寂同学，要不是你前面拼得那么狠，我后面也稳不住。”
团队……谢谢……
这些词语，连同安笑笑那个炽热的拥抱，张浩有力的拍肩，李萌真诚的道谢，以及周围还在回荡的、属于他们班级的欢呼声，如同无数道暖流，交织在一起，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谢寂的心防。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跑步时紧握接力棒的感觉还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安笑笑拥抱时的温度。一种陌生的、轻飘飘的、仿佛能让灵魂都舒展开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在他心间滋生。
他无法用任何已有的数据模型来描述它。但它真实存在。
他抬起头，看向身边。安笑笑正眉飞色舞地和张浩、李萌说着刚才比赛的惊险，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生动的侧脸和飞扬的发丝。看着她的笑容，感受着周围这喧闹的、充满生命力的氛围，谢寂感觉到，胸腔里那种轻快的、陌生的情绪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他尝试性地，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那不是一个成型的笑容，甚至算不上一个表情，只是一个微小的、生涩的肌肉动作。
但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安笑笑，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她猛地停下话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谢……谢寂！你……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谢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那似乎还残留着奇异感觉的唇角。
笑？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笑”吗？
原来，喜悦，是这样的。
如同冰雪初融，春水微澜。第一缕属于“人”的、真实的情感，终于在这片曾经绝对荒芜的神明心田上，悄然扎根。
他看着安笑笑那双因发现新大陆而亮得惊人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移开目光。那空洞的冰封眼眸深处，似乎有星辰，开始一颗一颗，被悄然点亮。
环境的喧嚣依旧，但那份冰冷，确确实实，被融化了一角。七情之“喜”，如同被小心翼翼收回的第一片拼图，嵌入了谢寂原本残缺的灵魂图卷之中。前路依旧漫长，但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人间2
